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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韓整容失敗的中國女孩
原創 你們的 ELLEMEN睿士
今年1月,香港已故紡織大亨堡獅龍羅定邦的孫女羅貝兒在首爾市整形醫院接受抽脂和隆胸手術后死亡。韓國MBC電視臺10月9日援引警方報告稱,羅貝兒在韓國整形身亡,是嚴重醫療過失。警方調查發現,手術中作為鎮靜劑使用的管制藥物丙泊酚引發不良反應,現場沒有麻醉科醫生。
這不是個例。如果不是因為疫情阻隔,往年十一黃金周最熱門的旅游項目之一就是赴韓整容?!包S金周=整容周”并非新鮮出爐的公式,早在十多年前的新聞里就出現了這樣的苗頭,思路很簡單:“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假期來進行手術,一般的美容手術經過幾天的休整后手術痕跡會自然消去,所以冷暖適宜的五一和十一兩個假期通常都是整容的高峰期,黃金周也是當之無愧的整容周。”
2008年起,五一不再有七天,真正的“整容周”只剩下十一,國內整容也逐漸被受更多人追捧的“赴韓整容”所取代,在遍布韓國大江南北的大幅整容廣告上,一度為滿足中國游客需要而貼心地加上了中文。

彼時中韓關系良好,韓流帶來的廣告效應明顯,客源滾滾,據韓國官方統計,2014年赴韓做整形手術的中國人有5.6萬。當時韓國政府預測,(如果沒有疫情)到了2020年時,每年前往韓國醫療(其中包括醫美)旅客將會增加到100萬。
但伴隨著大量中國客戶出現的,是接二連三的丑聞:影子醫生、語言不通而簽下有問題的合同、被黑中介欺騙……最后,帶著被韓劇植入的幻想前來的中國人們拆下手術繃帶,看到的不是事先承諾好的精致面容,而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失敗案例……
從此,人生中最大的考驗變成了每天醒來后,如何說服鏡中那張陌生的臉屬于自己。


“從做完手術到現在六個月了,沒見過人。因為我看到鏡中的自己,我不相信這是我,就好像我住在別人的軀殼里一樣?!?/p>
微微曾是個普通的白領上班族,完美主義的她對自己的外貌有嚴苛的要求,她在國內的整容網站接觸到一些韓國整容的信息,去韓國度假時,在首爾的診所咨詢了一次,便決定整容。
她要做的手術是雙顎手術,學術用語是“顎骨矯正手術”或“頜骨矯正手術”,用于調整上頜與下頜位置,雖然危險系數較高,但這是韓國整容手術里的明星項目,預期效果是改善長臉、地包天、顏面不對稱,使得面部曲線柔和、顯年輕。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承諾徹底失效了。

手術后一開始臉是腫的,過了幾天,她才發現自己變難看了:嘴巴凹進、下半臉短小。她的上下顎被調整后,上下牙錯置,差距有八九厘米之寬,導致切齒無法咬合,吃不了任何正常人能吃下的東西,因為咬不斷,她只能吃軟質半流食,從110斤瘦到了90斤。而她的兩個下頜角,在本人并不知情的情況下也被切了。
整容已經花去了不少錢,她準備說服丈夫賣房,讓她重新去找醫生做修復手術,即使回不到之前的模樣。
王溫妮決定赴韓整容是源于中年危機,“我想做一些微整形,讓自己更漂亮一點?!?/p>
她在“懂行”朋友的指引下,被帶去韓國一口氣做了八項整容手術,全部以失敗告終。鼻子歪了,做了三項手術的眼睛現在左右不對稱,一大一小,外眼角嚴重露白,呈畸形狀態。
帶她去整容的朋友原本聲稱是在韓國開美容院的,如今已經聯系不上,她手機里還存著對方的自拍照。王溫妮只能指著照片說:“她騙了我33萬元人民幣?!?/p>
后來她才知道,這個女人是個黑中介,和醫院談好以提高手術價錢的方式收了她45萬,而真正的手術費只有11萬,中間的差價全都落入了黑中介的手中。
王溫妮也需要做重建手術,債務在增加,她只好賣了自己的房子,開始在附近租房住,她甚至還能看到那個曾經屬于她的家,黃色的窗簾后面是她家的客廳,另一邊是臥室,如今只能隔窗相望。


2014年整容失敗后,丈夫離開了她,父親悲傷過度,她和整友們去韓國維權,被抓進了監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
微微和王溫妮也和整友們一起去韓國維權過。
他們在網絡上認識,每個人為這項行動花了五到八千不等,在出發前就開始準備物料,每個人都有海報,照片放大,尤其是術前術后的對比一定要顯示出反差,寫上韓文,也寫上中文,統一穿粉色的衣服,統一行動的地點定在明洞和東大街這些中國游客集中的景點,她們也了解了一下當地的法律,以便分頭去找各自的醫院維權時,不被控告妨害營業罪?!安豢梢栽谑覂瘸臭[,離醫院門口三四米的地方比較安全……”她們總結道。
受騙、毀容之后,這些女孩們希望更多人知道真相,不再重蹈覆轍。
在明洞的行動中,她們戴上口罩,舉起海報,向路過的人展示自己的遭遇,“希望你們拍照、轉發,避免無辜的人受騙”,但沒多久警察就來了,她們只好收拾東西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她們分頭去醫院門口抗議。
做法很簡單,以最樸素的方式站在門口舉海報,路過的人自然會看過來,進進出出的顧客也很難不注意到這類抗議。
醫院的人發現了,走出來幾個員工,語言問題導致溝通并不順暢,他們總是要求整容失敗了來抗議的人去警察局申告,看似非常講理,其實是將抗議者拖進一個死循環,“韓國的醫院主觀上非常希望患者走法律程序,時間長、拖得久,而韓國整形訴訟的時限是兩年,手術后發現問題、和醫院因為這些問題多番扯皮、再去耗費個一兩年走法律程序,很容易就超過了訴訟期”。
微微穿著長袖T恤在醫院門口,她把海報印在了T恤上,醫院派人過來跟蹤、監視,一個男人甚至拿手機拍她,說要告她妨礙營業。她想過走韓國的醫療仲裁,但是仲裁的前提之一是醫院配合,而微微聯系的醫院顯然不同意。
沒辦法,她只有站在醫院門口無聲抗議,到了夜里,她搭起帳篷,首爾夜里燈火通明,街邊車流不斷,她一個人看上去孤孤單單,“我覺得(這件事上)我自己也有責任,因為……我相信了廣告,對韓國這個國家和整形行業根本不了解的情況下,我用對中國醫療界的理解,去認識韓國的整形業,這是個大錯誤?!?/p>
夜里,醫院報了警,微微被警方驅離。
站出來抗議的是極少數人,大部分整容受害者認了栽,生活在異樣的眼光中,或者從此不上班、不見人,終日在窗簾后、黑暗中捱過,這使得真實的受害人數無從知曉。

2010年,在韓語翻譯的游說下,陳怡麗去韓國進行了鼻綜合與隆下頦手術,花費了15萬,術后鼻歪嘴斜,面部肌肉僵硬,之后四年里她被分手,眾叛親離,無心經營她的服裝生意,奔波在術后修復和維權兩條路上,花掉了40多萬積蓄,還一度患上了抑郁癥。
沒有經歷過這些流程的人,很難相信維權有多困難,語言是第一關,取證更不容易,可能你簽下的合同和你以為的并不一致,而中介和醫院早已在條文里規避了風險,你不能以不懂韓文為理由拒認白紙黑字的合同,中介還會消失不見,醫院也能改頭換面,其中耗費的時間、精力和金錢遠遠不是普通人能夠承擔得起的。
在查閱資料的過程中,我們聯系上一個兩年前赴韓整容失敗的中國女孩,她是那種只追求美而不愛錢的單純女孩,生活方式健康,家境也不錯,糾結了很久才在朋友的介紹下去韓國做埋線雙眼皮,她會一點韓語,做了很多醫美功課。
結果還是被朋友“賣給了醫院”,后來才知道那個所謂的朋友是醫院的托,而她成了實驗品,整容醫院讓醫生換手,給實習醫生操作的機會。術后兩年,維權沒有結果,她再也不愿意出門見人,想過自殺,常常因為后遺癥疼得失眠……

當然了,整容本就存在風險,韓國人也有整容后不滿意或遭遇失敗的情況,但遠沒有這么高的比例。有韓國整容業內人士分析,作為韓國醫療旅游最大的客戶,中國人遇到大面積失敗的原因除了韓國整容市場本來就有不規范操作以外,還包括整容行業瘋漲后各大醫院只把利潤放在首位,而忽略了長期效果,整容手術成了“快餐手術”。
在潮水般涌來的需求面前,不知不覺間就催生出了諸多不合格的醫院、中介和醫生。

在韓國,合法中介不僅受到政府管制,還需要具備一定的醫療知識,而黑中介們只要會翻譯就可以了,與之合作的醫院在利益驅使下,只能在手術成本上動歪腦筋,造成手術失敗的風險增加。
這幾乎成了一種惡性循環,2014年,韓國整形外科協會主席車尚閔接受采訪時擔憂預測,“如果持證的整形外科醫生有10個的話,那么不合格的就會有100個?!?/p>
在如此不規范的環境下,韓國的整容廣告宣傳過度,吸引了大批游客,也令她們抱有過高的手術預期、忽略其中的風險,“過度宣傳促使民眾把整容當成一種商品。人們現在認為,進行整形手術就跟買東西一樣。”
不過,赴韓整容在經歷了2009-2014的暴增之后,大量的負面新聞出現。從2015年開始,以做整形手術或各種治療為目的赴韓的中國人數量以20%左右的幅度減少。2016年,韓國《朝鮮日報》的采訪團隊在兩天內、每天花2小時觀察首爾江南區狎鷗亭、新沙洞一帶的“整容一條街”,發現曾經隨處可見的中國顧客已經很少出現了。
到了2019年春節,攜程網的數據里700萬境外旅行游客的選擇告訴我們,韓國已經連續兩年沒能進入熱門旅游目的地排行TOP 10,對此,韓國漢陽大學旅游專業的一位教授給出了建議:“應該改善旅游業的宰客行為?!?/p>
不過,中國客戶的減少卻并不影響這些整形醫院的生意,因為,有消息顯示,他們已經開始緊鑼密鼓地招募越南語翻譯了……
參考資料:
1. New York Times, Plastic Surgery Tourism Brings Chinese to South Korea;
2. 紀錄片《亞洲無間道:愛美的代價》;
3. 《“整友”之死: 醫療整形的陷阱》,民生周刊;
4.《國人赴韓整容失?。壕S權尚無成功范例》,經濟參考報;
5.《“赴韓游主力”中國年輕女性熱情漸冷 越南人成后備力量》,界面新聞;
撰文:Kylin
圖片來自紀錄片截圖和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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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赴韓整容失敗的中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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