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6日，復旦大學經濟學院院長張軍在“再學習 再改革 再開放——浦東與深圳聯動創新研討會”上發表主題演講。 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圖

很多年來，成功的大城市很容易被放在一起比照，過去上海經常被拿來和北京比照，現在大家又喜歡比照深圳和上海。

上世紀八十年代，當時在英國劍橋讀書的現港大教授龔啟圣（James Kai-sing Kung）寫了一篇英文文章，文章中提出了一個問題：中國為什么要把經濟特區選址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深圳？他說，興辦特區如果是為了更好推動中國的經濟發展，應該選擇經濟中心城市上海或者天津才對。對中國政府的這個舉動，他只能給出這樣一個解釋，那就是興辦特區應該是有政治目的的。在他看來，這個政治目的可能就是為收回香港做準備。

四十年過去了，我們現在再看深圳和香港的關系，是當時任何人都不能預料的。我一直在找一張能從空中看深圳和香港的圖片，最近終于找到了。照片中的中間是那條著名的深圳河，河的北側是深圳福田區，南側是香港的新界，有意思的是，福田這邊非常發達，有漂亮的口岸，也有很多高樓大廈，但是靠近福田這邊，香港的新界卻很荒涼。

經濟學家把這個現象叫做“邊界堆積”。什么意思呢？就是如果邊界一側是落后的地方，它就希望把資源堆放在靠近發達一側的邊界旁，目的是能夠接近來自發達一方溢出的好處。舉例來說，江蘇跟上海接壤的蘇南地區就比蘇北地區發達的多，因為蘇南接近更發達的上海。 

這樣的現象其實很普遍。如果你拍一張美國得克薩斯州與墨西哥交界處的照片，然后拿照片讓很多路人辨識一下哪邊是美國，哪邊是墨西哥。我相信90%的人都認為照片中看起來很繁華的一邊應該是美國，但實際情況剛好相反。美國與墨西哥交界地區，很荒涼的一邊恰恰是在美國境內。在墨西哥境內靠近美國一邊，反而人口和經濟活動密集。

現在回過頭來看，當年為什么要在深圳這個地方搞特區？就是因為香港那時候是個“好鄰居”，發達的經濟可以有很強的外溢性，將經濟特區設在緊鄰香港的深圳，在經濟策略上是個非常正確的選擇。因為有非常成功的香港做伴，特區深圳在四十年后有了成功的發展。

不過，跟深圳在粵港澳地區的獨立角色不同，地理位置決定了上海的功能在于其巨大的輻射力，因為上海是長三角乃至整個長江經濟帶的龍頭。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帶隊在長三角做過一個調研，后來形成報告上報了中央。這份報告提出，長江流域是中國經濟的主干，其中最重要的一段是長三角地區，長三角地區的龍頭是上海，上海經濟對長三角地區的經濟有巨大的輻射功能。費先生說，中國經濟要騰飛，就要做好長江流域的經濟發展這篇大文章，而要做好這個文章，核心是長三角和上海的發展。在這里他提出浦東要開發。 

三十年過去了，浦東的發展加固了上海經濟的地位，上海已成為長三角名副其實的龍頭。 因為上海的經濟轉型和結構變化，長三角地區的經濟聯系更加緊密和一體化。過去十年，長三角地區經濟的發展又帶動整個長江經濟帶朝向更加融合的發展趨勢。根據最新公布的數據，去年整個長江經濟帶的經濟總量占到整個中國經濟的46%。也就是說，中國將近一半的經濟流量是在長江經濟帶的九省兩市創造的。可以說，整個長江經濟帶就是中國經濟的發展軸。

我們再看深圳。深圳的經濟總量很快要達到3萬億元，估計那時廣東省經濟總量將三分天下。 而粵港澳灣區的經濟增量已是中國大陸經濟的13%。如果把粵港澳灣區與整個長江經濟帶的經濟體量相加，就占到中國經濟總量的60%。

所以， 討論中國經濟的未來，我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繞開上海和深圳這兩個非常重要的城市。

盡管都非常重要，但上海與深圳的角色其實依舊不一樣。表面上看，上海像一個中老年人，但很優雅，深圳是個年輕人，活力四射。但這表面的背后是兩個城市不同的經濟構成與角色的差異。上海除了保留傳統的裝備制造業之外，正在轉向一個以金融、貿易和現代服務業主導的經濟中心，而深圳卻是中國的“硅谷”。在過去二十年中，深圳的硬科技產業發展超過上海，但就綜合實力而言，上海依然穩居中國經濟發展的最大的中心城市地位。

中國經濟的未來走勢會告訴我們，深圳不可能是另一個上海，也不應成為一個平庸的城市。因為即便在政治上，我們也需要深圳走在改革的最前沿，成為改革創新的試驗田。

上海則不一樣。有時候我會抱怨，上海也許被賦予了太多的國家戰略擔當，但我們在經濟上確實需要有上海。中國經濟的發展軸離不開上海這個龍頭。

毫無疑問，中國未來的經濟發展，在空間上需要進一步加快以上海為龍頭的長三角一體化以及長江經濟帶的融合發展，更需要推動深圳與香港的融合發展。上海和深圳當然是兩個重要的引擎，必將助力我們走向第二個百年目標。

（本文是作者2020年10月16日在由澎湃新聞與復旦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聯合主辦的“再學習 再改革 再開放——浦東與深圳聯動創新研討會”上發表的主題演講，經作者審定。演講原題“上海與深圳的未來角色”，由澎湃新聞記者馬一鳴、編輯李旭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