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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片20年⑥|新主流電影:新在哪里?路在何方?
2017年暑期檔,電影《戰狼2》全國公映。誰也沒有料到,這部當代軍事題材動作片竟能每天有幾個億的票房進賬!繼而在中國內地創下累計觀影人次1.4億的成績,并榮登“單一市場觀影人次”全球榜首。該片最終以56.8億票房收官,雄踞中國影史票房第一。直到四年后才由同為該片導演的吳京,主演的《長津湖》打破票房紀錄。

吳京憑借《戰狼2》獲得百花獎最佳男主角
《戰狼2》之后,由博納影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中國人民解放軍海政電視藝術中心等出品,中國香港導演林超賢執導的《紅海行動》接續,在次年春節檔公映,創下36.48億元票房佳績。
在這之后,201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2021年中國共產黨建黨100周年,2022年喜迎黨的二十大勝利召開——電影《我和我的祖國》《我和我的家鄉》《我和我的父輩》“三部曲”,以及《中國機長》《攀登者》《流浪地球》《奪冠》《金剛川》《懸崖之上》《長津湖》《1921》等一系列電影應時而動,與一個又一個全國人民的大喜大慶應聲相和,不僅取得不俗的社會反響,更一部部都票房喜人。
一個嶄新又滾燙的詞匯開始見諸報端,并日漸蔚然大觀。“新主流電影”,儼然成了中國內地院線的主力軍,不僅一道筑夢強國,更憑借實打實的觀眾“用腳投票”,助力中國電影市場一躍成為全球第一大市場。
“新”在哪里?堅持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統一
未知舊,焉知新?新主流電影,到底“新”在哪里?理應對前塵往事稍作回溯。在“新主流電影”這一名詞概念尚未經實踐提煉出來之前,廣大觀眾所熟悉的相應語匯,自然是“主旋律”電影。
1987年的電影局會議上,首次提出了“主旋律”電影的概念,也即所謂“堅持主旋律,提倡多樣化”主張。(詳見:100歲、70年:銀幕上優秀黨員形象的流變與迭代)

左起:《生死抉擇》《烈火中永生》《焦裕祿》
進入20世紀90年代,隨著大眾文化的蓬勃發展,主旋律電影的說教功能和模式化敘事,漸趨老套。“靠黨政機關、廠礦企事業單位組織觀看”,成為這一類電影好說而不好聽的另類寫照。

《英雄》劇照
2002年,隨著全國院線制改革的帷幕拉開,電影《英雄》也在當年上映,中國式大片正式登上歷史舞臺。產業視野、市場邏輯、票房數據等名詞術語,相應成為任何一部電影從策劃誕生到面世公映,繼而延續“長尾效應”,納入全盤考量的應有之義。這些變化都為主旋律電影的創作,提供了更為宏闊的創作視野和相對靈活的發展空間。
應該這么說,進入新世紀后,跨媒融合語境帶來諸多機遇,面對觀眾日趨多元的審美期待與觀影訴求,類型表達與市場意識開始融入主旋律電影之中,使其以新主流的姿態和面向實現價值傳遞與文化傳播,釋放出基于產業邏輯與工業思維的共情力和感召力。
新主流電影的概念,由實踐與創新應運而生。與前文所列多部經濟和社會效益雙收的電影相觀照,“新主流電影是主流電影在新時代自我嬗變的一種新形態”。最大的特點是堅持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統一。無論是主流電影或者說新主流電影,基于主流價值體系的“中國敘事”都是最大的母題。
發軔與勃興,“共和國三部曲”
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盛大召開。那自信又喜悅的神情,就寫在國家體育場開幕式全體演職人員浸潤汗水又昂揚高亢的面龐上。這一年,之于中國電影市場,“3527塊銀幕與51億元產值”“中國電影收復失地”的口號,第一次被響亮地提了出來(《三聯生活周刊》2008年第六期封面報道)。

《三聯生活周刊》2008年第六期封面報道“中國電影收復失地”
為完成此次專題報道,澎湃新聞記者特意致電影視產業學者、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教授支菲娜。她提供了這樣一組數據,“恰好,我的博士論文里就是從2007年開始計算國產影片和進口影片的票房對比。之前的對比數據還真不一定有,我們之前對這塊不夠重視,統計水平也不夠先進。2007年全國票房應該是33.27億元,其中國產影片18.01億元,占比54.13%;進口片15.26億元,占比45.87%。”
回到2008年年初,中國電影集團公司剛剛上市,時任董事長的韓三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提出了發展“新概念電影”的理念,“中國電影現在發展勢頭非常好,2007年票房上漲了26%,漲幅超過GDP的好幾倍。一個國家的一個產業正在發展,我們要進入這個產業,但是我們要注重這個產業的民族性、民族特點。也就是說,如何讓產品具有中國電影的特點、華語電影的特點,這是我們面臨的巨大難題,是一個壓力和一個挑戰。”

韓三平(右一)在《建黨偉業》片場
什么是韓三平所謂的“新概念電影”?他給出的答案是“三結合”:“優秀的中國文化和傳統的電影藝術表現方式和現代高新技術相結合,優秀的中國文化、傳統的電影工業制作手段和現代工業電影技術相結合,優秀的中國文化、優秀的中國電影作品和現代營銷推廣方式相結合。”
而如何應對面臨“巨大難題”?韓三平給出的答案之一,是2009年9月上映的《建國大業》。該片公映三天后,票房就突破億元大關,并于次年摘得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有媒體評論認為,“講政治和賺鈔票,在這部片子身上實現了理想的結合。”
與亮眼的票房成績相應,該片的一大話題點是集齊了172位內地和香港(含外籍)影視明星,零片酬出演片中有名有姓的歷史人物。就此,韓三平曾有句名言,“母親要過生日了,誰不愿意給母親獻禮?”

《建國大業》劇照
一場政協委員參與政協會議的戲份。鏡頭掃過,便有馮鞏、甄子丹、鄧超、苗圃、董璇、陳數、寧靜、英達、沈傲君等十余位明星的臉孔在場;另一場毛澤東同參會婦女代表在中南海合影的戲份中,觀眾剛看到章子怡、陳數等一眾女明星圍坐在唐國強身邊。“毛主席、各位代表,咱們照了啊!”相機暗盒上的大紅布簾一拉,飾演攝影師的,竟是“非著名相聲演員”郭德綱!明星們在片中魚貫而出目不暇給,以致不少觀眾是抱著進影院“數星星”的期待,看完了整部電影。

《建國大業》劇照
雖然有慶祝建國五十周年的電影《開國大典》珠玉在前,但《建國大業》的藝術成就也有可圈可點之處:吳剛飾演聞一多的激情演講;陳凱歌飾演的馮玉祥大白天提著燈籠去找蔣介石對質;王寶強飾演的四野小戰士,誤以為眼前北平的城墻是“地主家的大院,手榴彈都炸不開!”;馮小剛出場時的那句,“恒社,杜月笙”;姜文飾演毛人鳳所帶出的喜感,“這種他媽的事兒,怎么能公開呢?還是那句老話,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陳道明飾演的閻錦文接話道)”。無不令人印象深刻。

《建國大業》劇照
具體到領袖人物的刻畫上,毛澤東(唐國強飾演)、朱德(王伍福飾演)、周恩來(劉勁飾演)等中央領導在聽聞淮海戰役的捷報當晚——西柏坡火樹銀花、載歌載舞,幾人卻在室內就著大蔥和花生、紅棗等簡餐圍桌痛飲,酩酊大醉之際,攜手搭肩高唱《國際歌》。以及那場西苑機場閱兵戲——據說,表演前把自己灌到微醺的劉燁,一上場就自帶雙頰和頸項上的酡紅。他飾演的老紅軍戰士沖著毛主席搭乘的檢閱吉普車吼道:“我代表活著的、死了的,紅軍老戰士,向毛委員,敬禮!”繼而領唱“向前!向前!向前!”全場官兵齊聲高歌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的場景,著實令人動容。
2011年,中國共產黨建黨90周年;2017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0周年。中影又相繼推出了《建黨偉業》《建軍大業》(詳見:中國大片20年⑤|戰爭片:兄弟·國族·工業化),一并構成“共和國三部曲”。有《開天辟地》(1991年李歇浦導演執導)珠玉在前,《建黨偉業》全景展現了從辛亥革命爆發到共產黨成立十年間的重大事件,清晰扼要地展現了建黨背景與歷史過程。

《建黨偉業》劇照
《建國大業》《建黨偉業》在創作上的一大亮點,都是在韓三平和黃建新聯袂執導外,集納了一批業內知名導演和演員參與到導演的拍攝工作之中。《建國大業》的友情導演(分場導演)有陳凱歌、陳可辛和馮小剛,而姜文、唐國強、張國立更客串了臨時導演。《建黨偉業》延續導演客串執導的做法,同時在戲份對應上針對性更為明顯:電影的海外部分由李少紅執導,五四時期部分由陸川執導,戰爭場面則由剛剛拍出了《喋血孤城》的八一廠導演沈東執導。

《建黨偉業》劇照
不僅集納國內一線演藝紅星,更召集一線導演,共同努力拍好一部新主流電影的做法,在下文將要陸續登場的“我和我的”系列影片,以及現而今中國影史票房冠軍影片《長津湖》中,得到了更加明晰的延續與貫徹。
歷史瞬間,全民記憶,迎頭相撞,“我和我的系列”
多段式劇情片《我和我的祖國》,作為中國電影人慶祝建國70周年的獻禮片,是2019年內地國慶檔的一面旗幟,亦可視作新主流電影從1.0到2.0的迭代代表作。與“共和國三部曲系列”相仿,該片當然也有不少明星加盟,大家關注點卻在此次集結七位一線導演合作一部電影上。

《我和我的祖國》海報
《我和我的祖國》由華夏電影發行有限責任公司領銜出品,傅若清擔任總出品人,陳凱歌擔任總導演,黃建新擔任總制片人,張一白擔任總策劃,陳凱歌、張一白、管虎、薛曉路、徐崢、寧浩、文牧野聯合導演。影片以“歷史瞬間,全民記憶,迎頭相撞”的串聯手法,講述了70年間不同職業、背景及身份下的普通人在時代洪荒中發生的不平凡故事。
影片公映后,剛剛在換屆中當選中國電影集團公司副董事長、總經理的傅若清,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詳見:專訪|傅若清:60后,北京人,《我和我的祖國》總出品人)。
“2009年的時候,中國的電影市場票房總量也就三四十億,到了2019年變成了600億的票房體量。在這個飛速發展過程當中,不管我作為一個國有電影公司的領導,還是作為一個電影人,都不能回避的一點就是整個電影創作市場環境的開放,可以調動方方面面資源,行業寬容度帶來了市場的繁榮,還有影片類型的多樣化。”傅若清欣然比較起之前“共和國三部曲”同當下創作的同異,“《建國大業》推出的時期,我們剛剛開始了商業影片的探索不久,恰好也是粉絲經濟剛剛啟動的時候,電影市場化和商業化的點在于電影角色產生了很多的粉絲,這些明星本身就有很多粉絲。其實觀眾去看《建國大業》的理由,更多是沖著演繹角色的明星來的。”
“現在回顧《建國大業》拍攝過程,也挺難的。一開始我們只是3個角色找了明星,再然后10個角色由明星認領,再往后就變成了幾乎各個角色都由明星充任。你不讓他來都不行,他們搶著來。2010年我們拍《建黨偉業》《建國大業》,周潤發飾演袁世凱,包括周星馳都想來。”

《建軍大業》劇照
“那個階段,我們把主旋律電影往商業化和市場化上去推,抓手是大明星,全明星這個點。從電影故事和結構上來說,基本還是原來傳統經典主旋律敘事的模式。這個實踐坦白講,到了2017年《建軍大業》時就顯現出了問題,那時電影市場已經有四百多億元票房了,這部電影最后只取得了4個億出頭的票房,這表明再用明星來‘點綴’主旋律,號召力不復從前。這三部電影,不一樣的點在于前兩部的時候還沒有流量明星,都是純粹的影視明星。到了《建軍大業》,一部分流量明星加入了進來。”傅若清說。
他指出,“《我和我的祖國》幾乎就沒刻意用流量明星,選擇標準就是誰最優秀誰上,誰最合適誰上,所以才會有黃渤、葛優,還有任達華、惠英紅這些演員來擔綱。他們飾演的角色,比如惠英紅飾演的港警,內地有很多更紅的女演員也可以演,但無疑她來演最合適。如果還走流量明星路線,張一白導演就不會選擇張譯和任素汐來演《相遇》,正是這兩個實力派演員加盟,才會有長達三分鐘的長鏡頭,才會出現戴口罩的戲。再比如說徐崢導演的《奪冠》,那個片子里的小男孩太可愛了。如果走流量明星,那十幾歲、二十出頭的‘小鮮肉’有的是。”

《我和我的祖國》之《相遇》

《我和我的祖國》之《奪冠》
專訪中,傅若清還就中國香港導演徐克、劉偉強等都拍過內地主旋律電影發表了自己的見解,“我一直有個觀點,像《智取威虎山》《紅海行動》這樣的電影,我不認為這些片子是主旋律影片,而是把商業片拍得主旋律化了。本身還是商業類型影片,加上了很多主旋律色彩。其實所謂主旋律也是我們大家定義的,它是有一些特征,比如說體現國家強盛,體現我們軍隊和執法人員的形象。”

《紅海行動》劇照
“這十年間,類似《紅海行動》《中國機長》都可以算作正劇型的商業電影。《湄公河行動》其實是個警匪類型片,只是里面的警察是公安人員,但它們的屬性首先還是商業電影,香港導演在把控商業電影的能力上確實要強一些。而三個‘大業’,包括《我和我的祖國》,這些電影則自打出生就是一部主旋律電影,它們成功與否在于商業化、市場化的點拿捏得是不是好。《我和我的祖國》的成功就在于這個點拿捏得好,電影展現的都是小人物,從普通人的經歷回應大時代、大背景,走進影院的觀眾都會有共鳴,他們不是偉人或者傳統英模,他們同生活中的你我距離很近,我覺得這是《我和我的祖國》最牛的地方。”

《我和我的家鄉》海報
接著講次年同檔期上映的《我和我的家鄉》,彼時該片總策劃張一白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詳見:專訪|總策劃張一白:《我和我的家鄉》要體現家國同源)。對于如何再次感動觀眾,張一白講得好。
“‘感動’我覺得是很奇妙的東西。《我和我的家鄉》中每一個故事都來自于生活,來自于當下的改變。如果說《我和我的祖國》拍的是每個導演的人生體驗的話,拍《我和我的家鄉》時對于我們主創大多數人來說,將進入到一個相對陌生的領域。對于這種題材,除了走進生活,走進火熱的生活之外別無他法。導演和演員先要被中國鄉村的改變所改變,才能真正在大銀幕上呈現出這種改變。”
2021年國慶檔上映的《我和我的父輩》,作為該系列的終章,并沒有延續《我和我的祖國》和《我和我的家鄉》這兩部影片的風頭,坐上“國慶檔票房冠軍”的寶座。該片上映12天收獲了12億元的票房,要說絕對數其實并不低,可要是跟同一天公映的《長津湖》42億元的高票房相比,差距就有點大了。
《我和我的祖國》最終票房破31億,《我和我的家鄉》拿下了28億,《我和我的父輩》饒是票房上差強人意,但該系列的成功運作還是反映出在快節奏的社會,對于長期使用短視頻的觀眾而言,多個短故事組成、戲劇密度大的“拼盤電影”自然更容易也更樂于接納。同時,該系列電影憑借精英影人的加盟操持,儼然已經取代了春晚上小品笑聲類節目的地位,將歡笑提前灑滿人間。

《我和我的父輩》海報
對于這一觀點,張一白有自己的看法:“問題是這并不是5個春晚小品,不管從體量、視效、細節,所有的觀感都是看電影才有的感受。關于分段呈現的問題,我們在去年就討論過,類似的電影,影史上是有的,但成功的較少,很多是影展的委約電影,幾個導演各拍一段集納成一部,和所謂的‘同仁制作’。非要去摳,也可以引經據典,中國最早的一部電影《勞工之愛情》也是個喜劇片,全片才185個鏡頭,也不長啊。能說這樣的片子是小品,不是電影嗎?”
值得關注的是,自2021年初多部“拼盤電影”或是突然撤檔,或是至今杳無音訊來看,這一類型片已然顯出疲態與頹勢。最后,還是聽聽《我和我的祖國》總制片,也是新主流電影代表人物,黃建新導演的看法(詳見:專訪|《我和我的祖國》總制片黃建新:7個單元做到氣質貫通)。
“以往也有導演參與拍過一些短片合成一部大電影的,比如凱歌導演、王家衛導演他們就曾經為戛納電影節拍過類似的短片。香港之前也拍過類似這樣的幾個單元組合的片子,內地也有三個一組或者四個一組的電影,但市場上都不大成功。這里面的問題,在我看來段落和段落之間的割裂感始終解決不了,造成了影片自身無法渾然一體。”
“一部電影要做到渾然一體,我認為幾個要件必居其一:一是情節渾然一體,二是人物渾然一體,還有就是氣質渾然一體。能做到這些,就一氣呵成,給人的感覺是氣貫長虹。但在做電影之前,誰也沒這個把握。藝術的東西很玄妙,不是完全可以用理性去捋清楚的,這畢竟是7個完全不同的故事。”黃建新說。

《決勝時刻》劇照
自2009年同韓三平聯合執導《建國大業》始,2011年執導《建黨偉業》,2017年監制《建軍大業》,至2019年執導《決勝時刻》,這十余年間,黃建新更是擔綱多部新主流電影的監制。他見證了新時期主旋律電影的大發展與大繁榮,毫無疑問是此類題材領域的專家。
是以2021年,中國共產黨百年慶典由黃建新擔綱監制、執導(聯合執導鄭大圣)慶祝建黨百年之作《1921》,可謂當仁不讓。作為十年間新主流電影的主要參與者與見證者,黃建新認為當年《建黨偉業》還是走“宏大敘事”的拍法,主要是講那一段歷史時期發生的大事,進而解釋清楚為什么在1921年,中國共產黨誕生了(詳見:專訪|黃建新解析《1921》:用電影語言展現歷史的壯闊)。

《1921》海報
“觀眾會看到從1911武昌起義到袁世凱稱帝、護國運動、張勛復辟、護法運動,五四運動,一直講到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全片近兩個多小時,真正講述‘誕生’只有19分鐘,當時的著力點在于通過講述各方勢力,實驗也好,實踐也罷,救國都失敗了。所以,中國共產黨應運而生。”

《1921》劇照
“這條邏輯線在《建黨偉業》里已經講完了,到了《1921》,我們要講的是,即使是歷史選擇了中國共產黨,為什么是這批人在1921年建黨?進而僅僅用了28年的時間就推翻了一個舊社會,建立了新中國。思路變了,相應的拍攝手法也要變化。”黃建新說。
好一部《1921》,將百年前的建黨史喻作一群年輕人的“創業史”。不同于傳統革命歷史題材電影強調史詩格局與宏大呈現,影片聚焦于毛澤東、李達、王會悟、陳獨秀等先輩身邊的種種人倫之情,其間不僅塑造了栩栩如生、煙火氣十足的先輩形象,更為中國精神的萌生與爆發提供了真誠切實的情感邏輯。在這一章節的最后,不妨重溫片中李達夫婦與毛澤東在晚飯中的一次碰杯。
祝酒詞是:“為早日開啟全國之民智,為早日結束中國之苦難,干杯!”
“我們能拍任何題材,我們能拍任何人物”新主流電影開枝散葉
2019年6月,《求是》雜志發表了習近平總書記重要文章《堅定文化自信,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文章指出,要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不斷鑄就中華文化新輝煌。
正是在這一文化藝術工作指導方針的指引下,新主流電影開枝散葉,愈發呈現出百花齊放的局面。2019春節檔,《流浪地球》橫空出世——不同于很多賀歲檔公映的影片,一定要“捂”到上映后才解禁口碑。1月28日先期首映后,業界與坊間輿論場上幾乎一致“零差評”,原著作者劉慈欣的觀感一錘定音,“出乎意料的成功!”如潮的好評將《流浪地球》定義為,“中國科幻電影元年的開啟之作。”

路陽、肖央、郭帆、陳思誠、寧浩等作為中國青年導演代表由國家廣電總局指派,赴好萊塢學習
為什么青年導演郭帆可以支撐起這樣一部中國重工業科幻巨制?一則往事不應被忘卻:2014年,作為電影局組織前往美國派拉蒙短期“訪學”代表團中的一員(余者還有寧浩、陳思誠、肖央、路陽),郭帆在兩國同行共聚的歡送會上問了臺下美國人一個問題,“你們看中國電影嗎?”在得到一致否定的答案后,他暗下決心,“拍一部中國的科幻片給你們瞧瞧。”
2015年中國電影在國內票房與人次的增幅上,雙雙超過了50%。這是自國產電影從進口大片手中“收復失地”以來的最高增速。市場高速擴容,為國產“重工業電影”的崛起提供了契機,“大家發現國產高概念電影,只靠內地市場就可以撐起來”。郭帆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時說(詳見:專訪丨《流浪地球》導演郭帆的“理智與情感”)。
“科幻片在劇本創作更靠前的基礎是‘世界觀’的建立,整個世界的形態、秩序,從宏觀到微觀,你能創建得多細致,就能讓這個故事多可信。觀眾只有先相信這個環境,才會相信劇中人是活生生的人。人物才能得以建立,所以你會發現《阿凡達》(2009)就是先用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讓你融入它那個世界。”

《流浪地球》劇照
為此,郭帆同《流浪地球》另幾位編劇甚至編纂了一套百年“編年史”。自1977年寫起的“百年史”虛實相間,既有“某天文學家提出太陽核心聚變加速,將出現致命氦閃,以致太陽死亡,并快速膨脹吞沒地球論點”的杜撰,也有“2007年,中國立項建造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FAST,選址貴州,2016年,建造完畢”這樣的史實。“編年史于2075年落筆,只留下四個字:木星危機。除了這四個字,前面沒有一個字變成情節,最終出現在電影成片中。但為了讓這四個字成立,編劇們預設了前面所有的鋪墊,以便在講故事的時候可以截取之前任何一個單點進來,令邏輯自洽。”郭帆說。

導演郭帆在《流浪地球》片場
正像是將天文學家南仁東提出構想,而今已經落成的FAST射電望遠鏡寫入《流浪地球》“編年史”中一樣。在郭帆看來,硬科幻電影有一個特別的屬性:只有國家強大了,你才能去拍這樣的電影。“這涉及到故事本身的可信度以及觀眾觀影時的自信心。”他舉了個例子:很多人曾在朋友圈轉“玉兔二號”傳回的月球全景照片,“這本身強化了公眾對中國航天的自豪感。你在電影中會看到一批中國航天員的出征儀式,一點不會覺得違和。因為不論是神舟飛船載人航天,還是‘天宮一號’發射成功……這些既有事實,都在為《流浪地球》背書。”
讓我們回到當下:2022年中國航天乘勢而上、成就顯著,圓滿完成了問天、夢天實驗艙和神舟系列載人飛船、天舟系列貨運飛船等一系列發射任務,中國空間站即將全面建成。長征系列運載火箭已完成450次發射,取得連續120次發射成功新的歷史紀錄,年發射次數和發射成功率達到世界前列……

《流浪地球2》海報
于此背景下,世人有理由相信在《阿凡達2:水之道》票房未及預期的情勢下,2023年大年初一,即將公映的《流浪地球2》完全有可能打響開年中國電影再續榮光的頭炮。
2020年國慶檔公映的電影《奪冠》,故事跨越35年,從1981年首奪世界冠軍到2016年重返世界之巔,致敬幾代功勛,再現中國女排這支王者之師一路的荊棘與榮光。冠軍教練郎平履歷顯赫,可電影實際上只拍了三場比賽:1981年大阪世界杯中日對決,2008年北京奧運中美對決,2016年里約中巴(巴西)對決。
三場比賽的賽果:勝、負、勝。比賽本身取舍精當,極具時代代表性,而連綴起來又自然而然銜接起劇情的起承轉合。《奪冠》的編劇,正是此前同陳可辛合作過《中國合伙人》(2013)、《親愛的》(2014)的張冀。他告訴媒體,“這部電影就是中國電影的力量。它告訴世人,我們能拍任何題材,我們能拍任何人物。”

《奪冠》海報
《奪冠》是新主流電影的體育題材的開山之作,更是一部人物傳記片。電影(原名《中國女排》)監制張一白談及中國傳記電影的未來時,曾嘆了一口氣,“我覺得中國傳記電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其間很多問題的度該怎么拿捏?這個火候怎么掌握?在中國或者說在儒家文化圈,為各種‘諱’所‘諱’的問題,還是目前創作上的一個瓶頸。陳可辛導演此次已經突破了很多。體育片未來,可能馬上還有一些片子要上,我希望《奪冠》能為大家開道,這是我們當下社會需要的類型片,我祝他們好運。”
其實,先于《奪冠》,2019年國慶檔上映的《攀登者》,盡管更具冒險片的氣質,也是一部反映極限運動,并飽蘸愛國情感的體育片。已有的西方登山題材電影,多為寫實主義。《攀登者》找到一個突破口:東方敘事,融入冒險和動作的類型片元素。作為該片的出品人,時任上影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任仲倫對于電影寄予厚望,2019年是新中國成立七十周年,也是上海電影制片廠的七十歲生日。“此時此刻,上影需要有一部有國家意義的扛鼎之作。”

《攀登者》
“在這個時間點上,用電影塑造一種攀登的形象,我們覺得是有時代意義的。《攀登者》從題材到內涵,都特別能體現共和國最重要的精神——攀登精神。在重要的歷史節點勇于擔當、勇于攀登,這也是我們上影七十年一脈相承的寶貴精神。”任仲倫說,“這部影片毫無疑問是要體現主流價值、英雄本色,但我們要它在市場上取得觀眾的喜愛,就得為它找到合適的商業類型表達。而中國并沒有同類的登山題材電影,需要我們去研究、創造全新的電影。所以我們對這部電影的藝術追求做了很艱難的思考和選擇。”

《戰狼》劇照
作為近些年新主流電影中的代表人物,演員、導演吳京是現而今中國電影界一個現象級的存在。2015年,一部《戰狼》讓曾經的“功夫小子”吳京殺回眾人的視線。首映當天四千萬的開畫成績,最終過五億的票房,讓《戰狼》這部現代軍事題材的國產片一炮而紅。類似題材的再次突破,則也是一年后的《湄公河行動》。彼時,除非老牌的八一廠自己牽頭,在中國電影圈內,一聽說要拍現代軍事題材無不大搖其頭。
“當時就沒人愿意投。你是都市愛情片嗎?有花樣美男、流量擔當嗎?能和美國好萊塢大片比嗎?趁早歇了吧。真的,當時我問誰都是勸我停手吧。”吳京曾告訴筆者,讓自己從港產片中的浪子殺手,轉念重回內地發展的觸發點,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
“我當時正在做自己的導演處女作《狼牙》,做完電影后期,我穿著一身軍裝就去了災區做志愿者。當時就蹭在廟里,住之前義工留下的帳篷。你就看身邊那些當兵的,臉臟兮兮的,身上臭的,睡在路邊,餓了、渴了就開瓶純凈水就和著方便面。可當任務來了,余震不斷,他們依舊能頂上去。我們都看過一張照片,那些小戰士能用身體當橋板,讓老太太爬過去……”
“與其去演一個兵,我先當一個兵。當你是一個兵,就不用去‘演’了。以前為什么中國現代軍事題材的戲不好看?一個字,假。”為此,他先去了北京軍區某部四連二排六班體驗軍營生活,這并不是真人秀里的大張旗鼓,也不是一般軍訓踢正步、站軍姿,收掉自己的小肚腩。

《戰狼2》劇照
“《戰狼》我寫了14稿,從2008年寫到2009年,當時很多人看過那個劇本之后都哭了,可是當時不能拍。等這個項目立項到公映,這期間又是6年,它能取得這樣的票房成績,我只能說時也運也命也。《戰狼》的成功意味著一個標記點,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按著這個標記水到渠成地走,因為我的存在而讓這個點爆發了,只能說我的選擇是對的。”吳京說。
同“戰狼”系列類似,卻不同于冷鋒蘭博式的單打獨斗,2018年由中國香港導演林超賢執導的《紅海行動》,講述的是中國海軍“蛟龍突擊隊”8人小組深入境外解救人質,化解核危機的急難險重任務。在前作《湄公河行動》(2016)中,劇組首次拿到“境外持槍”許可,公安部為該片的道具、裝備提供了大力支持。《紅海行動》的出品方中,則赫然出現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海政電視藝術中心。這些電影的背后,無疑是國家意志的彰顯。

《萬里歸途》劇照
今年國慶檔票房冠軍《萬里歸途》,作為首部聚焦外交官撤僑事件的新主流電影,講述的則是“文官撤僑”的故事。在沒有軍事力量的保護下,每個人以血肉之軀與荷槍實彈的叛軍周旋,靠著信念和對祖國的信仰創造出一個個“奇跡”。而這一轉向,值得思考與關注。
除了展示當代中國精英軍人,隨著2008年奧運安保“雪狼”突擊隊的公開亮相,都市反恐特戰題材也進入中國影人的創作視域。這十余年來,導演丁晟把自己活成了中國影壇行走的“荷爾蒙”(詳見:專訪|導演丁晟:《特警隊》這道菜,分量大、口味足)。警匪題材、寫實動作是他影像風格的兩大注腳。

《特警隊》北京首映禮上,首都藍劍突擊隊余帥、呂忠濤兩位警官亮相。
2019年公映的電影《特警隊》,是近幾十年來中國大銀幕上首部真實反映城市特警反恐處突作戰的“行業類型片”,拍攝的對象藍本,來自隸屬北京市公安局特警總隊一支隊的藍劍突擊隊。作為首都乃至中國特警部隊中的“明星部隊”,這支由120名特警精英組成的突擊隊起碼有三點值得一書,也均被導演、編劇丁晟揉進了此番電影的情節設置:隊員各個身懷絕技,很多人曾經是一些運動項目的全國冠軍;考慮到化妝偵查、特殊押運等任務,隊內約有10名女特警;全隊配發的槍械、警械,以及警用特殊裝備世界一流——但凡首都重大活動場合,看到噴涂有“POLICE”字樣的悍馬H2指揮車在長安街上緩緩駛過,多半便是這支警隊在武裝巡邏。
細究起來,2020年賀歲檔上映的《緊急救援》,可以視作“新主流商業大片”從軍旅特戰題材向行業類型片轉型大潮中的一例(詳見:專訪丨導演林超賢:拍電影,表現我所欣賞的精神)。
值得關注的是,三部內地行業背景的電影《烈火英雄》《中國機長》《緊急救援》,都是由中國香港導演執導的。而展現特殊行業的類型片,也理當成為新主流電影未來的一個方向。香港導演邱禮濤,則是繼徐克、林超賢、劉偉強之后的“未來之星”。就在今年,邱禮濤一口氣執導了反映香港海關在偵辦軍火走私案的《海關戰線》,以及重拍中俄列車大劫案(同名電影曾于1995年公映,中國香港導演麥當杰執導,呂良偉主演),中國警察跨國緝匪故事的《莫斯科行動》。預計都將于明年上映,十分值得期待。
新主流電影的提出與實踐,香港影人的貢獻功不可沒。2014年翻拍“紅色經典(《林海雪原》)”的《智取威虎山》公映,是新主流電影的早期作品之一。在編劇黃建新的輔佐之下,徐克導演不僅成功再現了楊子榮智斗座山雕群匪的“江湖春典”和“百雞宴”,更在片尾的處理上充滿了好萊塢007電影的想象力。
2021年五一檔上映的電影《懸崖之上》,是又一部反映我黨特工闖入龍潭虎穴執行任務的諜戰片。該片不僅票房喜人,也是作為中國第五代導演領軍人物的張藝謀最近幾部作品里,所獲口碑評價以及輿論環境“最友好”的一次。特別的,過往針對他過分注重形式色彩,而忽略故事人物的批判“范式”,此次似乎也大都偃旗息鼓了。

《懸崖之上》劇照
電影《懸崖之上》的編劇,以及原著小說作者全勇先在電影公映期間,曾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詳見:專訪丨《懸崖之上》編劇全勇先:人性的溫暖,是我創作的初衷)。他如此定義筆下潛伏在敵人內部的紅色特工周乙,“間諜是個人格分裂的職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有這張牌桌上的人,都在做著身不由己的事。”
“我和好萊塢編劇大師羅伯特·麥基有過一次交流。他就認為,中國影視作品在精神含金量方面仍有欠缺,不注重精神和心理層面的東西,只是事件無節制地推進。這樣的影視劇無疑缺乏靈魂,可這在中國的影視市場恰恰是個被忽略的因素。靈魂有多重要,我可以舉個例子來告訴你。如果沒有靈魂,那些人物就是打扮得再妖艷也只是一具尸體而已。影視劇不需要有多深刻,但它一定要有精神內涵,在這個基礎上再去創作。以往我們一涉及到諜戰戲創作,就仿佛進入了諜戰系統,里面的人因為缺少人性的基礎而蒼白無力。事件波瀾起伏,而人物千篇一律。事實無論他們有多了不起,他們也是有著人類普遍情感的英雄,而不是超人。”全勇先說。

《中國乒乓》預告海報
新主流電影不是過去時,而是現在進行時。鄧超、俞白眉聯合執導的《中國乒乓》,將是又一部體育片力作。而博納影業繼《中國醫生》《長津湖》之后,“中國勝利三部曲”的終章《無名》,由《羅曼蒂克消亡史》的導演程耳執導、梁朝偉主演,備受期待。
在諜戰片題材中,2009年的電影《風聲》一直是個標桿。導演高群書怎么能閑著?他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已經被影迷念叨了好幾年的諜戰片新作《刀尖》,“明年必須上,沒啥事,手續問題。”《刀尖》改編自麥家新作,主演陣容張譯、郎月婷、黃志忠、成泰燊等一眾實力派演員,嚴重期待。
另據早先媒體透露,導演管虎有意在黑白經典《長空比翼》(1958)之后,再度在大銀幕上展現抗美援朝戰爭中,中國空軍的英雄事跡。而在去年一張釋出的“公示名單”中,導演姜文的新項目《戰俘營里的奧運會》,則是要將中國人民志愿軍碧潼戰俘營奧林匹克運動會搬上大銀幕,這場“戰俘營里的奧運會”(美軍黑人戰俘普雷斯頓?E?里奇語),別開生面,甚至來說開天辟地。
此外,在待映名單上的電影還有《維和防暴隊》(李達超導演,黃景瑜王一博主演)、《檢察風云》(麥兆輝導演,黃景瑜白百何主演)、《驚天救援》(彭順導演,杜江王千源主演)、《獵毒》(高子彬導演,楊紫王千源主演)、《掃黑·撥云見日》(五百導演,肖央范丞丞主演)、《望道》(侯詠導演,劉燁胡軍主演)、《海關戰線》(邱禮濤導演,張學友謝霆鋒主演)、《危機航線》(彭順導演,劉德華張子楓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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