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上海兩會正在召開。城市應采取何種策略，對流浪貓進行管理，成為代表委員們關心的話題。對待流浪貓的策略，或許是一面鏡子，照見人類社會如何在自然中自處，并探索一條可持續(xù)發(fā)展之路。

為控制流浪貓數量，當下國際公認最人道的方法是TNR（抓捕-絕育-放歸）。諸多愛貓人也秉持這一方法行動?；赥NR方法，針對流浪動物的精細化管理，城市各方也探索出不同策略與模式。

澎湃研究所研究員近日探訪了公益主導的上海首個城市流浪動物精細化管理宣傳教育示范基地——位于浦東老港的貓島，一個“以商養(yǎng)善”且宣稱拿到幾千萬天使輪融資的收容領養(yǎng)基地——位于奉賢西渡的“動物綠洲基地”，以及運用自治金撬動社區(qū)力量、居民制度化托養(yǎng)流浪貓的小區(qū)，梳理當下的探索，希望給未來的工作和行動提供借鑒。

2024年1月，上海老港貓島，溫室大棚入口處，貓見到人便來迎接。 王昀 圖

老港貓島：公益主導的示范基地

位于老港的貓島，大名為“寵物番”，是上海首個城市流浪貓管理中心，也是首個流浪動物精細化管理宣傳教育示范基地，占地30余畝，2022年9月掛牌，以“生態(tài)放歸”為理念。室內外空間設施的尺度，也都依著貓的需要設計。約有400只貓生活在這里，有的在溫室大棚內，有的則在島上。此處原先是被棄置的旅游休閑營地。周邊有一處馬術俱樂部，以及當地農民的果園、菜地與家禽家畜等，不遠處就是海岸線。

貓島脫胎于“小桔燈流浪貓公益項目”（以下簡稱“小桔燈”）。該項目還包括流浪貓領養(yǎng)、絕育，以及無聲咖啡車等。以2020年啟動的“上海市文明養(yǎng)寵三年行動計劃”為契機，這些工作持續(xù)開展，依托公益基金會為支撐，協(xié)調方是上海市城市管理精細化工作推進領導小組辦公室。

貓島之名，得自其中一處湖心小島。一些貓選擇在島上生活，不去溫室大棚。 王昀 圖

貓島并非一處旅游休閑景點，而是由實際需求而來。上海市益彩飛揚公益基金會副秘書長、貓島項目負責人查振良介紹，TNR主張放歸原處，但有的社區(qū)對流浪貓采取“一刀切”式清理。由此，“小桔燈”尋到當下這片場地，這些貓絕育后得以在此生活。還有不少貓從附近拆遷的社區(qū)自行到此安頓下來。這些不適合生活在原棲息地的貓，都是貓島計劃接收的對象。

這些貓的狀況，就是生命教育的素材。有的貓斷了腿或尾巴，人一湊近便逃開，想必過往受過虐待；被附近的迪士尼游樂場送來的一只貓，見人便目露兇光面孔猙獰，只能關在籠里。

迪士尼樂園送來的一只貓，人一湊近，便露出兇神惡煞的表情。 王昀 圖

地處城市邊緣的貓島，只是一處管理示范基地，并不是收容站，更不鼓勵遺棄。但總有人專程把貓放在門外離開。

說到底，對棄養(yǎng)應該譴責乃至懲罰，但當下缺乏相應措施和手段。

貓島上，人要順從貓的需要。工作人員住在這里，及時鏟屎和喂食，環(huán)境格外干凈。但貓剛來這里時仍會產生應激。它們有過往領地的歸屬感，驟然來到島上與其他貓混在一起，或長或短需要適應一段時間。這也是主張原地放歸的原因之一。

貓島鼓勵領養(yǎng)。室內空間依照貓的需求打造，貓可以進行各種活動，比如攀爬等。 王昀 圖

品牌貓更易被領養(yǎng)。其他的貓可能要在此終老，其壽命大致將介于家養(yǎng)和流浪之間。因為長期由人馴養(yǎng)，這里的貓普遍十分親人。但因其天性，也有貓在島上學會了撈魚和抓鳥。其選址時，已初步考量過對周邊生態(tài)和農業(yè)的影響。若要更進一步，可做更為專業(yè)與精細的物種評估。實際上，哪怕是考慮對生物多樣性的影響，貓島也不能對貓無限收容。

貓島大多數的貓非常親人，會主動跑來蹭人，做出要摸的樣子。 王昀 圖

另一項需要評估的，也許是社會影響力。比如，每逢周末，一些公司、團體和個人，會來這里組織團建或進行親子活動，體察貓的生活并動手搭建貓屋等，進而帶著“平等、尊重、接納”等意識回到城市。另外，各方的捐贈對項目形成一定支持。其中包括企業(yè)提供的貓糧、個人的資助等。相應的賬目管理完善，信息充分公開，也會讓捐贈者獲得良好的反饋，意識到自己參與到具體的工作中。

周末，一家車友會在貓島進行活動。大家開始搭建貓屋。 王昀 圖

查振良認為，在當下實踐基礎上，貓島模式可以推廣。但從長遠的理想狀態(tài)看，如果人們在自己的社區(qū)中，都能把TNR做好，貓島可以不必存在，才是大功告成。

商業(yè)延伸？需解決內在倫理困境

上海奉賢西渡的“動物綠洲基地”開園不久。場地有55畝，其中有寵物活動場、步道以及醫(yī)療設施等，與周邊環(huán)境隔離，與線上“附近有喵”APP連通。其環(huán)境與貓島類似。

該基地一方面收容流浪動物，一方面鼓勵領養(yǎng)。但實踐中，送流浪貓來的多，來領養(yǎng)貓的人少。目前基地有約800只貓，被領養(yǎng)走的約200只。基地既招募義工，也與民間救貓行動協(xié)作，讓其中被救下的幸存者來到基地生活。不過，也許承載能力有限，近期APP線上收容入口是關閉的。

上海奉賢西渡的動物綠洲基地。因當天下雨，貓躲在帳篷里。 王昀 圖

此處基地還與奉賢西渡街道的社區(qū)自治聯(lián)動。此前報道中，街道負責人表示，居民可自行或通過街道志愿者將社區(qū)發(fā)現的流浪貓送到綠洲，進行絕育再回到社區(qū)投喂，以此促進社區(qū)流浪貓問題閉環(huán)管理。

“動物綠洲基地”的發(fā)起方，最初是社會組織“尋它流浪動物保護服務社”。但當下更強調“以商養(yǎng)善”：其APP上凸顯諸多寵物品牌，人們消費的一定比例資金會投入基地，公開賬目顯示，這筆錢一個月有六千多元；人們也可選擇線上購買貓糧，直接投喂給特定的貓。從APP看，創(chuàng)始人未來希望做成更多基地，形成更大的網絡。如前所述，包括已有的基地在內，針對這些工作，需要評估其生態(tài)影響和社會效應等。

上海奉賢西渡的動物綠洲基地。與貓島相比，室內空間的多樣性顯得不足。 王昀 圖

幾個月前，其關聯(lián)公司尋它科技還拿到一筆天使投資。但流浪貓本來是一項問題而不是產業(yè)。如果以此嫁接商業(yè)的邏輯，可能會走向以制造問題來賺錢。站在社會企業(yè)層面，需要脫離資本敘事，又要得到可持續(xù)的資金支持，這的確是很難的事情。

回歸社區(qū)，以正面示范去平衡

如前所述，流浪貓由社區(qū)而來，其最優(yōu)解仍在社區(qū)。為此，澎湃研究所研究員拜訪了上海一處依托“自治金”平臺做流浪貓TNR、撬動居民自治的社區(qū)。雖然很愿意分享經驗做法，但為避免更多人把貓遺棄到這里，該社區(qū)相關人等均希望隱去名字。

社區(qū)中的貓，常會躲在車的底盤下。 周平浪 圖

與查振良的說法一樣，該社區(qū)基層人員也認為，流浪貓有其領地意識，社區(qū)本身采取網格化管理，容易摸清小區(qū)中貓的分布情況，對其進行TNR。這樣做不僅出于愛貓的情感，對社區(qū)本身也有很大好處。如果見到貓就趕出社區(qū)，是趕不盡的。倘若真的一只貓都沒有，還會導致老鼠滋生。不如給社區(qū)中現有的貓絕育，科學投喂和馴養(yǎng)，免于造成更多侵擾和矛盾。

四年下來，在TNR的基礎上，該社區(qū)形成了一套有組織、制度化的救助模式。該社區(qū)有一個志愿者小組，會定時定點投喂。除了來自自治金的支持，各人也自掏腰包。何時何地喂了什么，在哪里做了打掃，都及時在群內通報。涉及公共資金的部分，則充分公開賬目。

這樣的做法讓小區(qū)環(huán)境變得更好，也得到了小區(qū)其他居民的認同和理解。

比如，需要盡可能對貓馴化，使其形成行為規(guī)律。曾有居民把剩飯拿出來喂貓，志愿者也不去譴責，而是進行正面示范，用貓糧定時定點喂食，并及時把沒吃完的收走。如此則不再有人拿剩飯出來。

又比如，曾有老年居民以幼貓為樂趣，不理解為何要做TNR，志愿者也不爭吵，直接抓大貓去做絕育，放歸之后，也并未招致不滿。

總之，這些行動形成了正向的示范，增強了社區(qū)的凝聚力。基層人員認為：“這就是一個生命教育的過程?！?/p>

社區(qū)中的流浪貓。周平浪 圖

但令基層工作者困擾的是，總有外來的貓。根本上，還是需要杜絕棄養(yǎng)才行。在家里把自己的貓養(yǎng)好，才是對生命的尊重。在她看來，應該提高收養(yǎng)寵物的門檻，運用技術追蹤寵物全生命周期，才能預防虐殺或遺棄動物。

以生命為本，量力而行

結合以上觀察，澎湃研究所研究員認為：

首先，關于流浪貓管理的項目，無論以何種形式進行，都可以通過評估生態(tài)和社會的雙重影響，進而運用相應工具——比如社會影響力評估等方法，或ESG等指標體系——去確立一些重要原則，也可讓實踐更為有的放矢。

據此，管理部門及其他機構，可以更多支持符合相應條件的項目與組織。

從社區(qū)層面而言，對于智能貓屋這類工具，需要制定更完善的申請條件，使其更好地撬動社區(qū)自治，形成善意和良性的社區(qū)文化。

針對個人層面，既然收養(yǎng)寵物就需要能負責到底，以生命為本且量力而行。對遺棄行為和個人盲目救助應有一定制約。

本文請教了以下師友，特此致謝：

陳晨 環(huán)境科學專業(yè)人士、“讓候鳥飛”工作人員

陳浩 上海城市流浪貓管理中心工作人員

范依嬴 第六聲記者

球球 上海浦東新區(qū)居民

徐菲 上海寶山路街道居民、熱心市民

嚴昊 同濟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社會學專業(yè)大三學生

楊旭 社會工作從業(yè)者

俞霖琳 大自然保護協(xié)會（TNC）中國上海保護項目高級經理 

查振良 上海城市流浪貓管理中心負責人

章超 同濟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