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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政治︱夏天的風:民主黨真的能逆襲嗎?
9月初勞工節一過,美國中期選舉就正式進入沖刺階段了。
前面談到,中期選舉對執政黨通常不太友好,今年似乎也不例外。僅僅在兩個月前,民主黨的選情還是一片哀鴻——總統拜登的支持率跌至70年來的新低,汽油價格和通貨膨脹則創下40年來的新高,以致有媒體預測這將是民主黨的“末日選舉”。
不過進入8月下旬,事情起了變化,民主黨的選情突然變得樂觀起來,大有撥云見日的勢頭。于是,又有分析認為,民主黨不僅能在中期選舉中保住參議院的多數,甚至在眾議院也可能反敗為勝。
9月13日,兩黨初選全部結束。民主黨大有逆襲之勢,概括原因,是因為他們手里有三張牌。
政績牌
第一張當然是“政績牌”。
中期選舉通常被認為是對在任總統政績的一次公民投票。拜登治下最大的短板是通脹,創紀錄的通貨膨脹和油價飆升讓美國人叫苦不迭。這個問題在7月以后有所緩解,當月通脹率從6月的9.1%降至8.5%,8月進一步降到8.3%,保持了下行的趨勢。更重要的是汽油價格下來了,從6月最高5.02美元/加侖降到了9月中的3.7美元/加侖,降幅26%,每一個開車的美國人都能感受到這意味著什么。
共和黨一直以通脹問題作為攻擊拜登政府的主軸,為此還造了個詞“拜登通脹” (Biden-flation),將責任都推到拜登頭上。對此,拜登團隊在想方設法抑制通脹的同時,以“普京通脹” (Putin-flation)加以回應,將油價上漲歸咎于外部因素。
目前隨著通脹壓力的緩解,選民的注意力開始轉向其他問題。最近的民調顯示,有30%的美國人把通脹看作影響投票的頭號問題,比7月下降了7個百分點。樂觀的民主黨競選專家甚至認為,在經濟問題上,民主黨已經可以和共和黨打個平手,畢竟后者也拿不出什么更有吸引力的經濟計劃。
在補短板的同時,拜登政府的強項也顯現出來,在短短幾個月里推動國會通過了一系列重要法案——包括6月的新控槍法案、8月擴大退伍軍人福利的法案、2800億美元的“芯片法案”、以及4300 億美元的“通脹削減法案”,創造了美國國會立法史上最有效率的一個夏天。
其中最具象征意義的是“通脹削減法案”。法案的前身是拜登競選總統時提出的“建構美好未來”計劃(Build Back Better),包括民主黨一些長期以來的公共政策主張,如降低處方藥價格、改革稅收制度向大企業增稅、應對氣候變化向清潔能源過渡等等。法案之前因為同屬民主黨的參議員曼欽的反杯葛而遲遲無法通過,令人對拜登的領導能力感到質疑。當此選戰的關鍵時刻,民主黨展現出內部團結,最終令法案得以通過,無論對拜登團隊還是民主黨而言,都是重大的立法勝利。
此外,法案通過的時機和名稱也有玄機。太早通過,選民到11月投票時可能已經忘了;這個節點剛剛好,又給法案在中期選舉前的落實留出一定空間,可以最大化對選民的影響。法案叫做“通脹削減法案”顯然也是在回應民眾的關切,雖然短期內它對物價不會有什么影響。
除了推動關鍵立法,拜登團隊還利用手里的行政資源給選民“派糖”,如豁免部分美國聯邦學生貸款。根據豁免計劃,年收入低于12.5 萬美元的家庭可減免1萬美元的學生貸款,低收入家庭最多可減2萬美元,4300萬人將從中收益。
外交方面,拜登在這個夏天的表現也算穩健——美國無人機擊斃“基地”頭目扎瓦希里、簽署芬蘭瑞典加入北約議定書、持續軍援烏克蘭頂住俄軍攻勢等等,部分消除了去年8月美軍倉皇撤出阿富汗在美國國內造成的惡劣影響。
民主牌
第二張牌是“民主牌”。
民主黨選舉智囊給中期選舉定的調是——主流民主和極端主義的對壘,力圖將選戰包裝成所謂“拯救美國民主之戰”。在其表述中,前總統特朗普成了極端主義的化身、民主的敵人,所以這張牌也可以叫做“特朗普牌”。
關于特朗普在這次中期選舉中所扮演的角色,我們在前面的專欄里已經談過。這位前總統至今不承認他輸掉了2020年大選,言行偏頗;但由于他在基層選民中的強大號召力,很多共和黨候選人不得不依附于他,以致受其負面影響的機會成本增加。
在這樣的情況下,8月8日美國聯邦調查局以非法持有機密文件為由搜查了特朗普在佛州的住所。此舉極大刺激了特朗普的基本盤,其鐵桿支持者甚至揚言要以暴力對抗拜登政府的迫害。民主黨方面順勢將這種情緒指認為對美國民主的威脅,性質與“1·6國會暴亂”相類,而所謂特朗普主義則是“半法西斯主義”。
9月1日,拜登在費城的美國憲法中心發表了演講,號召美國人民起來為美國民主而戰,為“國家靈魂”而戰。他說特朗普及特朗普共和黨人(MAGA Republicans)不接受自由選舉的結果,也就是不接受人民的意志。他指責他們罔顧憲法,擁戴專制領袖,煽動政治暴力,代表的是一種極端的意識形態,結果只會令國家墮落,人民失去權利和自由。簡而言之,特朗普及特朗普共和黨人是對美國民主“迫在眉睫的威脅”。
據報道,拜登從夏天就開始準備這個演講,對于美國民主的倒退和極端主義的抬頭,他確實感到憂慮。但如果認為他在中期選舉前兩個月公開討伐特朗普,純粹只是為了“民主”,那未免也想得太簡單了。通過打民主牌,拜登希望至少繞過共和黨的競選敘事,把選民的注意力從“拜登通脹”上分散開來,更多地轉移到“極端主義代表”特朗普的身上。
前面的專欄也寫到,特朗普越是高調,越是不著調,就越是會反向刺激民主黨選民出來投票——他們或許不會為拜登投票,卻會為了反對特朗普而投票。在一些民主黨智囊看來,這位前總統就是動員民主黨基本盤出來投票的最好催票劑,也是爭取中間選民的超級助選員。依照“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策略,在有些選區,民主黨的操盤手們會動用資源“幫助”共和黨的“問題候選人”贏得黨內初選,以便在日后的正式選舉中“收割”。共和黨的這些問題候選人多是資質不佳,而僅僅憑著效忠特朗普而上位的人物。
當然,打“民主牌”本身也有風險:一來選民未必買賬。用一位民主黨高層的話說,大部分美國人連“民主”這個詞怎么拼都不知道,他們更關心日常的柴米油鹽。二來對特朗普的討伐如果過了頭,也可能適得其反,刺激共和黨的基本盤出來投票。
從9月初的民調看,對美國民主制度感到擔憂的美國人達到67%,比年初高出9個百分點。但這一變化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轉化為民主黨的選票,還是一個未知數。
墮胎牌
第三張牌是“墮胎牌”。
今年6月,美國最高法院推翻保障女性墮胎權的“羅伊訴韋德”案(簡稱“羅伊案”),將相關立法權交還各州。墮胎問題向來是美國社會爭議的焦點之一,民主共和兩黨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涇渭分明——民主黨尊重“女性選擇的權利”,共和黨則強調“胎兒的生命權”;所以對于聯邦最高法的裁決,幾乎所有的共和黨國會候選人都支持,而所有的民主黨候選人都反對。
裁決在美國選民尤其是女性選民中引起了極大震動并持續發酵。最新的民調顯示,62%的登記選民反對聯邦最高法院的裁決,其中52%強烈反對。這一比例在女性選民中更高,而投票是她們說“不”的不二方式。數據顯示,羅伊案被推翻后,女性選民登記投票的熱情空前高漲——在裁決前的半年時間里,女性新登記選民只比男性多3個百分點;裁決后兩者的差距迅速擴大到40個百分點。
對民主黨人而言,這無疑是個扭轉賽局的機會。52%的選民表示不太會把票投給支持推翻羅伊案的候選人,只有26%的選民說他們會選這樣的候選人。甚至在那些認為經濟問題最重要而共和黨更善于處理經濟問題的選民中,也有一部分表示他們會為了墮胎權把票投給民主黨。
8月初堪薩斯州關于墮胎權的公投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這個傳統的“紅州”以59%比41%的壓倒多數否決了保守派提出的要求取消墮胎權條款的州憲法修正案。
此外,在眾院的“特別選舉”(special elections,因眾議員去世或辭職而做的補選)中也出現了墮胎牌效應。在羅伊案被推翻前,共和黨候選人在特別選舉中的表現普遍優于特朗普在2020年總統大選中得到的支持率;而此后,他們在所有四場特別選舉中的得票率都遜于當年的特朗普。
當然,上述投票結果還不足以論證民主黨可以藉墮胎牌在全國范圍內扭轉選局。可以確定的只是,美國最高法院的這一裁決如同一枚燃燒彈,迅速點燃了民主黨及其基本盤的斗志,也令整個選情為之一新。
兩個“三七開”
所以可以說,整個夏天的風都是朝著有利于民主黨的方向吹。
民主黨手里的三張牌一齊發力,中期選舉整個盤面一時間柳暗花明。隨著手里競選資金的增加,它的競選策略也發生了調整——原本對眾議院已經不抱希望,現在認為也可以放手一搏;本來只想保住本黨的瀕危議席,現在覺得在一些有基礎的選區也可以變守為攻,把共和黨的議員挑下馬。
7月以來,總統拜登的支持率持續回升,9月初達到44-45%,擺脫了“票房毒藥”的詬病。受此鼓舞,有消息稱拜登團隊已經開始為2024年的大選做準備,并且會在中期選舉的沖刺階段測試一些競選連任的話題。在最新的民調中,民主黨的支持率也超過了共和黨,領先3個百分點。
不過,現在就斷言民主黨將在11月的選舉中完成逆襲也還為時尚早。畢竟,風的方向隨時可能改變,而中期選舉的歷史規律也不在民主黨一邊。
拜登的支持率雖然有所回升,但不支持他的人還是占大多數。經濟仍然是他的軟肋,只有不到40%的選民認可他的經濟領導能力。汽油價格雖然降下來了,但食品和住房價格還在攀升——共和黨也肯定還會在“拜登通脹”上大做文章,不斷將選民的注意力引向經濟議題。
在選戰的最后階段,兩黨的基本盤應該不會出現太大變化,所以關鍵就是要爭取所謂的搖擺選民——其中許多是富裕的外郊選民。四年前,他們擺向民主黨,讓后者得以在中期選舉中拿下眾院多數。最新的民調顯示,這部分選民總體上仍然輕微偏向民主黨,但在經濟等一些具體議題上,卻更為認同共和黨。
鑒于這樣一種犬牙交錯的政治生態,我們對美國中期選舉的基本判斷是兩個“三七開”:在參議院,民主黨是“七”,共和黨是“三”。 如果不出意外,民主黨大概率能保住多數,甚至可能增加席位。眼下,在賓夕法尼亞、亞利桑拿、佐治亞和威斯康星等關鍵州,民主黨候選人勢頭強勁,而共和黨的一些候選人則“劣跡斑斑” 。
在眾議院,情況則倒過來,共和黨是“七”,民主黨是“三”。共和黨只要撬動4-5個議席,就能拿下眾院多數,而這幾乎沒有懸念。現在共和黨主要擔心的是贏得的多數不夠“多”,可能影響其對立法議程的掌控。從這個角度看,民主黨只要能把共和黨凈增席位壓制在15席以下,就已經是巨大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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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偉,系澳門城市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特聘教授。林至敏,系美國瓦爾波萊索大學政治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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