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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政治︱民主黨是怎樣反敗為“勝”的?
12月6 日,佐治亞州參議員復選結果出爐,持續了近一個月的美國中期選舉至此塵埃落定。
今年的選情變化好似過山車,可謂跌宕起伏——上半年無人喝彩的拜登政府和民主黨,在夏季接近尾聲時,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然而進入10月,共和黨再現“紅色浪潮”的勢頭,到選前一周,民主黨似乎已回天無力。
戰果
本專欄曾對選舉結果做過預估:民主黨大概率將保住參院多數,甚至還可能增加席次;共和黨則將奪回眾院多數,增加席次大致在10-15席之間。事實證明我們的判斷基本正確——民主黨的參院席位增加1席,從50變成51(近日一位民主黨議員宣布登記為獨立議員,但由于她繼續按按民主黨分配的委員會職務參加參院活動,所以民主黨事實上的多數不變);共和黨取得眾院多數,席次從212增加到222,剛好10席。
這是近二十年來執政黨表現得最好的一次中期選舉。民主黨不僅保住了參院多數,還擴大了優勢。共和黨雖然奪回了眾院,但僅比對手多了9席,和選前預期的20-30席有很大差距。總統拜登雖然民調支持率低迷,但就其第一任期中期選舉的表現來看,卻超過了兩位前任奧巴馬(2010)和特朗普(2018)——這兩位丟失的議席都是兩位數的。二戰后只有兩位總統——肯尼迪(1962)和小布什(2002)沒在第一任期的中期選舉中丟失參院席位,并把眾院的戰損控制在10席以內。現在拜登是第三位。
在地方選舉中,民主黨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在36個州的州長選舉中,民主黨從共和黨手里奪回3個州,而共和黨只成功反轉了1個;雙方“比分”從選前的22:28,變成了24:26。此外,民主黨在三個關鍵州密執安、賓州和威斯康星都保住了州長的位子,這對兩年后的大選來說無疑是好消息。
當然,共和黨也不是一無所獲,眾議院畢竟變天了。“紅色浪潮”雖然沒有在全美出現,但在個別州肯定是出現了。如佛州,共和黨州長德桑蒂斯(Ronald DeSantis)大勝民主黨對手19個百分點,共和黨參議員盧比奧(Marco Rubio)也以17個百分點的優勢輕松連任。至此,佛羅里達基本就從一個搖擺州變成了紅州。此外,共和黨在傳統藍州紐約州也殺出一條血路,囊獲了該州在眾議院的諸多議席。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選舉共和黨在拉美裔選民中的支持率大幅提升,民主黨在這方面的傳統優勢則嚴重縮水。據全國出口民調,民主黨在拉美裔男性中的支持率只略勝共和黨9個百分點,而在2018年的中期選舉中,這個數字是29%。
復盤
對民主黨在中期選舉中的超水平發揮,坊間已有不少的分析。我們在討論該黨的“夏季攻勢”時,曾談到它的三張牌:政績牌、墮胎牌和民主牌。回過頭看,這三張牌對民主黨擋住“紅色浪潮”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先看政績牌。一般認為政績是拜登的弱項,其中通脹問題更是其軟肋。出口民調顯示,美國人確實對現狀不滿,對未來也不抱信心——3/4的選民認為美國經濟不好或非常不好,近半選民認為他們的財務狀況不如兩年前。這大概也是為什么他們會把眾院的控制權交給共和黨。
但客觀地說,拜登上臺兩年也并非乏善可陳,尤其在推動立法方面可謂碩果累累。參院民主黨領袖舒默(Chuck Schumer)選后不無得意地表示,“我們不負眾望,美國人民對此心知肚明”。這當然不乏自吹的成分,但也從一個側面說明,經濟問題對民主黨的損害并沒有分析預期的那么大。美國經濟增長放緩,但總體還是健康的。通貨膨脹雖然導致生活成本上升,但社會失業率很低,大多數人還有工作,還有收入。這就為他們考慮經濟之外的一些問題,如墮胎問題,留出了余地。
再看墮胎牌。民主黨得以發動“夏季攻勢”,扭轉局面,靠的就是這張牌。保守派把持的最高法院推翻賦予婦女墮胎權的“羅伊案”,一舉激發了民主黨基本盤,尤其是女性和年輕選民的投票意愿。
經過幾個月的發酵,到11月接近投票時,這張牌的效應似乎已經減退。分析也普遍認為經濟問題才是壓倒性的,因此選舉結果將有利于共和黨。但出口民調顯示,事情并不盡然如此——大部分選民表示他們對最高法院的決定感到失望或憤怒,60%的選民認為墮胎在多數情況下應該是合法的,27%的選民認為墮胎問題是中期選舉中重要的議題(只比經濟問題的31%差那么一點)。
在那些墮胎成為重要問題的州,民主黨表現亮眼,而那些在乎墮胎問題的選民,多數把票投給了民主黨。比如在公投確認女性墮胎權的密執安州,民主黨州長橫掃共和黨對手,大勝連任;該州的眾議院席位也幾乎盡數收入民主黨囊中。民調顯示,在最重要的議題里選了“墮胎”的選民,有76% 把票投給了民主黨,只有23% 投給了共和黨。
對許多年輕選民和少數族群來說,只有墮胎問題讓他們非投出手上的選票不可,因為這關系到他們的切身利益。在他們看來,既然最高法院可以否決墮胎權,那么它也可能否決其他的一些憲法權利。比如一些同性戀者就擔心如果讓共和黨把持國會,那么他們爭取平權的斗爭勢必受到負面影響。
有分析認為,如果不是最高法院做出推翻羅伊案的憲法裁決,民主黨就無法調動墮胎問題這一催票利器,選民的投票傾向將會由其他議題,如通脹、犯罪、移民等等來左右。這樣一來,民主黨很可能無法阻止“紅色浪潮”的到來。
最后來看民主牌。參院多數派領袖舒默選后表示,他對美國感覺良好,因為那么多美國人對美國民主感到擔憂。出口民調顯示,2/3 的選民認為美國民主受到了某種程度的威脅。而這些選民一半把票投給了民主黨,另一半投給了共和黨。也就是說,美國人對威脅來自何方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對民主黨選民而言,威脅來自否認2020年大選結果的候選人,或是主張剝奪女性墮胎權的候選人;而對共和黨的選民來說,威脅則來自選舉舞弊的政客。
可見,民主黨打的這一手民主牌,效果并不明顯。民主黨的策略家們曾試圖將佛州州長共和黨人德桑蒂斯描繪成民主的反面,一個獨斷專行的人,顯然失敗了。如果能夠把民主轉化成具體的問題,如否定大選結果,那么選民可能就會做出反應,但德桑蒂斯恰恰在這個問題上含糊其辭,以免給人盲從特朗普走極端道路的口實。但是在那些共和黨提名死硬選舉否定派當候選人的州里,民主黨候選人往往從中獲益。
特朗普效應
民主牌效應往往與特朗普效應交織在一起。
在前面的專欄里,我們也提到過,特朗普幾乎一手主導了共和黨內的初選,勝出的候選人多是“選舉否定派”。這些人在11月8日的選舉中大多輸得很慘。
如新罕布什州的波爾杜克(Don Bolduc),黨內初選時支持特朗普的“選舉舞弊”說;到了正式選舉,又變卦承認2020年大選的合法性,最終仍以10個百分點之差不敵民主黨候選人。
亞利桑那州長、共和黨人道格?杜西(Doug Ducey)頗受選民歡迎,2018年曾以領先對手14個百分點的巨大優勢連任州長。原本他有意轉戰參院,卻因為不肯否認大選結果而得不到特朗普的加持,最終放棄。而特朗普扶上位的“選舉否定派”候選人被民主黨對手擊敗。
賓州的情況類似。民主黨候選人菲特曼(John Fetterman)并不算一個很強的對手,身體不好(競選中腦溢血),在一些政策問題上也比較激進。共和黨的麥考米克(David McCormick)原本頗有競爭力,但也因為不愿否定大選結果,得不到特朗普的支持,初選就被刷下了。最終,共和黨失去了該州的參院議席。
有些時候,選民甚至僅僅因為特朗普支持了某位候選人而轉向支持其對手。在不少州出現了“交叉投票”的情況,也就是共和黨選民把票分別投給本黨和民主黨候選人的情況。這時,選民的投票屬性與黨派的關系已經不大了。
比如在新罕布什爾州,特朗普欽點的候選人在角逐參院席位時不敵民主黨對手;但同樣一批選民在州長選舉中卻選擇了共和黨的候選人。又如佐治亞州,共和黨州長公開與特朗普唱反調,反對否定大選合法性,他在競選連任時,以53.4%:45.9%的大比分擊敗對手。但在同一張選票上,該州的共和黨參議員候選人卻輸掉了選舉,得票率僅為48.5%。也就是說,有許多選民在州長人選上選了共和黨候選人,但在參議員人選上卻投了民主黨候選人。
所以在這次中期選舉中,特朗普基本上是給共和黨幫了倒忙。甚至有分析總結道:共和黨候選人如果得到特朗普的背書,那么他也許會受到小的懲罰;而如果他得到特朗普的支持,又是硬核的“選舉否定派”,那他幾乎就死定了。
有媒體評論說特朗普并不擅長選戰。在他漫長的競選生涯中,除了2016大選出人意料地贏了一次,幾乎全是敗績:2002年第一次競選總統輸了,2018年中期選舉輸了,2020年總統大選輸了,2022年站臺助選也輸了……
其實,共和黨黨內對“特朗普效應”的副作用不是沒有認知,事實上也有人建議那位前總統在選戰的最后幾周保持沉默,轉而在資金上支持本黨的國會候選人。詎料特朗普背道而馳,錢給得很少,卻四處參加競選集會,成功把共和黨剛剛燃起的“紅色火焰”給澆滅了。
鑒于特朗普一直有意2024年再度競選總統,這次中期選舉也被看成是對其政治資本及其對共和黨影響力的一次測試。測試結果并不好。出口民調發現近60%的選民對特朗普印象不好,只有39%對他有好印象。而對特朗普印象不好的選民大部分都把票投給了民主黨候選人。還有許多中間選民最后選擇了民主黨,動機之一就是為了削弱特朗普對共和黨的影響。這些選民與其說是支持民主黨的主張,不如說是對特朗普及其支持的候選人感到不滿。
所以有評論說,中期選舉本來應該是對在任總統拜登的一次公民投票,最后卻變成了對前任總統特朗普的公民投票——而投票的結果表明,特朗普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變成了共和黨的“票房毒藥。”
投票率
除了上述因素,民主黨的逆襲還得益于選民的高投票率。這次中期選舉的投票率達到47%,只比2018年的49%低了兩個百分點,而2018年的投票率是1978年有記錄以來最高的。從歷史經驗看,高投票率通常有利于民主黨。
這次年輕選民的投票率尤其高,達到27%,是近三十年來的第二高。促使年輕人走進投票站的主要議題——氣候變化、墮胎、槍支暴力,都是民主黨的強項、共和黨的短板。這些年輕人大部分都把票投給了民主黨,數據顯示,在參眾兩院和州長的選舉中,62% 的年輕選民把票投給了民主黨,而只有35% 投給共和黨。
共和黨方面在總結經驗教訓時,也提到了投票率。他們認為本黨在動員共和黨選民出來投票的方面做得不夠,以致許多傾向于共和黨的選民呆在家里沒去投票。共和黨參議員斯科特(Rick Scott)曾樂觀地預言共和黨能在參院拿下52席,而選舉結果令人“徹底失望”。他認為一個主要原因是,共和黨沒有給選民提供正面和積極的信息,未能激發他們的投票熱情。共和黨只是一味地攻擊對手,卻拿不出自己有吸引力的主張。“我們沒有計劃”,斯科特說。
至于這次中期選舉將如何改變美國國會的政治生態,又會給拜登未來兩年的執政帶來什么影響?且待我們下一期專欄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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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偉,系澳門城市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特聘教授。林至敏,系美國瓦爾波萊索大學政治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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