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杜虎

紅星新聞11月10日報道了這么件事，河南周口項城人鄧華和妻子高繼榮，近期再次發(fā)起新一輪尋女活動，想要找到28年前送養(yǎng)給別人的三女兒鄧麗萍。因為自己肝腎病加重，高繼榮希望在生前見小女兒一面。

迄今為止，他們尚未找到。因為“28年尋女”的事實，鄧華、高繼榮夫婦倆被輿論評判為“自私”。在許多不支持這種尋親的人看來，“尚未找到鄧麗萍”的事實甚至讓他們長舒一口氣，認為這種28年后的沖動本不該存在。

鄧家如今的“全家?！薄Ｖ凶鵀楦呃^榮、鄧華；后站的為大女兒和二女兒，也就是“鄧麗萍”的姐姐們。圖：紅星新聞

1992年，懷著第三胎的高繼榮將兩個女兒留在老家，投奔在沈陽打工的鄧華。直接的原因是躲避計劃生育，夫妻倆現(xiàn)在認為以他們當時的經(jīng)濟狀況，無法承受計生罰款。這是計生國策在具體家庭的體現(xiàn)，鄧華和高繼榮現(xiàn)在的處境，在一定程度上是當年的計劃生育造成的，它促成夫妻倆基于恐懼的選擇。

到沈陽后不久，高繼榮生下三女兒，起名為鄧麗萍，因為上述考慮，他們通過中間人介紹，將出生26天的小女兒送養(yǎng)當?shù)匾粦羧思摇?/p>

媒體用悲情的筆調(diào)描寫了高繼榮將小女送養(yǎng)的心情，但卻沒有過多地追問作出這個選擇的全部原因。假設一下，如果當時生的是兒子，鄧華、高繼榮還會決定送人嗎？會不會他們早就有了選擇，男孩就交罰款留下，女孩就送人逃避計生罰款？

盡管在某種意義上鄧華、高繼榮是計生政策的受害者，但在將女兒送人的那刻起，受害者的身份就變得模糊了。因為他們送養(yǎng)女兒的舉動，將受害者的潛在情結延續(xù)到了鄧麗萍那里——如果鄧麗萍真的知道被尋親的事，這種受害情緒就會爆發(fā)出來——所以，對于高繼榮這些年尋親未遂的結果，很多人是樂見其成的。

在高繼榮的立場上看，她是母親，只因為悔不當初，所以“即使尋親會破壞養(yǎng)父母家庭氣氛”別人也應理解并接受。然而稍微換一個角度看，鄧華、高繼榮夫婦28年來有過兩次自私的選擇，送養(yǎng)小女兒是一次，決定尋親是另一次。

“鄧麗萍”的姐姐們?nèi)缃竦恼掌?。圖：紅星新聞

這兩次選擇都是基于恐懼，28前那次是恐懼計生罰款或計生罰款與收益不成比例，28年后這次是恐懼死亡帶走這些年送養(yǎng)小女的悔恨。換句話說，這么多年來，高繼榮夫婦都沒能好好理解送養(yǎng)女兒這件事，沒能認真地懺悔這件事——而是將已經(jīng)送養(yǎng)的小女當作自我解脫的辦法。

從高繼榮轉述的情況看，他們通過中間人找到的送養(yǎng)家庭經(jīng)濟條件不錯，為人也很好——即使高繼榮1998年提出看看女兒的過分要求，養(yǎng)父母也答應了——可以想象，被送養(yǎng)的鄧麗萍有自以為是親生父母的照顧，想必過得不錯。堅持不打擾鄧麗萍，應該成為高繼榮、鄧華夫婦的自覺，但凡有站得住腳的父母之愛，就不該在媒體上搞尋親的大動靜，可能對許多人造成困擾。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收養(yǎng)鄧麗萍的沈陽夫婦將真相告訴過她，但她仍選擇與養(yǎng)父母和睦地生活在一起。不排除更多的可能是，高繼榮夫婦終于找到了鄧麗萍的下落，兩個家庭相見歡，鄧麗萍擁有兩對父母，仍能平衡好廣泛的親情影響……

這些可能性不是沒有，但考慮到中國式家庭的實際，尤其是出生26天就被收養(yǎng)的事實，只怕這種大團圓的局面很難存在。

在媒體報道中，高繼榮希望養(yǎng)父母理解她尋找女兒的舉動。老實說，人家沒有承擔這份理解的義務。計生罰款不能承受之重也罷，重病在身的理由也好，都是讓高繼榮、鄧華夫婦變得脆弱的原因——問題是，你不能只挑對自己有利的時候才想起父母的身份——既然愿意公開尋親，也就等于不回避社會的風評，人們指責高繼榮尋親是缺乏謹慎考慮的自私之舉，恐怕不算是刻薄話。

送養(yǎng)是為了擺脫計生罰款的麻煩，尋親是為了安慰病體的方式。28年來，這等于是自己有“病”，卻始終把女兒當成了“藥”。

這不是為人父母應該有的立場。這是自私而不是愛的表現(xiàn)。

一句話總結高繼榮、鄧華28年來的糾結及其后果：送養(yǎng)可以逃避計生罰款，這是當年的理性決定；認真看待尋親的冒失性質，有勇氣承擔起“失去”小女的遺憾，不要用無謂的舉動去打擾她，避免將無法預期的尋親影響帶給她，不必執(zhí)拗于相見卻仍然衷心祝福她過得好，這是現(xiàn)在情況下理應有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