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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小萌:清朝遺跡調查的新成果

劉小萌
2020-11-08 11:47
私家歷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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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小萌教授長期從事清史、滿族史研究,一向重視文獻研究與田野調查的結合。2001-2019年二十年間,從事清朝史跡調查80余次。近期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的《清朝遺跡的調查》收入調查報告15篇,即其中第一批成果。本文系新書前言,經出版社授權,澎湃新聞轉載。

在中國歷代王朝中,清朝距今最近,遺跡留存最多。中外學者有關清朝遺跡的調查內容豐富,成績斐然。我從2001年起開始從事清朝遺跡調查,重點是滿族史跡,迄今已整整20年。20年時間不算短,因主要精力一直集中在文獻研究上,田野調查只是時斷時續。但集腋成裘,積累的報告也有數十篇之多。收入本書的15篇,只是初步成果,更多報告仍有待來日。

一、田野調查的緣起

對治史者而言,文獻研究與田野調查從來是相得益彰之舉。中國史學自司馬遷憤而著 《史記》,左丘明盲而作 《左傳》,即形成記傳與編年兩大修史系列。司馬遷20歲壯游江淮,為了解韓信事跡,不僅實地考察楚漢古戰場,還親自踏訪韓信故鄉淮陰,因有“吾如淮陰,淮陰人為余言” 的記載。他記錄荊軻刺秦王悲壯場景,進而否定 “荊軻傷秦王” 傳聞,并說 “始公孫季功,董生與夏無且游,俱知其事,為余道之如是”。夏無且是秦王御醫,當事者之一。這說明,史家著述,從來離不開實地考察和采訪。降及明清,徐霞客、顧祖禹均以注重田野調查稱名。

清朝入關,開始注重本朝史跡調查。滿洲皇帝敕修 《滿洲源流考》《八旗通志初集》 《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諸書,均采擷實地調查和口碑資料??滴醯蹫槔L制 《皇輿全覽圖》,派遣耶穌會傳教士杜美德、雷孝思等,與滿洲官員深入長白山和松花江流域進行大范圍地理測繪。又派遣打牲烏拉總管穆克登、內大臣吳默納前往長白山進行實地踏勘。

在清代入華各國使臣中,朝鮮使臣留下的旅行記多達百余種,泛稱 “燕行錄”,其中收錄大量實地調查與采訪資料。1808年,日人間宮林藏奉幕府之命潛入清朝屬庫頁島和黑龍江下游一帶探查。返國后撰寫 “踏察報告”,記錄庫頁島和黑龍江下游一帶地理、民族、風俗和沿途見聞,以及清政府對該地區管轄情況。

晚清曹廷杰,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一位對黑龍江流域民族、歷史、地理、古跡、社會經濟作全面調查的學者。光緒十一年(1885)五月,他受命考察東北邊防,由三姓起程,經松花江徐爾固入俄國境,沿黑龍江抵東北出??冢疾旌邶埥掠蔚貐^。對永寧寺碑和奴兒干都司衙署遺址的考察,為論證明代東北疆域提供了有力實證。然后溯江而上至海蘭泡,又沿江而下至伯力,溯烏蘇里江至興凱湖,經紅土巖,復由旱道至海參崴,再乘海船到巖杵河口。前后考察129天,往返路程16萬余里。十一月回到吉林營中。隨即寫成《西伯利亞東偏紀要》,繪圖8幅。又撰《東三省輿地圖說》,諸如“國初征服吉江二省各部考”“吉江二省舊地現屬俄國東海濱省各處屯站數目”“賞烏綾說”“使犬部說”“赫哲喀喇說”“額登喀喇說”“貢貂諸部說”“特林碑說”等篇,多與清朝遺跡相關。

真正科學意義的田野調查,是伴隨近代西方人類學、民族學、社會學的興起而為史學研究者所借鑒。就清史、滿族史研究領域而言,20世紀初,日本學者白鳥庫吉、內藤虎次郎(號湖南)在中國開展調查,已屬史學范疇。服部宇之吉主編《北京志》,包括大量關于清末北京旗人(主體為滿族)的調查內容。三四十年代,日本學者以日本帝國主義覬覦、侵略中國為背景,對中國東北、華北、內蒙古等地展開大范圍調查。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編輯《滿洲舊慣調查報告》等書,搜集大量有關東北地區民族與社會資料。東北地區主要有漢族、滿族、蒙古族、朝鮮族、俄羅斯族、回族等民族,呈現大分散小聚居或彼此雜居兩種形態。偽滿時期,編纂《滿洲家族制度慣習調查》第1、2卷,包括滿族、蒙古族、漢族、回族家族制度的內容、特點、習俗異同、民族關系,以及滿漢雜居資料。

俄羅斯學者C.M.希羅科戈羅夫(史祿國)《滿族的社會組織——滿族氏族組織研究》,以20世紀初在黑龍江等地通古斯語諸族(主體為滿族)中進行的田野調查為基礎,結合文獻史料,撰為此書。И.А.拉帕金《奧羅奇——滿族的近親》,是有關奧羅奇(鄂倫春)人的調查報告,其中關于氏族組織、管理機制、薩滿教信仰的資料,對追溯滿族早期社會提供了有益借鑒。

民國年間關注滿族問題的學者堪稱鳳毛麟角。30年代,社會學家李景漢 《北平郊外之鄉村家庭》、牛鼐鄂《北平一千二百貧戶之研究》,披露了北京西郊貧困滿人潦倒的生活。民族學家凌純生《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出版于1931年,對赫哲族社會歷史文化宗教語言作了全面調查,對研究滿族早期社會亦有參考價值。

自80年代起,在中國學者的參與下,日本學者對東北三省清朝遺跡開展新一輪考察。這一歷時多年的大規模學術活動成果,收入細谷良夫教授主編 《中國東北部的清朝史跡》一書。作為日本滿族史研究會??摹稘M族史研究》(早期稱《滿族史研究通訊》),迄2019年已出版18號。其中除刊載專論、書評、訊息,還收有中日學者關于滿族及今俄羅斯境內與清史相關遺跡的調查。日本學者還與俄羅斯學者合作,對俄羅斯遠東黑龍江、烏蘇里江流域的明清史跡,進行大范圍調查。

2003年起,法國學者利用乾隆《京城全圖》從事寺廟歷史調查。該圖是在耶穌會士參予下繪制的北京城圖,運用了當時最先進測繪手段。法國學者根據《全圖》,對照內城1000余處寺廟逐一進行考察,包括每座寺廟的歷史沿革、建筑布局,并搜集相關碑刻、地方志、檔案、契書及口述資料,重點探討城市中寺廟與居民關系。已出版4冊,還有11冊將陸續出版。這種長時段田野調查與研究,繼承了歐洲史學工作者的優良傳統。

在中國,大規模少數民族社會歷史和語言文字調查始于50年代初,一直延續到60年代?!稘M族社會歷史調查》,系《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書之一。滿族社會歷史調查始于1958年,1963年將各地調查報告加工整理付印,1985年正式出版,包括北京市、陜西省西安市、內蒙古、甘肅省、寧夏銀川市、新疆、四川成都市、廣東省廣州市、山東省益都縣以及河北省、東北三省等地滿族聚居區調查報告。

《滿族社會歷史調查》

1976年“文化大革命”結束,學術研究日趨繁興。80年代起,清史、滿族史研究者開展東北史跡調查,重點是滿族肇興史。史學研究的繁榮與田野調查的開展交相輝映。在滿族人口最多的遼寧省,有傅波主編 《撫順地區清前期遺跡考察紀實》、撫順市社會科學院主編 《撫順清前期史遺跡與人物考察》、孫誠等主編《建州女真遺跡考察紀實》 的出版。這些調查,均由當地文史工作者完成。他們對本地社會歷史以及地理環境了如指掌,豐富了學界關于

滿族入關前史的認識,并且彌補了文獻記載的不足。《遼東移民中的旗人社會》一書,由中美學者定宜莊、郭松義、李中清、康文林合作完成。其特點,一是將田野調查與人口統計、歷史文獻相結合;一是將移民史、民族史和地方史研究熔為一爐。北京地方史工作者馮其利自80年代起,四處尋訪線索、查閱資料、實地踏勘。十幾年間走訪京郊80余處王爺墳、訪問數以百計村民、看墳戶,積累了大量一手資料。1996年,出版《清代王爺墳》,記錄諸多王位世系、園寢規模、損毀經過、墓主史事。楊海山《京郊清代墓碑》一書,系作者通過長期田野調查,抄錄整理清代墓碑碑文的結集。是書收錄碑文183篇,多為以往文獻所缺載。

圍繞滿族某一家族、專題或特定區域展開的調研成果較多。金啟肒 《滿族的歷史與生活——三家子屯調查報告》,系作者1961年到黑龍江富裕縣達斡爾柯爾克孜友誼鄉三家子滿族屯調查成果,包括地理、社會、歷史、經濟生活、家族組織、宗教信仰、滿語滿文等內容。楊發清《關于本溪滿族歷史及現狀的調查報告》,何曉芳、張曉瓊 《新賓上夾河鎮腰站村清皇室后裔調查紀實》,李天錫、粘國民《福建省晉江縣龍湖鄉粘氏滿族情況調查》,韓旭等 《五常營城子村京旗滿族文化調查》,蘇淮等《吉林省烏拉街鎮滿族文化現狀調查》,雋成軍《清代柳條邊吉林邊墻的調查與再認識》,黃兆桐《關于納蘭性德在上莊地區史跡的調查報告》,北京市民委等單位聯合調查組《北京市海淀區火器營滿族社會調查報告》,定宜莊、胡鴻保 《鷹手三旗的后裔——對北京市喇叭溝門滿族鄉的調查與思考》等,從不同角度豐富了人們關于各地滿族歷史與現狀的認知。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編 《民族文化習俗及薩滿教調查報告》,是一部關于少數民族社會習俗、主要是信仰習俗的調查報告。此外有關薩滿文化、祭祀民俗、瀕危語言滿語的調查很多,不再縷述。以上掛一漏萬的介紹,足以反映清朝遺跡尤其是滿族歷史現狀調查的成就,并彰顯今后發展的起點。

目前,海內外學界開展的田野調查涉及民族學、人類學、社會學、民俗學、歷史學、宗教學、語言學等諸多領域。這些成果,均值得學習、借鑒。

二、田野調查的概況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向是史家倡導開闊眼界、豐富見識的好辦法。2001年起,我與細谷良夫教授合作,開始從事清朝遺跡調查。20年(2001-2020)間,與細谷教授共同調查50余次。前期調查,有王禹浪教授、綿貫哲郎等參加;后期調查,有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張永江教授等中外學者參與。另外,自2013年兼任吉林師范大學教授以來,與碩博士研究生合作或自己獨立調查約30次,總計80余次。足跡遍及全國除西藏以外大部分邊疆民族地

區,收獲豐碩。調查重點:

1、八旗駐防遺址與滿族聚居地。對全國范圍內清代大、中型駐防城遺址,作了迄今為止最全面、系統的調查。主要四條線:

長城、河西走廊、新疆線:右衛 (山西右玉)、綏遠 (內蒙古呼和浩特)、銀川 (寧夏)、永登 (甘肅莊浪)、涼州 (武威)、哈密 (新疆)、巴里坤、奇臺、烏魯木齊、伊犁三大營 (溫泉察哈爾、察布查爾錫伯、昭蘇厄魯特、另有索倫營);喀什,莎車、塔城。包括長城內側的太原 (山西)、西安 (陜西)。

長江線:成都、荊州、南京、鎮江。

運河線:杭州、乍浦、南京、青州、德州。

東南沿海線:福州、琴江、廣州、泉州。

清代山海關外東北地區亦設八旗駐防,但情況比較特殊。2013年以來,利用在吉林師范大學任教機會,對明代女真遺跡,以及清代東北地區滿、蒙、錫伯等族史跡,進行了廣泛調查。重點調查地有:遼寧沈陽、撫順、本溪、大連、金州、海城、廣鹿島、丹東;吉林四平、吉林市、前郭、琿春、延邊、集安;黑龍江哈爾濱、黑河、舒蘭、阿城、肇源、興凱湖、虎林等。

迄至今日,昔日八旗駐防地多數已演變為滿族聚居地。開展對八旗駐防遺址調查,不僅有助于清代八旗史研究,對研究滿族史、滿漢關系史亦有特殊價值。

2、“三藩”與南明史跡:細谷良夫教授長期從事“三藩”史事首先是尚可喜一族研究。將文獻研究與田野調查緊密結合,是細谷教授的重要特點。為此,對遼寧、北京、河北、廣東、廣西、云南、貴州等地 “三藩”與南明史跡,進行了系統考察。

3、關隘與古戰場:長城關隘:河北紫荊關、獨石口、張家口、喜峰口、鐵門關、潘家口、古北口、居庸關、山海關;山西殺虎口;貴州婁山關;四川康定 (打箭爐)、雅安。古戰場:后金時期薩爾滸古戰場、遼寧桓仁清河城、康熙烏蘭布通古戰場 (內蒙古克什克騰旗);乾隆大小金川古戰場 (四川小金縣、金川縣、丹巴縣),與之相關的遺跡有北京香山健銳營、紅旗村番子營。

山海關

4、邊疆民族歷史文化:清代滿族史與邊疆各民族史關系密切。因此,我們在對八旗遺跡與滿族聚居地進行重點考察同時,兼及北方、西北、西南、東北邊疆地區各民族歷史與文化,包括寺廟、茶馬古道、古鎮、古村落、土司衙門(諸如貴州遵義楊氏海龍囤“播州土司”古城遺址、廣西忻城莫氏土司衙署、甘肅永登魯土司署、云南梁河南甸土司署、湖北恩施唐崖土司遺址等)。

5、中原地區歷史文化:清朝定鼎北京后,以此為中心,與各地構建起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交通、商貿等方面的龐大網絡。

大運河是連接南北要道,清廷與京師中央各衙署、八旗禁旅賴以生存的經濟命脈。我們重點考察北京通州、浙江杭州運河兩終端,兼及山東德州南運河、聊城等地運河遺跡。

陸路通道:河北雞鳴驛、宣化、張家口、張北、承德;內蒙古呼和浩特、正藍旗、赤峰、多倫、錫林浩特、東烏旗、西烏旗、巴林左旗、巴林右旗、扎魯特旗、阿魯科爾沁旗;陜西西安周邊及西南地區;河南南陽、內鄉、社旗;山西太原、大同、右玉;四川成都、重慶、都江堰、臥龍以及川西藏區;廣西西江流域諸多城鎮;貴州遵義、貴陽等地;浙江福建交界處仙霞嶺、廿八都等地。沿途古鎮、山陜會館、寺廟。

衙署:河北保定直隸總督府、南陽府署、內鄉縣衙;內蒙古呼和浩特將軍衙門、恪靖公主府;新疆伊犁將軍衙門;遼寧金州副都統衙門、鳳城城守尉衙門;張家口察哈爾八旗衙門,吉林烏拉總管衙門。

6、江浙地區辛亥革命史跡:杭州、鎮江、南京、紹興、寧波、湖州、金華、衢州等地博物館、會館、古鎮、學堂、衙署;廣西金田太平天國遺址;廣東、江浙等地革命黨人紀念地、孫中山等人故居。

7、域外史跡:東北白山、黑水間的廣袤疆域是滿族先世生息繁衍之地。明末清初,滿洲人崛起建國,進而統治中國,乾隆年間形成龐大疆域,匯聚眾多民族。與此同時,與周鄰諸國和民族的關系也在發展。近代以來,清朝積弱積貧,沙俄伺機鯨吞東北大片領土。凡此種種,就造成一部分滿族故地和清朝史跡、文物淪為他國之手的狀況。故而,對域外清朝遺跡和文物進行調查,也就成為不可推卸的責任。主要有:俄羅斯遠東地區海參崴 (符拉迪沃斯克)、海蘭泡 (布拉格維申斯克);朝鮮會寧;韓國首爾,日本北海道、九州等處博物館、地方民俗館所藏明清文物、文獻(如九州愛新覺羅神社、平戶鄭成功家族遺跡與遺物、明清中日海洋貿易相關史跡,北海道“蝦夷錦”、蝦夷族文化等)。

調查過程中,拜訪故老,踏勘史跡,搜集文獻與口碑資料,并拍攝大量照片。通過調查,加深了對清朝歷史首先是滿族聚居地歷史與現狀的認知,有助于把握不同地區或不同時期滿漢關系變化與特點。在此基礎上,結合文獻進行初步研究。迄今,發表調查報告10篇(3篇與細谷良夫教授合作)。更多報告,有待充實整理后陸續發表。

三、田野調查的感受

1.在長期調查中,與細谷先生朝夕相處,同甘共苦,形成亦師亦友的親密關系(中國話:“忘年交”)。無論治學還是待人處事,深受先生熏陶。

細谷先生一次在吉林師范大學的報告中,曾總結自己長期從事田野調查的特點:即使有大量實地照片,仍堅持每天寫考察日記;不僅對有遺跡的地方進行考察,即使對那些據說遺跡無存的地方也要親眼看一看,并從中有所發現。先生一向喜歡爬山運動,攀登過許多名山,如勘察加半島、喜馬拉雅山,“最喜歡走別人沒有走過的路”。在田野調查中幾十年如一日,工作態度認真細致,一絲不茍,不管身體多么勞累、環境多么困難,不改初衷。富于探險精神,保持堅忍毅力。

實地考察,尤其是邊疆民族地區考察,環境一般比較艱苦,有時還遇到人為障礙。先生無論遇到何種窘境,從來坦然面對,不慍不躁。對隨行晚輩如我等則態度溫和,毫無遷怒之色。對大自然的一切,無論是魁偉的雪山,洶涌的江河,深邃的藍天,變幻的白云,還是爛漫山花,均懷抱一顆摯愛之心。最難忘先生斜臥在草地上,手握相機,焦距于星星點點幾朵小花的情景。美麗不以平凡而遜色,生命不以纖細而卑微。借助考察,不僅加深了對研究對象的認知,還領悟到許多人生哲理。

細谷教授曾談到長期從事史學研究的一個心得:對歷史資料始終持懷疑態度,經常提出質疑,史書為什么要這樣寫(人或事),而不那樣寫;如果換個角度考察,或者發出質疑,會有哪些新發現。這使我想起先生一再征引的名句:“歷史總是勝利者寫的。”先生研究“三藩”、研究楊起隆之變、研究三藩之一的尚氏家族,均重在揭示官修正史背后的真相。如對尚之信以“反叛”罪被殺,乾隆年間又被平反問題的考證,認為冤案背后掩藏了清廷陰謀。先生認為,實地考察可以校正史書記載。如明人記載赫圖阿拉城內外居數萬人,通過實地考察,發現城內面積有限,根本容納不了大量人口。先生說,不但對文字史料要持懷疑精神,對歷史 遺跡同樣應抱審慎態度。并舉1905年(內藤湖南)、80年代(神田信夫等)、21世紀初(細谷良夫等)前后3次對赫圖阿拉城的考察圖片為例,說明當事者基于無知或實際功利的需要,往往會對歷史遺跡加以“改造”。在長期田野調查中,造偽例子屢見不鮮。總之,無論治學、做人,還是生活態度,先生之于我都堪稱楷模。

2、田野調查,要密切結合自己的研究。田野調查,具有多重價值。首先,補充已知文獻的不足,搜集民間收藏(家譜、文書、繪圖)、口碑資料、圖片。其次,加深對歷史現象的理解 (如通過對各地駐防遺址的考察,提升對八旗駐防制度的整體認識)。再次,發現新問題,開展相關專題研究(我對俄羅斯旗人、滿洲皇帝奶媽、朝鮮旗人安氏、八旗會館等問題的研究,皆緣于田野調查的啟發)。田野調查還具有補史 (如關于海西女真輝發、葉赫等部考古新發現)、證史(如澄清學界關于葉赫東西城城主之爭問題)、疑史、明史的作用。

田野調查,要有自己的方式和特點。2019年11月,我參加中山大學歷史學系(珠海)舉辦的學術對話:“明清體制與田野研究范式?!睂υ捴姓劦侥媳狈綄W者田野調查方法的異同,以及調查“范式”的有無問題。我認為,南北方學者,除了要遵循史學研究基本規范,在調查宗旨、調查重點、調查方法等方面,各具特色,并沒有普遍適用的“范式”。

長期以來,我研究清史的側重點始終是滿族史與滿漢關系。我在《清代北京旗人社會》緒論中明言:“本書關注的重點,并非高踞社會頂端的極少數滿洲皇室和貴族,而是居旗人群體絕大多數的中下層?!边@是本書定位,而把握這一定位的方法之一,就是利用民間文本。所撰論文,重點利用民間契書與碑文。碑文除取自《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不少是在京郊踏訪寺廟時親手抄錄?!锻乇緟R編》清代部分共計30冊,內容基本限于北方,尤以北京城內外居多,其中有關旗人(主體為滿族人)史事者,約占一半。至于北京契書,僅近代史所就藏有4000多件。國圖、科圖、首圖、首博、北京大學圖書館等單位收藏房契、地契為數更多。可知,不僅北京一地收藏的檔案、文獻之多可用汗牛充棟來概括,即使就民間文本收藏來說,也絕不遜色于南方。

南方學者從事區域史研究,或把田野調查做為重點,不斷把研究推向深入。而北方學者研究清史,如果忽視不斷刊布的檔案文獻,尤其是以往被束之高閣的滿文檔案,研究難免滯后。所以我想,在各自研究中,無論就田野調查的重要性,對民間文本的重視程度,還是研究專題的選擇,關注的角度,南北之間存在差異也順理成章。

南方學者的田野調查作得深入細致,成果豐碩。研究生在老師組織下參與田野調查,逐漸培養學術梯隊,形成學術傳統。積累的豐富經驗,值得北方學者學習。

我現在經常帶師生到基層走走,但田野調查在研究中只是一項輔助性工作。20年間,出版的清代文獻汗牛充棟,包括滿文、漢文、蒙古文檔案的大量影印出版,可是只有很少一些人在潛心研究。我指導的博士生,不會把主要精力投入在田野調查上。他們利用清代中央和地方檔案,研究清史與滿族史、邊疆民族與民族關系等專題,可以取得出色成績。一位博士生,利用《琿春副都統衙門檔》研究清代東北“南?!眴栴}。東北“南海”地理概念,指今俄羅斯海參崴一帶。因烏蘇里江一帶廣大疆域在咸豐年間被沙俄割占,國人現在只知道海南島以南的南海,卻不清楚元明清時期,北方還有一個南海。這么重要的一段歷史,一定要讓國人知道,要用滿文檔案作研究。所以我和幾個師生專門去了一趟海參崴,乘游船在周邊海域轉了一遭。清代從琿春到海參崴沿海分布著14個島,稱“南海十四島”。是八旗官兵每年巡邊的固定路線。早在《清太宗實錄》里,就記載其中一個島叫熊島,滿語稱勒夫(lefu)島,位于海參崴東南。關于這段歷史,現在俄國學者有意無意地加以抹殺,國人幾乎懵然不知。我們有責任去實地考察,寫成調查報告,披露歷史真相。

我在調查報告中,還記錄從吉林琿春到朝鮮會寧的考察。會寧位于朝鮮東北境,與琿春隔圖們江相望。元末明初,曾是清朝肇祖猛哥帖木兒(孟特木)長期居住的地方。所以我有一個多年的夙愿,就是到會寧去實地看一看。2018年終于如愿以償,組織了一次往會寧的自費旅游實際是去調查。到實地一看,會寧只有北朝鮮第一代革命領袖金日成夫人紀念館,一幢白色大理石砌筑的宏大建筑。與猛哥帖木兒相關的信息當然蹤跡全無。但此行還是收獲頗豐,實地觀察了會寧地理環境,群山環峙的一個小河谷。一個長期縈繞心頭的疑問得以澄清:為什么滿族先世在當地時農業發展不起來,為什么遷到中國遼東以后農業才獲得長足發展?關鍵就在于地理環境的不同。所以我想說,田野調查的關注點、調查方式,乃至學術氛圍、學術傳統,南北學者各有特點,因地制宜就好,談不上什么范式。

南方學者的區域史研究深入,田野調查的成就也大。相比起來,我們的調查則比較隨意。調查時間短,長則半月,少則一周;多數屬于“走馬觀花”式考察,只有少數帶有明確目的性。即便如此,仍多有收獲。2019年十一長假,和幾位朋友前往內蒙古東部扎魯特旗、阿魯科爾沁旗。清代該地屬科爾沁蒙古,與滿洲皇室關系密切。清初有四位格格(老百姓尊稱公主)嫁到阿旗,隨同公主去的還有陪嫁人。關鍵一點是:幾百年后的今天,盡管陪嫁人后裔世代與蒙古人通婚,在生產、生活、文化、習俗上已徹底 “蒙古化”,但他們還說自身是滿族。這就涉及學術界普遍關心的一個民族認同問題。都同化那么多代了,又沒有滿族文化遺存,為什么出現這種現象?帶著這個疑問,在昆都鎮阿日寶力格嘎查作了調查。近些年,陪嫁人后代把毀壞的祭祀場所全都修復。每年舉行四次祭祀,方圓百里的人們都聚集到公主祠。什么人呢?一看祭祀活動錄像,外表看全是蒙古人,住蒙古包,說蒙古話,帶蒙古媳婦,喝奶茶,吃手抓肉,唯一區別是他們都認同滿族。接待我們的滿族同胞說:人一輩子有兩點不能改,一是父母,一是民族?,F在年輕學者多喜歡談認同。因為美國 “新清史”談滿族認同,于是不少人就跟著講認同。一旦作田野調查,你就發現,認同角度、認同對象、認同原因是多種多樣的,遠非某些學者表述的那么單一甚至片面。我問陪嫁人后代:你們為什么認同滿族不認同蒙古族?回答說我們干嗎認同蒙族?我們的先人是隨公主來的,當時給的最好草場。隨即又補充說,我們現在也比一般人活得好。說明他們有一種優越感。后來拜謁公主祠,頓時明白了許多。中國傳統社會是男性社會。但公主祠中,公主居主位,她嫁的蒙古貴族(額駙)在側位。在他們眼里,公主地位高于額駙。一句話,公主陪嫁人后代認同滿族有其復雜背景,應該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再舉個例子,我們在遼寧海城采訪三藩尚氏后代??滴趸实燮蕉ㄈ?,其中的尚可喜余部,一部分編入廣州駐防漢軍,大部分北遷,安插在京城內務府或東北官莊、驛站等處。一部分族人,被遷回老家海城,編為佐領。他們世代都是旗人,后裔照理應申報滿族,實際上絕大多數卻報的漢族。如今,尚氏族人在遼東一帶至少有1萬多人。我問他們:“為什么不報滿族?”回答很干脆:“我們是姜尚后代,姜尚就是姜太公。姜太公距今多少年?干嗎報滿族?”理由就這么簡單,就這么直截了當?;氐角懊娴脑掝},田野調查價值之一,就是可以調整我們的視野,校正我們的觀點。具體說到民族認同,也并非只有一個狹隘、單一、固定的答案。這是一種非常個性化的認識,因人因地因時而有異。這些認識,也是通過田野調查獲取的。

 

    責任編輯:于淑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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