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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血暴》第四季:是我“冰血暴原教旨主義”了
受疫情影響,拍攝延期的《冰血暴》(Fargo)第四季,終于在九月底順利播出。但味道變了,《冰血暴》不再無法無天,無視社會風潮,龜縮底層小人物的封閉世界。這一季里,少數族裔、女性的反抗被擺上臺面,擅講故事的系列染上教化的意味,有點怪怪的。

電視劇《冰血暴》第四季(2020)海報
講改頭換面的《冰血暴》之前,先回憶一下科恩兄弟1996年的電影同名電影。諾亞·霍利(Noah Hawley)的系列電視劇,至少前三季都忠實按照科恩兄弟的配方烹飪。原版故事很簡單:汽車經理想承包停車場,無奈囊中羞澀,想出一個請人綁架妻子,問有錢岳父要贖金的辦法。說好到手的贖金與綁匪平分,誰知半路錯上加錯,形勢急轉直下。明尼蘇達的冰天雪地中,懷孕女警一路平靜而堅定地追查兇案,最后在積雪深重的林中木屋看見綁匪倒提一只腳,正把同伙塞進碎木機滅跡。
《冰血暴》被很多人視作科恩兄弟最好的作品,也有相當多的人不這么認為。它還有個中文譯名叫《笨賊滿天飛》,很傳神。片中不僅賊笨,幾乎所有的角色都笨手笨腳。研究犯罪的專業人士都知道,屏幕上的犯罪故事有多精妙絕倫,現實中絕大多數的罪案就有多愚笨不堪。科恩兄弟拍的恰是現實,在看多了高智商犯罪片的摩登觀眾眼里反而成了古怪與荒誕。

電影《冰血暴》(1996)海報
它反套路,拍冷酷環境中粗糲的人心。影片中最正義勇敢的角色,是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飾演的女警察,她的戲份開始和結束于憨傻的禿頭老公身邊。不抓壞人的時候,她和周圍所有人一樣略顯魯鈍,過平庸的生活,睡前躺在床上看電視,在冬季大雪覆蓋一切的乏味小鎮平靜度日。
電影的切入點極小而張力漸顯,各種巧合積攢成一堆血腥尸體。里面的角色個個只見欲望不見理智,貪婪、冷血、自私,主要還是蠢。能與這堆敗絮抗衡的,惟有麥克多蒙德賦予女警角色的日常智慧,她高情商又溫柔好心,驚濤駭浪和家中被窩一樣泰然自若。
前三季的《冰血暴》,繼續在這個冰天雪地的法外之地打轉。這里民風彪悍,怪人迭出,一邊是可以打毛衣看電視直到死的生活,一邊窗外路邊血肉橫飛。詭譎的命運橫沖直撞,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挾裹全員。最后好人死了,壞人也死了。扮演命運之手的編劇諾亞·霍利和科恩兄弟有個隱秘的相似,他們都有不一定合乎法律和俗常的價值觀。同樣是死,貪婪、冷血、自私、懦弱、自大之人的結局各因罪行不同而相異。
第四季偏離軌道,一開場就氣勢磅礴地展示堪薩斯城黑幫權力交替史。觀眾很快知道,這次不再是小打小鬧的犯罪故事,而是正宗的美國黑幫傳說。希伯來人、愛爾蘭人、意大利人、美國黑人來來去去,他們用交換質子的古老方式維持“和平”,又很快背信棄義,大開殺戒。每一次地盤易主都免不了血流成河。視角再擴大,他們打打殺殺,也不過都是自由美國的下等人,活在街頭,死在街頭。

《冰血暴》第四季劇照
迷人的黑幫故事可以承載很多內容,情義、殘暴、虛偽、生存的智慧。諾亞·霍利試圖灌注新的主題:誰是美國人?基于這個國家不安的現狀,和建立在屠殺和掠奪上的建國史,從中萌生這個主題雖然少見,卻也自然。
“黑人生在窩棚里,我們是羅馬帝國的子民。”這是意大利幫雄心勃勃的少主喬斯托·法達(詹森·舒瓦茲曼飾)的心聲。
“你們是初來乍到,我們是這里的風,這里的塵埃。”新崛起的黑人幫首領羅伊·加農(克里斯·洛克飾)這樣比喻。
兩度被當作質子交換,棲身法達家族的愛爾蘭籍青年“拉比”·米利根(本·衛肖飾)誰都不是,“我是美國人”。
編劇想借“冰血暴”的殼,講移民、斗爭與同化的故事。
第一次出演美劇的本·衛肖,果然在眾人中氣質獨特。他扮演的米利根命運悲慘,寄人籬下須處處謹小慎微。他是游離斗爭之外的旁觀者,觀察、學習和應變幫他保住性命。他和從事喪葬業的一家人(爸爸白人媽媽黑人)都身不由己地被卷入紛爭。他們既是美國夢無奈的一面,也是美國的良心。

《冰血暴》第四季劇照
法達家族的掌門意外身亡,次子是個法西斯斗士,剛結束意大利的硝煙赴美。兄弟相爭,意大利人與黑人間脆弱的和平崩潰。
這一季的《冰血暴》除了一刀切入大事件,還“砰砰”跳動著時代的脈搏。黑幫古風猶存的行事方式即將瓦解。繼承父親制定的“文明”規則的喬斯托·法達,將和典型的“冰血暴”惡棍弟弟蓋塔諾(薩爾瓦托雷·埃斯波西托飾)有惡仗。更出格的設定是黑人首領加農,此人眼光超前,在白人金融精英之前便開始編織信用卡消費的金色未來。
從前,“冰血暴”都發生在粗鄙的舊世界。它令人著迷的重要組成是荒蠻地的平民生活,他們的行事和思維與古人無異。看他們如何自作聰明,欲望纏身,誤入歧途,作繭自縛,越陷越深是極大的愉悅。
本季置身改朝換代的動蕩時刻,觀眾不再享有隔岸觀火的特權。他們很容易在這個上世紀50年代的故事中找到今天的隱喻,在還未意識到之前就已代入今天的焦慮不安。

《冰血暴》第四季劇照
如果這不是《冰血暴》系列,那么這一季的開場不失高水準,行云流水地跳入時代洪流,前幾集就刻畫出數個個性鮮明的角色,包括“冰血暴”最出彩的古怪惡人。身材胖大、行事狠辣的蓋塔諾·法達屬于獸性的惡,字典里只有殺戮,信奉不戰斗惟有死,是黑幫邁向文明進程的攪江龍。杰西·巴克利飾演的“五月花”護士原型是我們熟悉的“死亡天使”,其人走路姿勢怪異,極度重視語言的精準高妙,永遠能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殺人行為辯護。
但作為系列的一員,迎合今日潮流談少數族裔問題,塑造不輸男子的女性悍匪雙“雄”的新《冰血暴》,可能會出現問題。
現在的美國屏幕上,只有一種公認的政治正確。選擇在正確的框架中敘事,容易把真實生活中才會發生的各種匪夷所思的意外犧牲。意想不到的蝴蝶效應正是該系列的精髓。
它還可能出現冗余。比如本·衛肖的角色已經是非常好的敘述者,編劇非要讓葬禮之家的獨女擔任旁白,用她黑白混血的艱難成長反映環境。但因為女孩的角色至今非常單薄,就有了為政治正確而硬插之嫌。
再有,隨著這一季中的角色紛紛不再蠢笨,智力趕超屏幕角色的平均水準,此前系列中殘酷的黑色幽默被沖淡了。從前一群人爭先恐后地被欲望驅使著往黃泉路上擠,演繹出讓人發笑又同情的命運悲劇。反觀本季,黑幫忙著文明進步,平常人也做正經生意。大家都太正常了,反而讓怪人、悍匪和法西斯的角色脫了力。
“五月花”和喬斯托·法達莫名其妙的羈絆,在搶劫現場嘔吐不止的中印混血兒(凱爾西·周飾),陰損暴躁比法西斯還法西斯的蓋塔諾·法達,在正常人組成的新世界里不倫不類。脫力感讓他們的舉動就算再吸睛,還是缺了從前所有角色渾然一體,互為齒輪滾滾向前的碾壓感。
指出的這些問題,也可能是我狹隘,太堅持“冰血暴原教旨主義”。配方是死的,人和時代是活的。但總歸是要講好一個能讓人沉浸和回想的故事,像絞干了水的床單一樣硬,森林里的羊腸小道一樣引人癡迷深入才好。至于其它的,有最好,沒有也真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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