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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平安,車馬去閑閑:日常出行|能流物復
節日是歡慶的時候。但不妨著眼于長遠的日子。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疫情尚未過去,如何維系當下的生活環境,使其能夠抵抗未知的風險,是線上線下團聚、吃飯穿衣之時,心里會冒出的一絲憂慮。為此,我們在春節期間,推出“能流物復”系列,即從能源流動與物質循環的維度,我們來一起省察自身的吃喝玩樂,如何低碳、韌性、可持續地生活,如何才能進入更安全的未來,并思考自身在城市運轉中力所能及的擔當。四位作者給出了九個議題,前面說到食物、水、穿著、日常生活的耗能與物質循環。
祝大家春節快樂。歡迎文后留言,寫下您的任何想法或建議。

現在的孩子,可能很少有機會體驗排路隊的樂趣。記得小學時,大多數同學來自周邊兩個單位大院,到了高年級,老師就讓我們中午和晚上自己排路隊回家。經過大院生活區的各種機構,穿過一排排宿舍樓和之間的小花園,單程要走20-30分鐘,不算太短。
要走這么長的距離,讓一幫“熊孩子”乖乖排隊,是不可能的。每次拐過第一個彎,剛剛離開老師視線,大家就心照不宣地“解散”了。清爽的一列縱隊頓時散作一團。彈弓、毽子、飛機模型都掏出來,邊走邊玩;“故事大王”眉飛色舞、添油加醋地講起最近看的故事;路過野草叢,大家總要貓腰進去捉這樣或那樣的蟲子;我們還曾爬上鍋爐房旁的大煤堆,翻找帶蕨類化石的煤塊;跟賣活蝦的小販索要夾雜其間的蜻蜓幼蟲,拿回家養著玩;以及把工廠門口堆的一摞鋼板當蹦床玩,發出咣咣的噪音,被里面的師傅罵跑過好多遍。
就這樣,在上學與歸家的間隙,在城市街區最普通的角落,我們曾在某種“留白”中盡情發掘微小的樂趣,自由自在地“冒險”。那時,走路不僅是達成一段位移,更成為一種難忘的成長體驗。
那段時光可能也是我生活中僅有的、主要靠走路出行的時期了。待到年齡再大些,我們一一學會了騎車、乘公交、坐地鐵、打出租,直至自己駕車上路。隨著活動范圍的擴大、人生階段的展開,“11路”的可達性越來越有限;漫長的地鐵通勤和擁堵的早晚高峰,終于無可避免地進入了我們的生活。

2022年1月,上海軌道交通。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圖
通勤,占據著日常生活里很大一部分時間,但那過程總像游離于實質生活之外的一片“飛地”,或是“出發”與“到達”兩點一線間的某種“真空”。它本身似乎不具備什么意義,但我們亦無法回避這段時間的耗費,能做的只有被動“填充”它——以碎片化的閱讀、影音、發呆或睡眠。沿途的風景或樂趣,聽起來像“自駕游”或旅行中才有的奢侈。
如果你居住或工作在北京、上海、重慶,或是成都、天津、青島、南京等地,那么對每天單程1小時左右的通勤時間,可能習以為常。
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2021年發布《全國主要城市通勤時耗監測報告》(下稱《通勤監測報告》)顯示,2020年,全國36個主要城市的平均通勤時間為36分鐘。上面提到的幾個城市,是用時最長的幾個。其中北京以47分鐘的超長通勤時耗,位列首位;上海和重慶也都多于40分鐘,它們是中國上班最花時間的三座城市。
平均數字聽起來還好。但這36個城市中,竟有超過1000萬人,每天單程通勤用時超過1小時,已屬“極端通勤”狀態。這些勞碌奔波的通勤者也在北京最多,在通勤人員中占比高達26%,相當于每四名北京上班族里就有這么一位。如此突出的數字背后,是多少每天清晨就要從燕郊、廊坊乃至天津等地長途來到京上班的城際通勤人群?北京上班族的辛勞程度,在全國真算首屈一指了。
平均通勤時耗,抽象說,是衡量城市交通效率與城市宜居水平的重要指標;具象說,它也是特別具體、直觀、生活化的事,深深影響著人們每天的生活品質、工作狀態、情緒壓力和總體幸福感。
“從前車馬慢”作為詩句很美,作為現實則很要命。我們當然希望,盡量縮減花費在通勤上的“真空”時間,將它們用到更重要或更精彩的生活項目里。
那么,多長的通勤時間是相對可接受的呢?國際上,普遍將“45分鐘以內通勤比重”作為評估城市規劃、人居環境和交通服務水平的一個重要指標。所以,對個人而言,單程通勤時間如果不超過45分鐘就還好。
2020年全國主要城市的“45分鐘以內通勤比重”平均可達76%;若聚焦北、上、廣、深四城,這個比例就降到了68%;在“居不易”的北京,其實只有57%而已。
而在紐約市發布于2015年的城市發展愿景《紐約2040——規劃一個強大公正的城市》中,交通網絡的提升目標之一,是將“45分鐘通勤距離內的居民占全部居民比例由83%(2014年數據)增至90%”。
好在,我們的城市也要奮起直追了。業內人士透露,“城市45分鐘通勤人口比重”已作為中國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十四五”全國城鄉人居環境建設規劃》的主要指標之一,納入了國家層面的規劃考量,目標是達到80%以上。上海、南京、杭州等大型城市也已把提高“45分鐘以內通勤比重”作為城市未來發展愿景之一。
說到紐約,我一直很喜歡梅格·瑞恩和湯姆·漢克斯主演的1998年老電影《電子情書》(You’ve Got Mail)開頭那段紐約深秋早晨的街景。畫面中男女主人公前后腳走出家門,步子輕快地穿過曼哈頓西區的大街小巷,從公寓一路走到他們各自開的書店;沿途各家小店正升起卷簾門,亮起霓虹燈,準備開門營業。
雖然電影是虛構的,但誰不羨慕,哪怕身在最繁忙、嘈雜的大都會,還能盡情享受早間通勤時光的愜意呢?
像電影主人公這樣理想的上班方式,還有個正式的名稱:“幸福通勤”——指的是可以在五公里范圍內就近職住、步行或騎行通勤的狀態。這類人群在所有通勤者的占比,就是一個城市的“幸福通勤比重”,也即“五公里以內通勤比重”。這是從空間距離角度描述通勤狀況的一個重要指標。
統計發現,2020年,全國42個主要城市里,大約有一半多上班族實現了“幸福通勤”。一線城市里,深圳人民最幸福,比例可達60%;而北京只有區區38%。遠離市中心的大型住區分布,加上居高不下的房價與房租,都讓就近上班的愿望不易實現。
曾有一小段時間,我上班的地方離家恰好五公里。四、五月間,北京短暫的春天偶爾露出最美的一面,氣溫不冷不熱,空中流動著柔和的暖風和陣陣花香。這時實在舍不得一頭鉆進地鐵,干脆瘋一把,邊欣賞春光邊走路回家,恰好用去一小時。還是有點累,但又暢快無比。或許“幸福通勤”的幸福感,除了節約時間,更源自它能為乏味的通勤時間賦予更豐富、多元的體驗吧。
好消息是,“平均通勤時耗”和“幸福通勤比重”這兩個指標,都納入了住房和城鄉建設部“2021年城市體檢指標體系”。所謂“城市體檢”,是要從生態宜居、城市特色、交通便捷、生活舒適、多元包容、安全韌性、城市活力、城市人居環境滿意度這八方面,查找城市病灶,修復城市機體,增強城市活力。或許我們可以期待,城市出行條件在未來發生更多改善,能夠體恤通勤者。

2020年,東四南大街經過重新整修,拓寬了人行道。圖片來自作者。
也別忘記,生活不只是上班、下班。如果說五公里內的通勤是“幸福通勤”,那五公里內的生活,也可以積累幸福感嗎?這就與這幾年國內外流行的“十五分鐘生活圈”乃至“宜步行城市”概念達成了最直接的關聯。
新冠疫情暴發以來,居家工作成為我的日常。時間一久,總需要活動活動,于是漸漸地,似乎重新找回了小時候露天步行的樂趣。在一些明確的辦事、購物目標之余,繞著住所附近的兩三公里,往不同方向、不同街道里多走一走,既是出行與休息,也是向日常生活的縫隙深處,做一種好玩的探索。

北京胡同街坊們自己建設的“胡同會客廳”。圖片來自作者。
當然,像北京這樣一座超大型城市,若只是簡單喊喊“大家應該多步行”的口號,也有點“何不食肉糜”。步行本是最簡單、日常、廉價的日常出行方式;是現在很多城市空間對行人路權偏低的包容度,才令它變成侈談。如王軍在《采訪本上的城市》中指出的——以車為主的交通路網規劃,替代了適宜步行的格局。過大的尺度造就了“車的城市”,而非“人的城市”。
2017年,北京市政府發布了《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年-2035年)》,2020年又公布《首都功能核心區控制性詳細規劃(街區層面)(2018年-2035年)》,針對日常出行的規劃思路有了很大轉變,反映出痛定思痛的決心。為“創造綠色、高效、友好的交通出行環境”,到2035年,北京市綠色出行的比例將由現狀73%提高到85%以上,老城提高到87%以上,歷史文化街區提高到90%以上。

北京長久服務社區的街邊小店。圖片來自作者。
這就要實現多樣化靈活出行。規劃中的目標是1公里生活圈出行以健步為主,1-3公里短距離出行以健步和自行車悅騎為主,3﹣8公里中距離出行以自行車悅騎和地面公交暢達為主,8-15公里中長距離出行以快速公交和地鐵速通為主,15-30公里長距離出行以地鐵和地鐵快線直連為主,30公里以上長距離出行以地鐵快線和區域快線易行為主。
依新規劃,行人和騎車人有福了。北京不僅要修復并升級步行與騎行的空間條件,還會為他們增加更多路權和安全保障,重新成為適合“健步與悅騎”的城市。
一處城市片區是否足夠安全、宜人,從而適合步行,取決于街區的規劃和治理,需要在日常管理中為行人賦權。多年前在杭州,我體驗過全市大小車輛一律“車讓人”的優遇,還和朋友開玩笑說,杭州待習慣了,回到北京出門有危險。不過最近,北京也開始通過與交通處罰相結合的方式推行“車讓人”規范了。雖然尚未普遍實現,但已能感覺到一些轉變。其實在交通出行場景里,搶道的急迫是雙向的,讓路的善意也是雙向的。希望風氣一開,漸漸有好的發展。
老城區,往往道路狹窄,設施陳舊,商業落后,人口結構老齡化;但也可以說,它們尺度宜人,氛圍寧靜,積淀的“歷史塵埃”復雜又迷人,藏在煙火氣里的人情味也令人親切熟稔。
盡管已搬到這里多年,我熟悉和融入這片街區的過程始終沒有停止,反而演變成一種不斷探索“方圓五公里”的習慣。
在家附近,我找到幾種適合經常帶給親友品嘗的本地美食,幾家用來待客總不會錯的小餐館,一條穿行胡同、直達我常去書店的近路,還有可以沿河漫步而至的小電影院……
這里還有很多根植社區、默默無聞的獨立小店。它們在如今“網紅經濟”崛起的時代穩扎穩打,平和地守護著一方家園。其中很多小店成立的年月,比“網紅”這個詞問世的時間都早許多。打過交道才會發現,身邊有那么多平凡而又不凡的人,不懂或不愿宣傳,也沒有擴張生意的野心;但他們一門心思把一件小事做得體面的勁頭,影響著一處街區內的風氣和氛圍。若不四下轉轉,你絕無緣分與它們相遇。

2018年1月,云南麗江大研古城忠義市場。圖片來自荇。
想尋找蝴蝶,就得走入草叢。一次次日常步行串起的,并非是我特意“揀選”和“搭配”出的“空中樓閣式”生活圖景,而是近距離接觸到的諸多生活面向和社會群體。去年,牛津大學教授項飆在一系列文章和采訪中提出當今社會中“附近”的喪失,引發很多都市人的重視和反思。真實的“附近”,每天啟發著我對自己與他人的理解。當它們積少成多、互相關聯,就層層涂抹出我對這片街區日漸豐富、立體的印象,并在對這種“共同生活”的直接參與中,積累一種歸屬感。
或許,通過步行去發現、貼近一個獨特的“生活圈”,不僅是“綠色出行”層面的考量,也可以是一種自我社會化的嘗試。
步行,可以是一種交通方式,也可以是一種休閑手段,乃至一種多維度的生活本身。希望在不遠的將來,更多人能在都市生活中享受步行之樂。
能流物復系列:
篇⑥ 出入平安,車馬去閑閑:日常出行
篇⑦ 要長長久久,不可用后即棄:快消品與耐用品
篇⑧ 在山間,在水畔,在元宇宙之中:我們的玩樂
篇⑨ 非分之需,克制之法: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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