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美軍祁觀 | 美軍戰疫③:一戰,“疫”戰
隨著新冠疫情在美國的蔓延,人們對美軍如何戰“疫”也拭目以待。目前,軍方已局部啟動軍地支援機制,如在加州、德州和科羅拉多州的四個基地協助衛生與民眾服務部進行返美人員隔離。
不過,美軍要全面啟動國內及海外民事支援任務會非常復雜,涉及政治、流程、經費等各種問題,這些我們之前都談過。不過對于美軍來說,戰“疫”的重點并不在此,當疫情來襲,何如“自保”以維持戰斗力,才是更核心的考慮。不是說軍地支援與合作不重要,但軍內防控永遠具有更高的優先級。
美軍在這方面的教訓不始于一戰,但一戰期間的大流感(即俗稱的“西班牙流感”,但是這一稱呼是不合適的,正如“武漢流感/病毒”非常錯誤)絕對是瘟疫給美軍上的一堂大課。
1918大流感
瘟疫的的歷史,幾乎與人類的歷史等長。在我國,“上古之書”《尚書》中就出現了“癘”字,意為瘟疫。《周禮·疾醫》記載說:“四時皆有癘疾。”
自然,戰爭的歷史也從來不缺少疾病的“參與”。較之權力、結構、武器等國際關系現實主義流派所強調的硬物質,瘟疫更像是一種物質力量,帶著宿命感,以致在很長時間里被認為是“天譴”。歷史上,黑死病(也就是鼠疫)曾對中世紀的歐洲造成全方位的沖擊;西班牙殖民者依靠隨他們到達新大陸的病毒和細菌征服了原住民;明朝末年各地大疫與戰亂相交錯影響了中國歷史的走勢;斑疹肆虐打擊了拿破侖的軍隊;傷寒在美西戰爭中成為美軍噩夢……
不過,在美軍的歷史中,最慘痛的經歷當屬一戰時期的大流感。不只美國本土的所有營地,歐洲西線戰場的每一道塹壕也都出現了疫情。

人員高度集中,醫療和衛生條件有限,加上戰爭狀態對防控措施多有約束,流感病毒很快傳播開來,從一個軍營傳到另一個,又隨美國遠征軍橫渡大西洋,來到歐洲戰場。在美軍參戰高峰的1918年秋天,海軍陸戰隊至少五分之一的官兵患病,累計十數萬美軍喪失戰斗能力。流感和肺炎造成的死亡超過了德軍的機槍和大炮。
多少有些諷刺的是,就在這次疫情爆發之前,美軍對其醫療條件以及戰時疫情防控能力充滿著自信。這種自信,在人類科技和工業大發展的背景下,隨著美國國力的迅速提升,顯得那么的天經地義。
那時候,美軍已經掌握監測和凈化水供給的技術,能夠為部隊提供傷寒和天花疫苗,能夠有效處理各類傷口感染。南丁格爾之后,現代護理體系也已建立起來。科學技術和管理制度的進步,讓包括美軍高層在內的人們看到了戰勝瘟疫的希望。海軍軍醫長布雷斯泰德曾樂觀地宣稱,“黃熱病、斑疹、霍亂和傷寒這類傳染病,曾經奪去數千軍人的生命,現在由于掌握了這些疾病出現的原因和防控手段,我們已經完全將其制服。”
所以當流感在1918年春天來襲的時候,并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3月到5月,美國本土最大的十余座軍營均出現了流感病例,但情況不算嚴重,而且軍中出現流感本來就是正常現象。于是,病毒也隨著美國遠征軍的開拔到達歐洲戰場,在1918年的春末夏初傳播至西線所有軍隊。
直至夏末流感再次爆發,美軍和整個西方才意識到他們面對的是一場從未見過、棘手可怖的傳染病戰役。美軍中第二輪疫情開始于8月底的波士頓。27日,出現3例病例;28日,上升至8例;29日,58例。9月8日,疫情蔓延至波士頓城外的陸軍德文斯軍營,短短10天內,基地醫院與各團診所便已人滿為患,數千受訓官兵染病。
就在美軍還在思忖對策以及是否發布隔離令時,一支分遣隊已從德文斯拔營起寨移駐長島,這里是美軍前往法國的登船點。此后一個月內,美軍本土所有軍營均受到此輪疫情的波及。
這一輪疫情打擊持續了兩個多月,美國本土每個主要軍營平均持續一個月,直至11月中下旬才逐漸緩和。本土軍營和駐歐遠征軍因疫情死亡的人數先后于10月上、中旬達到峰值。

美軍參戰期間因疫情死亡人數高于作戰致死,前者約占總死亡人數50%,后者為43%。醫院收治傷患人數同樣如此,1918年因戰斗傷殘收治的人數為22.7萬,因流感收治人數則達到了34萬。
在本土,情況更為糟糕,總感染率在25%-40%之間,根據美軍歷史記錄,醫院收治流感病患的比例方面,本土是歐洲的兩倍有余,即便考慮到歐洲前線醫院收治條件有限的因素,這一差距仍然是非常大的。其中一個可能原因是遠征軍中很多人經歷了春季第一波疫情,身體中產生了抗體。
美軍本土除個別軍營外,流感造成的死亡率均不到1%。不過,這些數字很可能是低估了,因為統計上只記錄報備與接受治療的病例數字。一些部隊的軍醫為士兵就診設置了較高的發燒溫度門檻,一些士兵在患病時只在軍營臥床休息,還有一些請假回家或干脆擅離職守做了逃兵。擅離職守的現象一度非常嚴重,以致美國戰爭部專門下令徹查此事。
一戰動員令將一大批當時美國最優秀、最有經驗的醫生帶進了遠征軍。但當大流感疫情于夏末秋初集中爆發后,這些軍醫很快頹然地發現各種措施都無濟于事,無論他們如何竭盡全力,所做的一切卻并不比提供姑息護理、清淡飲食、讓病人多休息等措施強多少。
戰時隔離非常困難。海軍方面,最為急切的任務是將本土部隊按計劃送往歐洲前線,在港口、兵站、船艦實施了有限隔離及防控措施,包括每日排查與體溫記錄、隔離病患、為工作人員提供面罩與防護服、保持通風、床鋪之間放置隔屏、室內禁止聚集、為健康人員進行鼻喉噴洗清理、以及試用疫苗。但是總體效果并不顯著,幾乎每一項措施都因各種問題而未達到預期。陸軍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所有措施的最理想結果只是很有限地延緩了疫情蔓延。
在默茲-阿爾貢攻勢這次“終結戰役”中,美軍先后派出120萬人參戰,死傷12萬人,堪稱美軍歷史上最為血腥的戰役。戰局未按照預想展開,除了協同指揮不夠理想等因素外,疫情也拖了潘興的后腿,大量作戰需要的醫療、物資和運輸力量都已優先用于醫治流感病患和處理病人尸體。不過當然,戰役時面臨疫情難題的并不僅僅是美軍。

在任何一場大型瘟疫中,比病毒更難應對的,是謠言、恐慌,和應對失當造成的次生危機。1918年大流感也是如此,更不用說戰爭已經給軍人在內所有人造成了巨大摧殘。就在默茲-阿爾貢攻勢之后,即將停戰的謠言傳遍了各個軍營,正在實施部分隔離的美軍士兵發生騷動,甚至使用暴力手段破營而出,在憲兵的彈壓之下才避免了更大的動亂。
當停戰在1918年11月真正到來時,隔離措施已完全無法執行。好在疫情于當月中旬開始緩和。1919年初,流感再次來襲,不過這一波對美軍的影響小了很多,戰后的退伍令大大降低了人員密度和傳播范圍。
1918年大流感給了美軍許多經驗教訓,而核心一條便是:將維持戰斗力放在所有防控工作的核心。從那以后,美軍面對歷次疫情不斷優化防控體系和流程,深化科研軍地合作,促進技術手段迭代,并大大強化了防控裝備及儲備。
H1N1烙印
一戰之后百年,美國已成為全球性霸權,作為這種霸權支撐的美軍在全球部署,任務繁重,幾近透支。任何一場國內或是全球的重大疫情,都可能影響到美軍的任務、行動、戰備水平。最近,由于新冠疫情,美國已經取消與盟國的軍事演習,對全球一些重點軍事基地實施封閉管理。
對于“軍人優先”這一點,在美軍當前所有公開疫情表態中均不諱言。從五角大樓角度來說,這里并不存在政治不正確的問題,相反認為在美國的政軍關系、軍民關系中,這是合理、職業、理性的表現。
隨著此次疫情在美國本土升級,美軍響應將逐步啟動并可能升級,從其機制和運作方式上看,會帶有比較明顯的09年H1N1烙印——一戰之后,美軍又經歷過不少疫情,但最為嚴重的是2009年的H1N1疫情。如果說1918年大流感讓美軍體會了病毒的殺傷力,那么09年的經歷則促使他們對百年戰“疫”摸索出來的應對機制進行了一次全面省視。
09年H1N1后,美國得出了如下經驗教訓:
? 加強全球與美國國內生化監測能力;
? 加強全球隔離與快反協調;
? 邊境分層管理;
? 開發快速檢測手段;
? 提高大規模病患收治能力;
? 關鍵醫療物資儲備;
? 疫情期間政府功能和設施運轉;
? 疫情期間關鍵基礎設施運轉;
? 疫情期間商業運轉;
? 向公眾準確、即時傳遞信息;
? 向公眾、社會傳遞推廣基本防控要求;
? 加強社區防控能力;增強疫苗研發與生產能力;
? 擴大疫苗供給渠道;增加抗病毒藥物儲備。
毫無疑問,作為近年美國本土最為嚴重的疫情響應和防控案例,H1N1疫情爆發前后美軍所作的生物攻擊與疫情響應安排,將成為此次美軍應對新冠疫情的主要行動模板。09年的具體情況,我們將在下文回顧。
-----
作者祁昊天,系北京大學助理教授。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