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雄兩性要想生育后代，就必須讓精子和卵子順利結合。而要完成這個任務，首先得尋找合適的交配對象，人類簡稱為“找對象”。為此雌性和雄性必須合作，但在合作之余，兩性依然存在尖銳的利益沖突，動物學家稱之為“兩性沖突”。

人類是觀察兩性沖突最直觀的目標，甚至不必經過專業訓練都能看出其中的門道。美國喜劇演員伯恩斯（George Burns）曾打趣說：男人和女人總是發生沖突，因為他們總是想要不同的東西——男人想要女人，女人想要男人。

雙方對合作的要求不同、標準不同，確實是兩性沖突的根源。比如，男性往往喜歡漂亮的女性，這對普通女性無疑是一種傷害；反過來也一樣，女性喜歡高大帥氣的男性，對普通男性也是一種傷害。沖突最激烈時，甚至會出現強奸行為。

除了交配意愿，男女對后代的投入意愿也有沖突。在前面的專欄里，我們也談到過，精子成本較低，可以大批量生產，而卵子成本較高，產量相對要少得多。女性可能擁有的后代是有限的，男性則近乎無限——起碼在理論上是這樣。并且，從受精的最初，兩性對后代的付出就是不成比例的，女性的付出更多。

女性希望與男性共同撫養后代——這樣成功率無疑更高一些，但男性卻不想，對他來說，盡快與盡量多的女性交配，產生后代，才符合生殖利益的最大化。換句話說，兩性對于配偶時間的持續，有著完全不同的預期。女性希望持續的時間長一點；男性則是越短越好，或者同時與多名女性維持配偶關系。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男性天生就渣。

兩性沖突的內容還有很多，這里就不繼續列舉了?？傊瑑尚詻_突并非茶余飯后的八卦話題，而是一個嚴肅的生物學問題，幾乎所有的沖突都能在基因的深處找到根源。

雌雄兩性有許多共享基因，也有著許多共同利益。同時，兩性對于基因的偏好又有所不同，如果某個基因有利于男性卻不利于女性，那么這個基因就可能成為兩性沖突的燃點。有時沖突發生在基因座內部，有時發生在基因座之間。

先談談發生在基因座內部的兩性沖突。

所謂基因座，顧名思義就是基因在染色體上所處的位置，它關乎某種性狀，比如人類是否長頭發。同一基因座上，兩種或更多交替形式的基因就是等位基因，就好比一條凳子上坐著的兩位或幾位同學，它們決定了上述性狀的具體表現型。這些同學一般學習情況差不多，但有時也會產生矛盾，比如等位基因A為長頭發，a則為禿頂。這種矛盾在性選擇壓力下激化，就會造成典型的基因座內的兩性沖突。

以語言基因為例。男女都有語言能力，與語言相關的基因簡稱語言基因。語言基因很復雜，可能通過多種途徑控制人類聲音特征。比如男女說話音調的高低，就受到一對等位基因的控制——一個主高音調；一個主低音調。在性選擇的作用下，女性排斥低音調基因，男性則排斥高音調基因。換句話說，高音調基因有利于女性，而不利于男性；低音調基因有利于男性，而不利于女性；由此呈現出無法調和的兩性沖突。

生物界普遍存在這種類型的兩性沖突。人們把對雄性有利而對雌性不利的基因稱為“父系詛咒”(father’s curse)，與此對應的則是“母系詛咒”(mother’s curse)——“父系詛咒”降低雌性的適應性，“母系詛咒”則降低雄性的適應性。其中以與線粒體相關的基因表現最為明顯。

比如在特定情況下，雄性線粒體相關基因發生突變，能夠強化線粒體的生產，為細胞制造大量線粒體，這也意味著產生大量精子，因而對雄性有利。這對雌性十分不利，因為大量線粒體基因復制會增加突變的風險，影響卵子的質量。而卵子的數量又極少，一旦受到影響可能一無所有。線粒體的這種基因突變就是“父系詛咒”。

“父系詛咒”的另一個典型例子是男子氣概。決定顯現男性氣概的基因肯定對男性有利，而對女性不利。研究人員曾經做過一項美國大學生與其兄弟姊妹差異的調查，結果發現，如果某位男生很“man”，他的兄弟往往也會有相似的表現，對女性都很有吸引力。而他的姐妹對異性的吸引力卻要差得多。簡單說，如果兄弟都很陽剛帥氣，那么姐妹就很難溫柔美麗。這就是父系詛咒的結果。

再看看基因座之間的兩性沖突。

這類沖突發生在不同的基因座上，同樣涉及兩性生殖利益的爭奪。

仍以人類為例。男性在求偶時，會積極展示個人信息來打動對方。展示的內容有誠實和不誠實兩種可能，女性需要對此進行認真評估，而評估的結果可能準確，也可能不準確。

男性的誠實度和女性評估的準確度，受到不同基因的控制，存在基因座間沖突的風險。如果誠實的男性遇到估不準的女性，那么男性利益受損；其他依此類推。只有當誠實的男性遇到評估準確的女性時，才會得出最理想的配對結果。其他幾種情況，要么配不成，要么導致一方利益受損，呈現為典型的基因座間的兩性沖突。

兩性沖突無處不在，相遇是緣分，也是冤家。大量沖突彼此對沖，最終可能會達成某種平衡，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相愛相殺”。比如不誠實的男性會向女性展現虛假信息，隨著他們一再成功，虛假基因得到了有效擴散，女性受害者也越來越多。但由于和虛假的男人結合可能導致女性后代存活率越來越低，不準確的評估基因因此受到了壓制，女性開始向著準確評估的方向進化，不斷提高識別虛假信息的能力，直至實現某種平衡。

平衡意味著和解的可能，畢竟，無論男女都需要與對方合作來生兒育女。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男女沖突與和解的產物。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戰爭與和平綿延不絕，成為推動人類進化的永恒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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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鈞，生物學博士，專注于進化論領域的科普寫作，已出版多部科普作品，其中《其實你不懂進化論》獲得第十六屆文津獎，并入圍2020年中國好書。生命的進化是符合邏輯的過程，底層邏輯就是自然選擇，在此基礎之上，又衍生出了許多其他邏輯，共同構成了一個復雜的理論體系。本專欄將對這一理論體系進行深度梳理，詳細介紹其中的各種邏輯關系，討論生命的本質，理解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