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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的伊比利亞 | 瓜達盧佩:隱現的圣母
田野
西班牙盛產圣母。
傳說中,圣母瑪利亞的第一次顯圣就發生在西班牙。此后,她在這片土地上頻頻閃現,無處不在,有“柱上圣母”、“巖間圣母”、“燭臺圣母”、“念珠圣母”,甚至“露水圣母”。
西班牙人也小兒無賴般地把各種事情都托她代勞,因而又有了“蜜蜂圣母”、“櫻桃圣母”、主管水手和航海的“卡門圣母”。
在花樣繁多的各路圣母中,瓜達盧佩圣母是最傳奇的。她不僅是埃斯特雷馬杜拉地區的主保圣母,也是所有西班牙語國家的保護者。她時而隱沒、時而顯現,卻見證了西班牙歷史的幾個最重要的時刻。

雕像與奇跡
翻過依波雷斯山(los Ibores)的埡口,就可以看到被栗樹、橡樹、軟木櫧和橄欖樹所擁抱的白色小城瓜達盧佩。
陽光照耀下,瓜達盧佩圣瑪利亞皇家修道院(Real Monasterio de Santa María de Guadalupe)的塔樓和屋頂,像是鑲嵌在翡翠碗底的螺鈿一般閃亮。
乍眼望去,小城和外界是靠一座大橋相連的。不過,這座1959年竣工的混凝土鐵路橋從未迎來過一輛列車,荒廢在那里半個多世紀,倒像是一件佛朗哥時代留下的還愿物,壯觀宏大,卻毫無用處。
不過,它58米高的橋墩為我指明了瓜達盧佩河的所在?!肮线_盧佩”一詞來源于阿拉伯語“Wad-Al-Luben”,意思是“隱匿的河流”,用來形容這條深藏谷底且幾乎斷流的小河再合適不過。
這里隱藏的,不只是河流,還有一尊被遺忘的圣母像。
按照天主教會的說法,這尊如今供奉在皇家修道院教堂神龕頂端的圣母雕像,是一世紀時由四大福音使徒之一的圣路加用雪松木親手制作,后被教皇大格利高里迎奉至羅馬,在平息一場瘟疫后,又被送給西班牙的塞維利亞大主教。
711年,摩爾人入侵伊比利亞,僧侶們在匆忙中將其裝入石匣埋在瓜達盧佩河邊。在此后的幾百年間,神像被徹底遺忘。直到基督徒奪回此地后,一位名叫Gil Cordero的放牛人(雖然修道院旁邊的巷子中有座老房子據傳是他的故居,但他的姓名在西班牙語中可以理解為“被保護的羔羊”,是由一位神父于1743年杜撰的)發現自己走失的母牛死在瓜達盧佩河邊。
他決定把皮剝下來帶走,就按照習慣在牛腹部劃開了十字形切口。突然,奇跡發生,母牛掛著滿腹肚腸復活并且站立起來。圣母顯身指引他挖出埋藏了幾個世紀的神像。
1326年,兩名宗主教、兩名大主教和15名主教聯名簽署文件并來此朝拜,瓜達盧佩圣母崇拜從此確立。
讓瓜達盧佩榮升為僅次于圣地亞哥的西班牙第二朝圣地的,是一場奇跡般的戰役。
1340年,卡斯蒂利亞國王阿爾方索十一世與葡萄牙國王阿方索四世率領兩萬聯軍,在安達盧西亞的薩拉多河(El Salado)大敗摩洛哥馬林王朝的47萬入侵軍隊。
這一戰,被認為是繼鐵錘查理的普瓦提埃戰役之后的第一大捷,徹底終結了北非人再度征服伊比利亞的夢想。阿爾方索十一世聲稱自己取得了己方只損失20人、卻殲敵40萬的夢幻戰果,并將戰役的勝利歸功于瓜達盧佩圣母的保佑。
他下令在圣像發現之地建起教堂,并親自來感恩朝拜。從此,瓜達盧佩圣母開始與西班牙的國運緊密相連。


哥倫布與噴泉
瓜達盧佩是典型的山中小鎮,只有2000常住居民。石柱支撐起木制陽臺,形成曲折婉轉的街廊。石板和碎石鋪就的路面,被幾個世紀間匍匐膝行的朝圣者磨得光滑圓潤,泛出了青玉的顏色。
圣周剛過去不久,更熱鬧的瓜達盧佩圣母節要到九月才開始,缺少假日的初夏,正是朝圣者最為寥落的時候。
只有偶爾閃過的幾張拉美或者亞洲面孔,才能讓人想起這里是全球天主教信仰最重要的節點之一。
古老的中世紀民居,像是樹蔭下生長的蘑菇一般,簇擁著巍峨如山的瓜達盧佩圣瑪利亞皇家修道院。1389年,供奉圣像的教堂擴建為與王室關系密切的圣哲羅姆教派修道院。
和意大利那些每一寸都用平整光滑的紅白大理石鋪滿的教堂不同,西班牙的宗教建筑,總有一股刀劈斧斫般的質樸和決然。西班牙人不會像意大利人那樣用至美去接近上帝,而是追求至真。

他們喜歡像雅各布一樣與天使角力,不祈求天堂降臨,而是寧愿找把梯子,自己爬上去。
瓜達盧佩皇家修道院就是這種簡單有力的代表作。它由教堂、一座穆德哈爾式回廊院落和一座哥特式回廊組成。它的外墻沒有任何修飾,無論是穆德哈爾式的素面磚墻,還是夾雜著的粗糲石塊和窄石料的哥特式墻體,都緊實得像是武士繃緊隆起的肌肉。
屋頂的塔樓上,布滿了垛口和射擊孔,如果沒有教堂正面的花窗和卷拱,這所修道院全然就是一座難以攻克的軍事堡壘。
宗教建筑軍事化,是收復失地運動給西班牙留下的印記。那時候,基督教軍隊每收復一塊地盤,教會就要馬上跟進恢復和鞏固此地的天主信仰,有時候甚至會出動教會的騎士團參戰或者駐守。
因此,在這場長達幾個世紀的拉鋸戰中,堡壘式教堂和修道院在交戰地區大行其道。
不過,圣哲羅姆教派并不以武力見長,而是專走高層路線,幾乎成為了御用教派。(可參讀《隱藏的伊比利亞 | 瑜斯特修道院,皇帝之死》)
曾經給王室帶來勝利和榮耀的瓜達盧佩圣母,也備受國王們尊崇。天主教雙王伊莎貝爾與費爾南多就多次在瓜達盧佩長居。
1492年6月20日,他們從修道院向南方的港口城市帕洛斯(Palos)寄出了一封敕令,要求當地準備好兩艘卡拉維拉帆船。一個多月之后,哥倫布從帕洛斯港乘船出發,開始了發現新大陸的航程。
瓜達盧佩修道院是哥倫布的福地。在1486年和1489年,他曾經兩次在這里覲見天主教雙王,詳細闡述了自己的航行計劃。
根據航海日志記載,哥倫布的船隊在北大西洋遭遇了颶風。船員們向瓜達盧佩圣母祈禱,最終得以脫險。因此,哥倫布將航行的成功歸功于瓜達盧佩圣母,并在首航結束后特意來朝拜。
1493年11月,他開始了第二次航行,并將新發現的一個島嶼命名為瓜達盧佩。
教堂門前的廣場上有一座古樸的杯型噴泉。它原本是放置在教堂內合唱座前的洗禮池。1496年7月29日,哥倫布從加勒比海帶回來的兩名印第安土著仆人就是在這個洗禮池中受洗,成為最早皈依天主教的美洲人。
于是,瓜達盧佩皇家修道院不但見證和促成了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事業,也參與到他有意無意中開啟的對美洲的信仰征服中。
瓜達盧佩圣母應收復失地運動而生,見證了新航路的開辟,又即將渡海西行參與美洲的征服,顯化和長存于新大陸的信仰之中。
還愿物與土著圣母
“當虔誠朝圣者的雙足踏上高聳的瓜達盧佩山脈兩座山口中的一個,隨著他們邁出的每一步,心中都會油然而生對圣母的敬慕。當他們看到偉岸輝煌的修道院的那一刻,這敬仰到達了頂點。在那圍墻之內,有著天界皇后的至圣之像?!?/p>
塞萬提斯如此記述去瓜達盧佩圣瑪利亞皇家修道院的朝圣之旅。他在勒龐多海戰中被奧斯曼土耳其人俘虜,被囚禁在阿爾及爾等待換取贖金。
像那個時代所有的囚徒和奴隸一樣,塞萬提斯向瓜達盧佩圣母許愿祈求自由。在被釋放之后,他于1580年來瓜達盧佩朝拜,并把自己的鐐銬作為還愿物敬獻給圣母。
修道院有一間大庫房專門存放被解放者送來還愿的鐐銬,而其中一部分已經熔鑄成了教堂的鐵窗欞。塞萬提斯的那一條或許就在某塊彩色玻璃的背后。
教堂的主神龕金碧輝煌,被稱作“天堂的前廳”。壁龕正中供奉著十二世紀末發現的圣像原件。
這尊高59厘米、重3.975公斤的雪松木雕像被幾百年間的香火油煙熏得烏黑,隔著鐵柵欄遠遠望去,只能依稀看到她頭頂王冠手持權杖,身著華美的絲袍,把同樣烏黑的圣嬰抱在膝上。

盛放圣像的圣體柜是費利佩二世國王捐贈的,原本是他書房里的文件柜。我正在努力端詳高高在上的圣母,突然,她所在的圣體柜竟然旋轉了180度,圣像消失了,只留下一個拼貼著大理石的柜面。一位跪在地上剛剛禱告完畢的韓國大嬸一抬頭,卻發現圣母不見了,頓時滿臉驚愕。
我沖她比劃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讓她繼續祈禱。她開始低頭默念,比剛才還要虔誠專注許多。還沒到念一遍圣母經的時間,圣像又悄無聲息地轉了回來,再次慈悲地俯視眾生。韓國大嬸禱告完畢,謙卑而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看到圣母又重新顯身,激動得手足無措。
看著她見證奇跡的歡喜表情,我心里也很替她高興。原來,修士們在樓上密室轉動神像,以便訪客近距離瞻拜,我在紀錄片中看過這個情節,結果反而失去一份錯愕和驚喜。
在主神龕與合唱座之間的一塊板子上,掛滿了各種還愿物品。有些是手臂、腿等身體各部位形狀的金屬片,表示對應疾病已然痊愈,也有一些是照片和寫給圣母的小卡片。
和這些現代、平民化的還愿物相比,古代王侯們的手筆要豪奢太多了。教堂中曾經掛滿了王公貴族的還愿物和來自遙遠土地的珍貴禮品。
天主教國王費爾南多的還愿物包括用美洲第一批黃金制作的五公斤重的十字架和兩頂寶石王冠。勒龐多戰役的總司令、查理五世的私生子、唐·胡安王子送來的土耳其海軍司令、阿里帕夏旗艦的信號燈,至今還懸掛在教堂的圣哲羅姆禮拜堂中。而瓜達盧佩歷史上最轟動的一次還愿,當屬墨西哥征服者埃爾南·科爾特斯的朝圣。
科爾特斯的故鄉麥德林(Medellín)距離瓜達盧佩不過幾十公里。他一直堅信,是在家鄉的圣母保佑下,自己才能創造了以區區千人顛覆一個帝國的奇跡。
1521年,科爾特斯高舉畫著瓜達盧佩圣母的軍旗攻陷了阿茲特克首都特諾奇蒂特蘭。這幅軍旗至今保存在墨西哥城查普爾特佩克城堡中。
1528年,科爾特斯回到西班牙。一下船,他就身穿白衣,步行直奔瓜達盧佩朝圣,并向沿途的窮人分發了巨額施舍。在這座教堂中,科爾特斯為征服途中死去的同伴舉行了盛大的彌撒,感謝圣母在艱苦的戰斗和絕境中施以救助。
他命令阿茲特克國王蒙特祖瑪二世的御用工匠用大量黃金、寶石和羽毛打造了一批印第安風格的宗教用品敬獻給圣母。但和修道院的很多藏品一樣,科爾特斯的還愿物流散在了1808年的法國軍隊劫掠和1835年的永久財產解除運動中。
不過,科爾特斯還獻上了另一件永不消散的禮物,那就是墨西哥人對瓜達盧佩圣母的信仰。
在教堂主神龕旁邊的墻壁上,懸掛著一幅特殊的圣母像:一位皮膚棕黃、頭發黑直、面容酷似印第安人的圣母身披綠色斗篷,雙手合十,腳踏新月。這形象對曾經在墨西哥生活過一年的我來說,真是再熟悉和親切不過了。
我曾經在墨西哥城特佩亞克(Tepeyac)的圣母神殿觀瞻過這副圣像的原件,也在12月12號圣母日目睹過幾百萬朝圣者蜂擁而至的盛況。她是墨西哥版的瓜達盧佩圣母,或者說,圣母在新大陸的又一次顯現。

1531年,一個名叫胡安·迭戈·夸烏特拉托阿岑(Juan Diego Cuautlatoatzin,意思是“說話的鷹”)的印第安人在特佩亞克遇到了一個全身發光的女人。
她自稱“永遠完美的圣母瑪利亞,真神之母”,要求在此地修建一座教堂。
胡安·迭戈傳話給時任主教胡安·德·蘇馬拉加(Juan De Zumárraga),卻未被采信。在又經歷了三次顯圣之后,他終于在12月12日拿到了證據。一座小山頂上出現了一叢盛開的玫瑰花。
當時的美洲還沒有引種歐洲的玫瑰,而且花期也不該在隆冬時節,所以這被認為是奇跡。他脫下用龍舌蘭纖維織造的tilma麻布斗篷,抱著玫瑰花去見主教。當他呈獻鮮花的一瞬間,圣母像出現在斗篷上。美洲的瓜達盧佩圣母信仰就此開始。
不過,真實的歷史遠不是教會官方宣傳的這般溫情脈脈。
故事中的這位蘇馬拉加主教,是宗教裁判所的好學生。在他任期內,數千阿茲特克人因為拒絕皈依天主教而被處死,還有大批土著民絕望地自殺,其中不乏婦女和孩子。
特佩亞克原本是土著居民崇拜大地與眾神之母托楠岑(Tonantzin)的神廟所在。在死亡和信仰之間,印第安人和當年被穆斯林追殺的西班牙僧侶一樣,選擇隱藏自己的信仰。
但他們的方式并不是埋藏和遺忘,而是讓自己的女神在外來的圣母身上重現。Marcos Zipactli,一位受到西班牙人信任的印第安人,按照科爾特斯軍旗上圣母的樣子,在麻布上畫了一幅瓜達盧佩圣母像,懸掛在原本的大地之母神殿中。
和原版圣母不同的是,這位圣母沒有懷抱圣嬰,這是因為,印第安人對圣母是處女卻無孕受胎的說法完全不能理解。
她頭頂的十二顆星星和王冠也被去掉,披上了土著婦女慣用的麻布斗篷。而她的膚色和面容介于歐洲人和印第安人之間,這讓雙方都能夠接受。于是,西班牙人滿意于印第安人匍匐在圣母腳下,而印第安人卻秘而不宣地把圣母等同于自己的大地女神。
從這幅畫演繹出來的圣母顯圣傳說,直到1648年才被一位名叫米蓋爾·桑切斯的神父創造出來。但這種信仰的混血卻是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間最佳的妥協方案。
新大陸成為了圣母的新領地,至少有三十多處城鎮、河流山脈被命名為瓜達盧佩。瓜達盧佩圣母,也最終成為了南北美洲共同的保護圣母。
珍寶與遺忘
教堂外面另有一個入口直通修道院的穆德哈爾式回廊,需要由專人帶領組隊參觀。這道回廊上懸掛著展現瓜達盧佩圣母各種神跡的油畫,因而也被稱為“奇跡回廊”。
而真正的奇跡,是那些保存在修道院的三個博物館和圣器收藏室中的珍寶。
瓜達盧佩修道院獲得了王室與貴族朝圣者的大量捐贈。到了十五世紀,這里被稱為“西班牙的梵蒂岡”,有著當時西班牙最大的圖書館。
修道院的手抄本博物館,號稱擁有全世界最佳的手抄書收藏。這些古書,用牛胎兒的皮來捶打加工成書頁,再用磨成粉末的寶石和金汁書寫,今天看起來依然光彩奪目。

刺繡博物館里展出了200多件繡品。這些用金線繡成的祭臺布、十字褡和法衣都是出自古代修士之手。巴洛克式的圣器收藏室號稱“西班牙的西斯廷”,墻壁上鑲嵌著弗朗西斯科·德·蘇巴朗(Francisco de Zurbarán)所畫的八幅圣哲羅姆派修士,其藝術價值遠超修道院繪畫和雕塑博物館中的藏品。
都說應該“遠看委拉斯凱茲,近看蘇巴朗”,意思是,蘇巴朗畫作中的細節值得玩味。可大多數參觀者還是會輕易地被閃閃發光的珠寶所俘虜,把風格郁暗的蘇巴朗拋在一邊。

圣物室一片珠光寶氣,陳列著歐洲和美洲各國向瓜達盧佩圣母像進獻的華服、寶石項鏈和王冠,甚至還有一尊用20多萬顆珍珠做成的圣母像。
但這所有珍寶加起來都不如密室中的那尊圣母像珍貴。負責轉神像的修士為來訪者加持、灑圣水,允許他們親吻圣母的裙擺。我靜立在一邊,仔細端詳這尊雕像。也許是因為歲月侵蝕,她的面容輪廓稍顯模糊,依稀能看出挺直的鼻子和眼角下垂的圓眼。
塑像的價值并不在于它久遠的年代和藝術風格,也不是它隱沒而又重現的奇跡傳說,而在于那些在它面前屈膝頂禮的信徒。它承載著億萬人的信仰和心愿。
參觀結束后,我趁修士關燈鎖門的時機湊上去和他攀談起來。
談到海外朝圣者的時候,這位名叫安東的修士說,被哥倫布命名的瓜達盧佩島,每年都會派來一個朝圣團,而拉美各國中,來得最少的是墨西哥人。這倒真是出乎意料,我本以為會有不少墨西哥人來這里追溯信仰之根呢。
“很多墨西哥人認為他們的圣母是唯一的,和西班牙這邊沒有任何關系。墨西哥圣母神殿的管理者根本不愿意和我們有聯系。七十年前,墨西哥首席大主教攜團來訪,贈給我們一幅圣母畫像的復制品。修道院很高興,把它掛在了教堂的神龕旁邊。我們回贈了一尊雕像的復制品,卻被墨西哥方面拒收,只好移放在墨西哥城西班牙醫院的小教堂里。幾年后,神像不知去向?!?/p>
“從此以后,我們雙方就保持著一種禮貌的疏遠。”

細細思量之后,我也能夠大致理解墨西哥方面這種不得已的冷漠了。1810年,伊達爾哥神父就是以瓜達盧佩圣母畫像為旗幟,發出了多洛雷斯呼聲,揭開了墨西哥獨立的序幕。一個世紀后,革命者薩帕塔的南方軍,也以圣母為旗幟進入墨西哥城。
墨西哥人對瓜達盧佩圣母的尊崇,已經滲透到了骨血當中,并以她為核心,構建了統一而獨立的國家故事和身份認同。他們也就理所當然地需要完成和前宗主國的切割。
于是,歐洲的圣母被選擇遺忘,美洲的圣母長存于新的民族記憶之中。
瓜達盧佩圣瑪利亞皇家修道院的哥特式回廊從前是藥房,現在被改建成了一所客棧。我就在這里留宿過夜。拱檐外星辰寥落,白鸛拍打羽翼降落在屋角的塔頂上,忽又被教堂的鐘聲驚起。鐘聲漸弱,像是夜鳥逃遁向遠方。夜雨忽至,打在屋檐的筒瓦上跳蕩有聲。雨滴迅速被干涸的苔蘚所吸吮,發出擊打牛皮般的沉悶聲響。
庭院里正在播放著拉丁美洲的抒情歌曲,女聲慵懶如訴,恰好是著名的《鴿子》。這首在中國長期被當作古巴民歌的歌曲,其實出自一位西班牙作曲家之手,后來受到當時的墨西哥皇后卡洛塔青睞而流行到整個拉美。因此,很多墨西哥人和拉美人都堅定地認為它是一首墨西哥歌曲。
人們的記憶總是這樣,會選擇忘卻或者真的遺忘,忽然間閃現,卻又模糊了樣子,像是雨中的歌曲、白鸛的遠遁和圣母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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