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滿強

【編者按】：俗話說，“民以食為天”。飲食不僅僅滿足人們的口腹之欲，更是雅事。作者李滿強就是這樣一個尚“雅”之人，并且作為土生土長的甘肅百姓，他的口腹之愛更加離不開這片土地。

說起甘肅美食，很多人第一個想到，必定是蘭州牛肉拉面。但作為千年古道河西走廊，古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隴上三千里”的美食文化豐富多彩，涎水面、羊毛套子、炒撥拉、蕎麥涼粉、化心梨等，這些挑逗你味蕾記憶的北方特色美食，這里都有，還有一些菜肴擁有著奇奇怪怪的名字，“粸子顆兒”、“魚兒鉆沙”、“老婆肉”“炒炮”、“搓魚子”……

作者寫的不只是食譜，還有各種有意思的食事。每一種美食，在哪吃，與誰吃，在哪一種境況下吃，滋味如何，感受如何，作者都娓娓道來。并且在他的筆下，故鄉(xiāng)親情、少年心事、人生百味都變成了一道道令人垂涎的美食，幽默的文字之中描繪出了一幅幅生動的西北民間生活畫卷。

這是一趟關(guān)于西北的嘗味之旅，溫馨提醒：請勿空腹閱讀！

《隴上食事》，李滿強（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9月

經(jīng)出版社授權(quán)，本文摘錄《隴上食事》書中“雞鳴三省”一章，跟隨作者一起去甘肅靜寧“解鎖”燒雞的美味！

雞鳴三省

雞是國人最熟悉的物種之一，也是餐桌上的常客。

舉世聞名的甘肅天水大地灣一期文化中，就存有距今8000年左右的家雞的骨化石。而距今3000年的甲骨文中，也明確有“雞”字存在。這說明中國是世界上最早養(yǎng)雞的國家之一。我的老家距離大地灣不過半小時的車程，這里出產(chǎn)的土雞，以其色純、體大、蛋多、肉質(zhì)細嫩而名列全國地方名優(yōu)品種之一。

有了好食材，自然就有了好吃法，這是順理成章的事。鄉(xiāng)人烹雞，多以清燉、爆炒為主，這幾年新疆大盤雞、辣子雞也日漸為年輕人所喜歡。

而這些吃法之中，最受鄉(xiāng)人喜好且名氣最大者，當屬燒雞。

據(jù)《靜寧縣志》記載，燒雞制作，始于明代，興盛于民國年間。改革開放后，河南，陜西及甘肅的定西、平?jīng)龅鹊爻Ｅ扇藖盱o寧學習烹制之法。歲月流轉(zhuǎn)，許多美食都漸漸成為人們心中遙遠的記憶，而靜寧燒雞卻長盛不衰，且近年來產(chǎn)量有不斷增大的趨勢。行走在靜寧的大街小巷，燒雞店比比皆是。甚至在蘭州、平?jīng)觥⑽靼玻灿幸浴办o寧燒雞”為名的店鋪。究其原因，這可能與靜寧交通發(fā)達，過往商旅比較多有關(guān)，但最主要的，還是靜寧燒雞那讓人欲罷不能的味道吧。

靜寧燒雞讓人欲罷不能。  資料圖

這種在隴東地區(qū)家喻戶曉的美食，其實是鹵雞。

鹵雞的奧妙，在于鹵湯。制作燒雞的鹵湯，一般選用白胡椒、丁香、大香、桂皮、草果、小茴香等香料，這種湯可以持續(xù)使用，每次鹵制燒雞時，在老湯中加入清水，制作完之后，保留一部分湯汁作為下次的引子。老字號燒雞作坊的鹵湯，有的甚至達二三十年之久，而且都有各自的配方，據(jù)說，有些鹵湯中是加了名貴中藥材的，具體加的哪種藥材，屬于商業(yè)秘密，是秘不示人的。但總體來說，鹵湯越陳，做出的燒雞味道越醇，我曾暗自揣想，這大概和老壺泡新茶是一個道理吧！

靜寧燒雞講究“宰鮮、煮鮮、賣鮮”。待鹵湯燒開之后，將肥嫩相間、宰殺干凈的生雞按照湯的多少比例下鍋，大火燒開滾透，再用文火慢煮，約莫三小時，濃郁香味已然彌漫開來，這時候，一只只色澤明亮、熱氣騰騰、鮮嫩可口的燒雞就可以正式出鍋了。這燒雞，或路途食用，或饋贈親友，莫不為人稱絕！有人曾贊之：“聞香千里外，味從雞肉來。”

聞香千里外，味從雞肉來  資料圖

作為地道的靜寧人，我吃燒雞的歷史卻是很晚的。上初中的時候，在縣城工作的堂姐有次買回來一只燒雞孝敬爺爺奶奶。那時候家里人多，生活困難，即便是有好吃的，也只能留給老人，娃娃們只有流口水靠邊站的份。后來看電視劇《平凡的世界》，青年孫少安因為媳婦將家里給奶奶留著吃的白面做了饃給自己吃的時候，氣急了想捶媳婦的情節(jié)，我倍感唏噓，但凡經(jīng)歷過困苦生活的人都知道，那絕非杜撰，而是當時農(nóng)家生活的真實折射。

因為小時候生過病，身子弱，奶奶疼我，看我站在堂屋的門檻上不走，便分給了我一截翅膀。我清晰地記得我在啃雞翅的時候，其他姊妹們羨慕的眼神。那個味道，讓我終生難忘，簡直覺得這就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味道了。兩年后，去縣城上高中，周末閑逛時，偶爾經(jīng)過燒雞攤點比較多的車站一帶，看著過往的旅人圍堵在店門前，搶購燒雞，我也只是遠遠地看一下，摸摸口袋里僅有的生活費，然后生生按下喉嚨里將要伸出的饞爪來，決絕地走開。那時候想，等我自己掙錢了，一定要買一只燒雞嘗嘗，以解這心頭之“恨”。或許，對于像我這樣出身農(nóng)家的人來說，那時候上學的動力，僅僅是源于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吃一只燒雞吧！

大學畢業(yè)之后，命運輪回，我又回到了小城，謀到了一份安身立命的差事。領(lǐng)到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一路小跑到縣城東關(guān)，買了兩只燒雞：一只從班車上捎給了在鄉(xiāng)下的父母，另一只當作晚餐。我居然一頓給吃光了，總算是狠狠過了一回吃燒雞的癮，也是了結(jié)一個多年的心愿。

領(lǐng)到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去買了燒雞，狠狠過了一回吃燒雞的癮。 資料圖

靜寧燒雞名氣大，喜歡的人自然不在少數(shù)。工作后，有時候去外地，總要給師友們帶上幾只作為禮物。為此，還鬧過一個誤會。

有年去蘭州出差，順道給《飛天》的編輯、詩人李老鄉(xiāng)帶了一只燒雞。老鄉(xiāng)是我的恩師，我上大學的時候，他給我指點過寫作，我一直對他是心懷感激的。進門的時候，見他辦公室里還有個年輕人，老鄉(xiāng)說是蘭大的研究生，在他那實習。就淡淡地打了個招呼，在辦公室喝完老鄉(xiāng)先生濃濃的一杯隴南龍井之后，我放下燒雞，就起身告辭了。

學生給老師帶點禮物，原是情理之中的。但可能因為我當時沒怎么理會那實習生，怠慢了他，讓他心懷芥蒂。多年之后，我看到他寫的一篇《甘肅70后的文學跡象》文字，居然把我描寫成了一個一手拿著燒雞，一手拿著詩稿去找老鄉(xiāng)老師的市儈之徒！我氣不打一處來，立即給他打電話求證。誰知那家伙在電話的那頭哈哈大笑：“靜寧燒雞隴上聞名，你就不能給我?guī)б恢唬俊蔽衣犓@話，又好氣，又好笑。熊他：“你要吃燒雞就言喘一下嘛！在文字中損我做甚？”到后來，居然和他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燒雞吃得多了，便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腿、翅膀、脖子是比較好吃的，最好吃的部分，則非雞爪莫屬。外地人多美之為鳳爪。雞爪自然也是鹵過的，肉少，但味足，茶余飯后，啃上三五個雞爪，那滋味，三言兩語是說不清的。在靜寧，雞爪是單獨出售的，并不和燒雞一起售賣，一斤雞爪的價格，相當于一只燒雞，可想它受歡迎的程度。

燒雞吃得多了, 最好吃的部分，則非雞爪莫屬。  資料圖

日常之中，我還是個偽球迷，每每到世界杯、歐錦賽這樣需要倒時差的重大賽事，我都提前備上一斤雞爪，一罐啤酒。賽事開始后，在小幾上擺開來，邊啃，邊飲，邊看。啃雞爪是個技術(shù)活，須得十分耐心，方能啃得干干凈凈，不做絲毫浪費。有時候看球，看到盡興處，一不小心，不免連爪上的骨頭都吞咽下去，待發(fā)覺時，已悔之晚矣！詩人郭曉琦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每次去蘭州，都要勾引他痛飲一場。次數(shù)多了，他的夫人就有意見。但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郭夫人最愛吃靜寧雞爪！后來每次去，都要給她帶上一包。曉琦在電話里這般一說，夫人就在那端松口了，許可我們?nèi)ズ纫槐皇桥R了還要叮囑一番：“千萬不要喝多，丟了我的雞爪爪！”

行文至此，得解釋一下題目的意思了。靜寧地處隴東，和寧夏接壤，距離陜西地界，也不過100公里，作為地方名優(yōu)小吃的靜寧燒雞，在這一帶享有極高的知名度，但凡在國道312線上穿行的人，若是提起靜寧燒雞來，或多或少是有些故事的。這幾年我在外面游走，一些朋友問我是哪里人，當說到靜寧二字的時候，他們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你們的燒雞好吃！所以將這篇短文命名為 “雞鳴三省”，也不為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