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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英:悼司佳
2020年10月11日晚,復旦大學歷史學系教授司佳病逝。澎湃新聞·私家歷史刊發(fā)系列追憶文章,以念斯人。

司佳(1978-2020)
10月12日上午,我正在北京參加明清史的學術研討會,聽聞噩耗,當時感覺頭都炸了,淚水奪眶而出。我怎么也接受不了,我心目中那個開朗活潑、堅強熱情的司佳,怎么就這樣走了呢?
幾天來,每每想起司佳,便止不住潸然淚下,往日跟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恍如昨日。我特別懷念我們曾在日本共同度過的那段時光。
2011年7月我去日本關西大學訪學,此前司佳已在此做博士后近一年,9月份期滿她將回國,因此我們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在一起。在那段近距離接觸的日子里,我感受到了她的干練、熱心、勤奮與純情。
我自己做明清經濟史研究,因此,到日本后,我就特別想抽時間去九州島的長崎看看,因為長崎是明清時期中日經濟貿易文化交流的重要港口。而司佳對中外傳教士的文化交流感興趣,長崎又是近代西方宗教輸入日本的一個重要窗口,她也想去考察一下。我們倆一拍即合,決定一同前往。
在國內時我是一個比較慵懶的人,在外出旅行方面,從訂票到住宿安排,都是家里先生幫我弄好的,去日本之前,我在攜程上買票都很少,遑論網上訂酒店之類的。想到去長崎都要在網上搞定這一切,我不免有點頭大。司佳看我那為難的樣子,就主動把我的行程安排全部接過去了,我看她從訂票、選住處,還要比對價格優(yōu)惠等等,那么嫻熟,佩服不已,覺得自己真是不學無術。沒想到她倒是笑笑說,在國外時每次出行都是自己這樣搞定的,她都習慣了。司佳的方向感極佳,在長崎那幾天,她拿著地圖可以非常快的找到我們想要去的地方,路線絕對不會錯。而我這個路癡,則是要看著地圖比對半天,有一次竟然差點把去長崎歷史文化博物館的方向弄了個反的!到后來我索性也就不動腦筋了,只要跟著她走,準沒錯。就這樣,我們在長崎,憑著在握的一幅地圖,參觀了富有中國色彩的長崎“四大唐寺”之一的“興福禪寺”和日本唯一一座由中國人建造的孔子廟——長崎孔廟,游覽了充滿西方異域文化氣息的荷蘭坡,最后在長崎市立圖書館和長崎歷史文化博物館,拍到了我們各自所需的經濟文化資料,滿意而歸。
司佳的外語很好,回國后她參加過幾次專業(yè)學術研討會,她在會上以流暢的外語及敏銳的專業(yè)視角與國外同行直接交流,引起大家的關注。在長崎閑聊的時候,我問她,你的外語超好,你都是怎么學的?沒想到她苦笑著說,哪里啊,都是給逼出來的。她說博士畢業(yè)后她在賓大獲得講師職位,那是要正兒八經給學生上課的,上課內容并不僅限于中國史,還有東亞、歐洲、非洲等世界各地歷史都要涉及,而且是純英語講課,課堂上還要準備學生提問之類的。那段備課講課的日子,艱難的程度不亞于博士論文的寫作。當時她把每堂課的教案全部用英文寫出,有的內容不熟悉,要反復背下來,晚上睡覺時都在設想第二天學生可能要問到的問題,想到新問題了就會立馬起床記下來,這樣反復折騰下來,一個晚上就過去了。為了備課,夜不能寐、通宵達旦是經常的事。她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很平淡,似乎在說一件很平常很應該的事情,沒有絲毫的怨言。而我仿佛看到了她在燈下那通宵伏案的嬌弱身影,我在想,她今天的成就,何嘗不是對她堅韌勤奮努力不懈的回報?
在司佳準備回國的最后一個星期,她先生張巍趁暑假過來看她了。司佳在我面前說起張巍,臉上充滿了欽佩與自豪。她說他簡直就是一個書癡,似乎生活的全部就是讀書,可以在書桌旁一坐就是一上午甚至一整天。哪一天如果沒看上兩三個小時的書,就會覺得虛度年華,懊惱不已。她甚至模仿著張巍為省時間,把洗好的衣服沒折疊好就往衣櫥里扔的動作。我打趣她:“你這是幸福的埋怨,你看你,嘴巴上數(shù)落著他,可你的眼睛,你的臉上都放著光呢!真是一個幸福的小女人。”她臉紅了,擺著手說,“哪里啊,儂搞咧!”一邊說,一邊不好意思地笑彎了腰。那一刻的司佳,是那樣的純情與陽光。今天每當想起這一幕,我心里就忍不住的痛。那時她的笑容有多燦爛,我此刻的心就有多痛,直恨老天的殘忍與無情。
去年六月份,我得知她生病,心里很是擔憂。當我在系里碰到她時,她的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談起病情來也是風輕云淡,沒有我想象中的萎靡不振,我又放心不少。我能體會到當她得知病情時,那份五雷轟頂、茫然無措甚至萬念俱灰般的感覺,但沒想到她這么快就走出來了。她的樂觀,她的堅強,深深感染了我。
今年四月份,我看到她在朋友圈里曬照片,人在醫(yī)院里吊鹽水,卻還不忘在病床上改稿子。我一看就急了,因為這種病,充足的休息時間是必須的,這樣才能提高免疫力,千萬馬虎不得。我抓起電話打過去,叮囑她好好休息,沒想到她像沒事兒人似的,閉口不談自己的病情,只說書稿再不修改就來不及了,她不能違背對別人的承諾等等。 她就是這樣,一個性格率真的性情中人,一個對工作極其認真負責,甚至都有些執(zhí)拗的人。
司佳的離去,令我倍感黯然。大凡癌癥病人,頭頂上猶如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性格再灑脫,內心深處多少都會有一些忐忑,不知這把劍何時會落到自己項上,我一直祈禱著這把劍慢一點落下。如今司佳再也無須忍受這份肉體病痛和心理忐忑的折磨了,對她來說,這也是一種解脫。
我相信,在彼岸的那個世界,她也一定會平和坦然。我衷心地為她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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