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老破小”指代眾多老舊小區。上個世紀的設計者無法預知數十年后人們生活方式的變化，現代化的需求遇上老的空間，矛盾叢生。

出行就是其一。比如，我們曾報道過的上海虹口區金友里，1920年代建造的舊式里弄，一天之中，要迎接電動自行車的數次潮汐。

清晨，上班族騎車出發，留下空蕩蕩的弄堂。夜晚，車輛“回巢”，將狹小的弄堂擠得水泄不通。人們側著身子進出，偶爾還會撞上從樓上窗戶伸出的插線板——這里沒有集中的室內車棚，租戶大多是外賣配送員、快遞員，每天仰仗電動車工作，要跑上十多個小時、數十公里，只能每夜飛線，結起“蛛網”。

對這些不常打照面的鄰居，弄堂老居民頗有怨言。老小區的線路大多老化，電壓不穩，甚至膠皮破損裸露。不少電動車接上電源就是一整夜，大部分電動車都沒有過充保護，高溫易引發火災，有的電動車經過改裝，加裝了多塊蓄電池。這些都存在安全隱患。

金友里附近弄堂里停放的電動自行車。本文圖片均由澎湃新聞記者 馮婧 圖

根據國家應急管理部數據，目前全國電動車的社會保有量超過2.5億。2013－2017年，全國共接報由電動車引發的火災1萬余起，2013年以來，全國因電動車火災死亡的人數達到233人。

這些建成二十余年的小區也有與金友里相似的困擾。它們大多配備了非機動車車棚，物業也聘請了專門的看管人員。雖然電動車有了相對集中的停放點，盜竊率降低，但亂拉線、過充和火災隱患依然存在。

2018年，靜安區彭浦鎮開始對區域內的非機動車車棚進行改造。彭浦鎮有84個小區、數百個非機動車車庫。彭浦鎮城建辦主任沈湧杰表示，時常發現居民在車庫內亂接、亂拉充電插座和電線，給電動車充電，這造成了一些車庫的電力超負荷運作，存在較大的火災隱患。

但不同以往，這一輪改造并非傳統的消防設施升級，彭浦鎮政府引入了第三方，一家企業直接參與到與社區的溝通和磨合中。

實際上，早年彭浦鎮曾發生過車庫火災。

2001年，幸福新苑小區（場中路2380弄）半夜失火，據彭浦物業管理公司經理回憶，經排查發現，是摩托車漏油，有人從車棚窗戶外向內丟擲煙頭，引發火災。據《新聞晨報》報道，起火時間是凌晨2時30分，但由于沒有煙霧報警器和消防噴淋設施，直到2時50分，車庫對面大餅油條店的攤主起身生爐子時，才發現火情并報警，但為時已晚。

幸福新苑里已經安裝“云智充”的車棚。

在這一輪車棚改造中，幸福新苑的一處車棚被選為試點。這處車棚安裝了286個消防噴淋、135個智能煙感設備，并配備了98個滅火器和31個應急照明燈。

除了配備消防應急設施外，這處車棚還進行了“智能化”改造，老的電動車充電插座被淘汰，替換了一套新的智能化電動車充電樁系統。

這套新的充電系統名為“云智充”，通過手機APP，可以自動檢測電動車的電源，識別其功率和充電電流，并對電動車提供過流、過充、自動斷電等保護。車主可以在任意時間、任意地點通過手機遠程為車充電。

幸福新苑的首個試點車庫內安裝了12個充電樁，每個充電樁上配備了12個插座，整個車庫可供100余部電動車同時充電。居民通過APP支付充電費用，單次費用一元，充電4小時，充滿后自動斷電。

這套物聯網系統還配備了多重監控后臺，小區物業和云智充的區域后臺都可以遠程監控，對異常數據和潛在風險進行預警，遠程斷電，防范火災。未來這套系統還有可能與社區網格化中心、119指揮中心聯網，監控安全隱患。

幸福新苑里正在用“云智充”充電的電動自行車。

近年來，不少城市的新建房小區都配備了類似的智能充電系統。但在老舊小區內進行改變，政府、居民和作為企業的第三方都經歷了一番磨合。

傳統上，解決居民日常生活問題的是物業和居委會，除了修理工或施工隊，并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第三方”。

沈湧杰表示，本次改造，云智充公司直接參與最基礎的社區事務，與居委會、業委會、物業和居民直接打交道。

“我們總覺得物聯網是很高大上的東西，那我們就要問問，它能不能解決最基層的問題？”

比如，建筑物和設施老舊的空間，能否“兼容”新的設備？

在幸福新苑的車棚，手機信號很弱，無法正常使用APP。車庫的硬體設計本身對信號有阻礙。這是不少老舊小區的問題，地下或半地下室的車庫更是如此。

相比技術，更大的困難在于改變人們的使用習慣。這具化為一系列瑣碎的問題。云智充公司的董事長王興華表示，他們從未在一個項目中花費如此大的溝通成本。

首先是APP支付。最初，幸福新苑的居民直接向車棚看管員繳納停車費和充電費，但改造后，他們要在手機上安裝APP，每次充電要充值1元。

教會老年人使用APP，頗費了一番功夫。王興華稱，最初經居民要求，公司特別為老人預留了一批充值卡，可以繞開APP，刷卡支付。但很快，他們發現這批卡的利用率越來越低。老人們相互學習，用起了手機APP。

幸福新苑一位爺叔告訴我們，以前不會用，現在知道很方便，停好車插上插頭，上樓用家里的無線網，可以看到電動車的電量剩余多少，遠程也可以充上電。

幸福新苑里用手機操作“云智充”的居民。

云智充上線不久，居委會和業委會時常收到投訴。居民表示，電量還沒充滿就被自動斷開，影響正常工作。有居民提出曠工賠償。云智充的后臺數據顯示，該電動車的蓄電池不符合標準，經居委會和業委會進一步調查發現，這是改裝后的電動車。

幸福新苑的業委會主任稱，居民有的是電梯維修工，有的是快遞員，日常工作就需要騎著電動車四處奔忙。為滿足電量需求，他們會找人改裝蓄電池，有的電動車銷售點會直接幫忙改裝。

盡管2018年5月，國務院安委會辦公室曾要求各地開展電動自行車消防安全綜合治理，要求從生產和銷售環節著手，打擊不符合標準的電動車、蓄電池和配件，以及假冒偽劣產品。但如今市面上仍存在大量不符標準或私自改裝的電動車。

一面是安全隱患，一面是居民的工作。在居委會、業委會、物業、云智充和居民的多次協商后，大家得到了一個過渡性方案，這些存在安全風險的電動車不能充滿，只能充到一定電量。

沈湧杰表示，這一輪車棚改造的長遠目標是車棚“無人化”。這需要考慮看管員的去留。專門的看管人員讓車輛盜竊率降低，但帶來了新的安全隱患，他們24小時居住其中，冰箱、洗衣機、電磁爐等電器給脆弱的線路和消防帶來了挑戰。

幸福新苑里即將安裝“云智充”的車棚門口的告示。

幸福新苑另一處尚未被改造的車棚內，看管員表示，每晚需要“巡夜”，檢查哪些電動車已經充滿，再手動拔下插頭。對公共部門而言，相比這種人工的方式，一套能過充斷電、提前預警的智能系統似乎更可靠。

“你一提無人車棚，老人家立刻反問你，沒人看，偷車了誰賠？”不少人問過沈湧杰這個問題。“你只能做好一個，讓大家去看，慢慢使用，慢慢適應。”

改造后的車棚，配備了與居民樓門洞一樣的電動移門、門禁和監控系統，人們可以刷卡或憑密碼出入車庫。彭浦物業公司經理表示，目前各方協商結果是，先配備云智充智能系統，同時保留看管人員，未來逐步淘汰，實現“無人化”。

隨著彭浦鎮無人車棚和云智充的推進，原本的車棚管理人員也將面臨去留的問題。

王興華表示，目前云智充還處于投入階段，向小區免費提供設備、安裝以及溝通服務，充電費用可以收回一小部分成本。他更看好物聯網的未來，目前他們正探索進一步開發和利用APP，希望通過廣告等形式與商家合作。當然，這還需要經過時間檢驗。

在大量的溝通工作之后，云智充系統也在彭浦鎮的多個試點小區內完成了幾次產品迭代，每一代都在技術和使用習慣等方面進行了改進。他們還在試驗第四代云智充，未來能安裝在室外，這樣，如金友里那種沒有集中車棚的舊式里弄同樣可以解決充電難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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