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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緝慈|邁向零碳的產業集群需加強利益相關者合作行動
我的鄂爾多斯零碳產業園一文引起了行業內的關注,該文是偶讀世界經濟論壇(WEF)2025年白皮書有感而發的。最近我追溯到WEF在第26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COP26)期間發布的產業集群轉型倡議。該倡議旨在推動產業集群向凈零轉型。從WEF的集群地圖可知,迄今世界上已有33個產業集群簽署了該倡議,鄂爾多斯零碳產業園是其中之一。
解讀世界經濟論壇的系列報告
我大致看了WEF自2021年以來關于產業集群的系列報告,并選讀了案例。讀到比利時安特衛普-布魯日港和英國東海岸這兩個產業集群(后者包括亨伯ZeroCarbon Humber和蒂賽德凈零集群Net Zero Teesside),我發現報告中的產業集群(industrial cluster)范疇包括大規模重化工業集聚(industrial agglomeration)。鋼鐵、石化、水泥、化工等能源密集和資源依賴型產業是全球主要碳排放源,大部分凈零排放項目的主要目標是使這些難以減碳的行業進行脫碳。我聯想到了美國區域科學家艾薩德1959年所研究的波多黎各石化產業綜合體(industrial complex),以及日本茨城縣鹿島1960年開始的綜合開發規劃。WEF系列報告的產業集群范疇比強調知識和創新的產業集群要寬泛得多,而后者是在1980年代中期與內生增長理論幾乎同時興起的理論。
WEF所倡議的產業集群概念的精髓,即位于同一地點的同行或跨行企業和其他利益相關者(stakeholder)的精誠合作,這與我們在《創新的空間》《園區和集群》等著述中所分析的創新集群相一致。為了加速脫碳,發展產業集群不僅可以使企業共享基礎設施和自然資源、共擔風險,而且可以促使政府機構、碳捕獲服務商和參加碳交易的工業承購商之間建立伙伴關系,而這些關系是支持大規模部署凈零碳基礎設施的要素。
WEF以及埃森哲(Accenture)等專業服務公司認為多家企業共棲(co-located)的“零碳集群”(或“凈零碳集群”)使用可再生能源,通過專業知識的跨界合作,進行碳捕集、利用與封存(Carbon Capture, Utilization, and Storage,簡稱CCUS)在技術和經濟上是可行的。理想的狀態,是在有地理邊界的零碳園區里,通過碳排放監測、碳交易和碳匯管理等手段,確保碳排放量與碳吸收量達到平衡。由多個利益相關者所支持的互補性跨行業項目是最有效的,可能實現系統價值最大化。
“零碳集群方法”成功的關鍵
零碳園區涵蓋了能源、產業、建筑、交通、物流等領域。廣義地說,集群的利益相關者包括各類企業、科研機構、金融機構、園區管委會(政府),以及社會公眾等,使它們擁有共同愿景和使命是最重要的。“零碳集群方法”的成功關鍵在于供能、儲能、用能的合作伙伴在技術和業務目標上的一致性,包括同步系統和開放數據等。
根據我對創新集群的研究,理解產業集群促進技術創新的要點,是將當代復雜技術的創新看作社會過程,把創新集群或創新型集群視作基于誠信的創新社區。同理,脫碳和減碳也是社會過程,而不是純技術的過程。因此,用產業集群理念建設起來的零碳園區也需要“集群發展促進組織”這類非政府的、非營利性的第三方組織,除本地的正式交易活動之外,還需要非正式的面對面的知識交流。
天津泰達低碳經濟促進中心的公眾號“綠盟”推出了十篇“零碳園區建設指南系列”文章,包括一些案例。其中第二篇說得好:實現園區的凈零碳排放是一項高度復雜的系統性工程,需克服技術、經濟、制度、社會等多維度挑戰。零碳轉型的本質是技術-經濟-社會系統的重構,需突破路徑依賴、打破利益壁壘,通過多方協同實現從“高碳慣性”到“零碳韌性”的跨越。
大型零碳集群項目面臨著挑戰
然而,在國際上有些大型零碳集群項目在實際運作中明顯存在問題,既包括利益相關者的不協作,也包括攻克CCUS技術的困難,這些問題需要引起中國零碳園區的實踐者注意。例如英國的亨伯產業集群(HICP)項目,項目時間跨度長,前期資金投入大,失敗的風險高。《能源研究與社會科學》2023年的一篇文章從社會技術系統的視角,調研了英國亨伯這個雄心勃勃的巨型凈零項目實施情況,發現該項目的策略與多方面業務的現實不一致。另外,根據多家外媒報道,英國財政部將在2025年的支出審查(Spending Review)中對CCUS項目展開更嚴格的審視,部分項目或面臨資金削減。
2024年1月WEF發布了新的《轉型產業集群年度報告》,介紹了已簽署2021年產業集群轉型倡議的20個集群的經驗,提出需要解決包括伙伴關系、政策、融資和技術的關鍵問題。
中國將產業園區作為脫碳的核心單元
將產業園區作為脫碳的核心單元已成為中國的共識。產業園區在中國不計其數,據前瞻產業研究院的數據,全國產業園區超7.8萬個,中研普華的數據是國家級和省級產業園區2543家。
2022年生態環境部等7部門聯合印發《減污降碳協同增效實施方案》,2024年生態環境部公布了第一批城市和產業園區試點名單,包括43個產業園區,涉及鋼鐵、有色、石化、汽車、裝備制造、新能源等多個行業。我注意到在方案和試點任務中,“協同”二字特別突出,例如探索協同減排技術路徑、協同創新管理體系、基礎設施協同模式、重點行業協同試點等。各個試點園區因地制宜采取了減污降碳的方法,例如合肥高新區實施工業企業碳積分制度;廣西玉林龍潭產業園推動鋼鐵、鋰電池原材料等重點污染源的提標改造;上海嘉定氫能港入圍上海零碳園區,嘉昆太三地建立“雙碳”聯動工作機制等等。
2025年伊始,中國的凈零碳或零碳園區迎來建設潮。零碳產業園千差萬別,例如海南洋浦經濟開發區與內蒙古的鄂爾多斯蒙蘇經濟開發區零碳產業園的脫碳途徑就大不相同。前者是石化新材料產業集群,由碳排放企業海南石化與構建電網和儲能設施的清潔能源企業合作,探索“綠電直供方案”;后者是清潔能源產業集群,以遠景動力等10家新能源頭部企業為核心,探索采煤沉陷區綠色轉型。石化新材料產業集群的案例還有廣東湛江巴斯夫、惠州大亞灣石化區等,清潔能源產業集群還有廣東(陽江)綠能示范產業園、江蘇鹽城射陽港零碳產業園等。
關于園區和集群的再思考
在中國,關于產業園區的媒體報道和論文有很多是涉及產業集群的,不過,有的將集群作為園區的代名詞,有的則用“集群化”或“集群式”表示園區招商的模式。關于園區和集群我曾經發表過很多論文。在上述分析的基礎上,還要對這兩個概念再議一下。
產業園區指的是“地”,即經過戰略規劃而開發的有地理邊界的一塊土地,它通過提供交通設施和其他必要的公共設施來吸引企業,促進產業發展。產業集群涉及人,即一群利益相關組織,包括處于同行業或者雖然跨行業但是具有產業聯系的企業,以及政府、研究機構、金融機構等,這些組織集聚在一地,可能位于園區內。所謂“集群化”或“集群式”的思維通常只是把產業上下游企業布局在園區內,而較少考慮利益相關者的合作行動。有鑒于此,我再次強調產業集群及其利益相關者合作行動的重要性。
中國是全球最大的碳排放國,肩負著實現碳達峰目標的艱巨任務,任重道遠。聚焦于產業園區,以產業集群理念,加強利益相關者的精誠合作,不但能加速實現碳達峰,而且可以在推動全球脫碳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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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緝慈,系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經濟地理學教授,持續關注國內外產業園區和創新集群。本專欄以園區之思為主題,求索園區的初衷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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