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朱喆

上海眾多的建筑瑰寶中，河濱大樓是不可替代的存在。這個龐大的，呈“S”型彎曲的大廈坐落在蘇州河邊，因其悠久的歷史、龐大的規模、獨特的設計以及多元的住客，榮膺著“遠東第一公寓”的美名。

1935年河濱大樓落成時的明信片 theparisreview.org 圖

隨著《姨媽的后現代生活》《我的前半生》《蝸居》《三十而已》等影視作品先后在此取景拍攝，河濱大樓的聲望和影響力又一次擴大，吸引的游客也越來越多。由于大樓仍是日常居住所用，外人可以看看門廊，樓梯等公共區域，但想進里屋看看公寓房子，并不那么容易。

《三十而已》電視劇截圖

《三十而已》電視劇截圖

《我的前半生》電視劇截圖

歷史愛好者林復生去年在樓里租了一間房，找到好友，設計師北和運營策劃人葦杭，聯手把它打造成一個預約開放的場地，取名河濱客廳。

河濱客廳 本文圖片除標注外均為葦杭、小陀螺、Niki 圖

和歷史上許許多多河濱大樓的住客一樣，他們三個都不是上海人，但對大樓一見如故。

林復生寫過河濱大樓建筑和住客歷史的研究，他對河濱大樓提供了一種嚴謹、理性的審視。

“1949年上海改旗易幟時候，這間房著一位舞女由一位富商供養，今日的房間是她當年的會客廳和舞池。富商南逃香港，依然不離不棄的給她寄錢，然而舞女已經無力支持整租整個套間，便把客廳轉租出去，被割裂至今”，林復生梳理材料時寫道，“隨著改革開放以及一路之隔七浦路的發展，一位據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包下了房間，懂裝修的他在客廳用玻璃推拉門隔出一間臥室，還在貼墻鋪了木板，并在木板面上貼了古樸的拼花墻紙，成了他在上海新歡的鴛巢”。

林復生覺得河濱大樓是濃縮了風云變遷的微型城市史，而通過微小空間，讓更多人重溫舊夢，探討如何在當下延續歷史的意義。

要實現這份心愿，就需要對老房子來一番大改造。

設計師北接受了這項挑戰，在今年夏天，僅用5周時間呈現了全新的河濱客廳。

這位從法律行業“半路出家”的設計師沒有建筑、設計專業人士的“學科包袱”，她反而更果敢，更相信直覺，這也是為何一進房間，人們就能感覺自在的原因。

整個房間以鮮明的“法式東方風”（Chinoiserie）為基調，那是在十七、十八世紀，歐洲人以中國、日本、韓國等東亞世界為靈感，運用東亞藝術文化元素，創作出的藝術風格，展現了歐洲人對東方的瑰麗想象。

香奈兒女士在巴黎康朋街31號公寓內飾就是典型的法式東方風collezioni.info 圖

如今西方家居設計也有現代版法式東方風 資料圖

北在改造之初就決定了以此為中心，搭配一些帶有東方藝術和裝飾藝術（art deco）風格家具和物件，嘗試構建河濱大樓里西方住客向往的東方。

“這種繁復的東方風格在中國本土并不常見、大面積使用甚至造成了一種陌生感和沖擊感——也希望它成為河濱大樓歷史上每一次文化交融或對立的注解。”

河濱客廳共70平方米，最主要的空間是臥室和客廳，得益于歷史上租戶的良好維護，房屋原始結構保存良好，筆直的橫梁、格子鋼窗以及和門窗同色系的墻線仍彰顯著當時公和洋行設計師們的才華和新申營造廠施工的實力。

這合計30平方米的區域只是進行了簡單的墻面涂刷和地面清潔養護，北在空間功能和裝飾上耗費了更多功夫，她遵循“修舊如舊”的原則，家具和裝飾品基本都是老物件，所有室內配色設計符合河濱大樓的建筑內飾中暗紅色和黑色的組合。

河濱大樓門廊細節

靠近窗戶的一側用屏風和刺繡垂簾隔出一間小臥室。

臥室區

全屋改造最貴的古董裝飾藝術風格的花梨木大床就安置其中，床頭墻上貼著她從威尼斯舊貨店淘來的法國雜志l’illustration 1933年8月12日刊內頁，內容是教法國人學打麻將。

從陽臺望向臥室

床頭燈

床頭掛著的雜志內頁

臥室的墻壁保留了80年代那位建材老板留下的花卉墻紙和被后續租客破壞后留下的斑駁的墻皮，這塊殘破的痕跡讓訪客一下子就能感受到老房子的真實感，相當有趣。

花卉墻紙和斑駁的墻皮構成了殘破的美感  澎湃新聞記者朱喆圖

那面刻灰彩繪大漆屏風也頗講究。北介紹說：“刻灰是一種漆器紋飾工藝，制作時先要在木質上刮摸幾層灰后打磨、擦油脂、刮灰漿、涂漆，十幾道工序后才能進行雕刻、上粉等，二手店店主特地關照我不要去摸，因為會有細細的彩灰掉下來”。

刻灰彩繪大漆屏風

屏風的另一側就是會客區，作為河濱客廳最關鍵的區域，北選用了一幅巴黎織毯畫來突顯核心基調。深色的背景里有花鳥，枝干，既有“法式東方風”典型花鳥裝飾，又傳遞出寧靜而強烈的感官體驗。

墻上的巴黎毯畫

圍繞這幅畫，北布置了沙發、小花架，臺燈，后來又依次確定了茶幾和柜子的位置。這些物件，都帶有花鳥紋樣或曲線造型，與整體風格和諧一致。

舊貨行李箱、破碎的瓷花瓶?成為了會客區的裝飾物

沙發旁的木箱可以算是裝修師傅送給河濱客廳的禮物，師傅擁有多年洋房修護經驗，有些房客閑置或是搬家帶不走的舊貨，這只箱子就是其中之一。

“破的花盆是一家二手店里，我看著挺好看的，就買下來了”，北笑了起來。她雖然剛搬來上海沒2個月，但已經把本地舊貨市場摸了個遍，連郊區的店鋪都跑熟了，現在一些上海朋友要跟著她逛店淘寶，說她總有辦法“化腐朽為神奇”。

河濱客廳的陽臺和洗手間很好地證明了朋友們對她的評價，尤其是看過改造前后對比圖之后。

陽臺改造前后對比圖

由于歷史產權分割問題，大陽臺割裂成兩半，僅用合成板材和玻璃做隔斷，原來敞亮的平臺還被硬生生的鋁塑窗封閉成室內空間，堆放雜物。

改造時，北巧妙地用黑色竹卷簾以及白墻紙做成“假墻”，還在兩者之間擺了個木質屏風。

增設了桌椅及裝飾物的雅致陽臺

現在的陽臺上，鐵質桌椅、雕塑、竹子、松等物件組成了雅致的休息區。

洗手間也是因為歷史遺留問題，原本是臟亂差的廚衛一體間。

洗手間改造前后對比圖

北把能拆的都拆了，經過多方協商，重新刷墻并劃分區域，墊高地面來解決下水問題……從而呈現出整潔、實用和美觀的新貌。

原配的老式鑄鐵浴缸因為房東沒有解決防水問題而被房東忍痛拆掉，現在經過改造，重新添置了一個能彰顯老房子居住日常的鑄鐵浴缸。

事實上，洗手間也是改造前后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他們耐心地添置了琉璃雕塑、法式壁畫、螺鈿掛屏，還有朋友送來的老畫框等，現在看來有點像藝術展廳。

精心布置的洗手間

河濱客廳于9月下旬對外預約開放，他們還悉心地制作了一個小展覽，分享老照片和素材80余張、展覽實物二十余件，圖片的橫跨1931年至2020年的上海河濱大樓，現在這些珍貴的資料仍貼在客廳的各個角落。北說：“80多歲的房東看了改造后的照片，表示滿意和驚喜，一些朋友來看過也都覺得不錯……大家都對我們很支持和鼓勵，我們真是感激不盡！”

幾位主創團隊還在陸續策劃后續互動交流，當然一切活動需要配合大樓物業管理以及河濱客廳團隊的規定，所有行為都不能擾民，更多細則可通過“河濱客廳”公眾號與主創團隊取得聯系。

（感謝林復生及團隊分享研究心得和創作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