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陳琳 新周刊

波爾多大劇院門外總是很熱鬧。廣場上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聚在一起圍觀蒙著面紗的中國女孩彈琴。劇院里的盛大歌劇固然精彩，眼前這場極其簡易的街頭演出卻同樣迷人。一臺古箏，一身漢服，像極了古典小說里的形象。

她看起來與周圍的一切迥異，但手指間的琴弦聲卻重塑了人群的秩序。

女孩叫彭靜旋，今年25歲，在法國波爾多第三大學留學。大劇院是她最常去的演出地點，因為疫情的緣故，她戴上了口罩，又加了一層面紗。

很少有人會想到在熱鬧的街頭彈奏古箏這種相對小眾的樂器，更何況，還是在陌生的異國他鄉。但彭靜旋無意間的嘗試卻催發了奇妙的化學反應，讓很多人感受到了文化之間的有趣碰撞。

古典音樂中的高山流水，民族風情的《賽馬》，《笑傲江湖》里的恩仇快意，二次元動畫里的插曲，還有《克羅地亞狂想曲》，紛紛折疊進那些琴弦中。每一次展開，都給人一種全新的印象，可以抒情，也可以歡脫。彈到盡興處，常常有人伴隨著音樂，跳起舞來。

彭靜旋用古箏彈奏《笑傲江湖》。

視頻平臺進一步擴大了這種碰撞，觸達到更廣泛的大眾人群。2018年9月，彭靜旋開始把她的街頭表演發布在抖音上，并給自己取名“碰碰彭碰彭”，吸引了很多國內外網友的關注。

今年2月，她開始在西瓜視頻發布作品，播放量屢屢破千萬，最高更是超過3000萬。僅僅半年時間，累計播放量就已經破億。

在人群中

2018年的暑假，彭靜旋回了趟家，和媽媽說想把古箏帶去法國，她經常看見法國的藝術家在街頭表演，小提琴、吉他、唱歌、跳舞......但很少見到中國樂器，也從來沒見過中國人表演。她想試著在街頭做一次演出。

古箏是小學時候媽媽給她買的，跟了她十多年，可以說是她的寶貝。古箏彈的時間越久，音色越清澈，也越珍貴。她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決定運到法國，生怕出現差錯。

彭靜旋給航空公司打電話，仔細地詢問托運流程，然后在網上購買專門托運古箏的琴箱，在箱子外面包了好幾層塑料泡沫，最后終于運到了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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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彭靜旋第一次走上街頭演出，地點選在了波爾多，一座位于法國西南部盛產葡萄酒的城市。她在波爾多大學讀研究生，住在學校附近的一間公寓。

演出地點是波爾多大劇院前的廣場。那里是一個景點，人流量大，很多街頭藝術家會在那里表演。從她家到大劇院大約四十分鐘的車程，需要轉兩趟輕軌。她帶了古箏、琴架、折疊凳、音箱，還有宣傳古箏的小冊子，并從衣柜里選了一件白色的裙子，頭發半扎。

在這個廣場上，各色不同文化的表演絡繹不絕。/圖蟲創意

那次，她演奏了幾首帶有中國風的流行歌曲，比如《青花瓷》、《賽馬》、《阿拉木罕》，還有幾首傳統曲子，比如《高山流水》、《漁舟唱晚》，等等。同學和她一起去的，路上她有些忐忑，“不知道效果怎么樣，他們喜歡不喜歡，沒人聽怎么辦？”

演出進行了半個小時，反響不錯。在法國，人們有為街頭表演付費的傳統。不斷有人把錢丟進琴箱，還有人在她彈琴的時候站在旁邊合影。她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了。

后來，每半個月，她會去波爾多劇院附近演奏一個小時，她的同學在旁邊幫她拍視頻。拍了兩個月，積累了不少素材，她想可以注冊賬號，把這些視頻發在網上。在抖音上，彭靜旋為自己起了個俏皮的網名，“碰碰彭碰彭”，網友叫她“碰碰”。

視頻中，她身著漢服，長發飄逸，動情地彈奏著耳熟能詳的中國歌曲，而觀眾卻是金發碧眼，身著西裝、牛仔褲和皮夾克的外國人，他們用驚奇、陌生的眼神看著她，像看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閨閣女子，從古代穿越而來。

彭靜旋在西瓜視頻首次發布作品，播放量破千萬。

今年2月，彭靜旋開始在西瓜視頻發布作品，可以說是一發不可收拾。首支視頻里，她用古箏彈奏了一支二次元風格的歌曲，沒想到播放量很快就達到了1000萬。

第二支視頻里，她彈奏了《斗地主》游戲里的音樂，播放量達到1300萬。她不斷嘗試著各種風格的曲子，不給自己設限，而西瓜視頻也有著廣泛的受眾基礎。

與古箏結緣

彭靜旋今年25歲，湖南懷化人。父親給她取這個名字，意為安靜地旋轉，靜中有動，這很像是她彈古箏給人的感覺。她從7歲開始彈古箏，一直彈到現在。

彭靜旋的家庭音樂氛圍濃厚。她的舅舅拉二胡，是樂團的二胡首席，她的媽媽喜歡唱歌，經常在家唱《好日子》《辣妹子》和《小背簍》。小時候看《還珠格格》，她最喜歡看紫薇彈古箏，覺得古箏又好聽又好看。有一天媽媽帶她去樂器行，想給她買個樂器，她的小手指指向了一架古箏。

彭靜旋用古箏彈奏《還珠格格》插曲。

除了古箏，她還學跳舞，因此她彈琴的氣質比別人好，腰挺得很直。她第一次公開表演是參加市里的“三獨”比賽，包括獨舞、獨奏、獨唱三項。她是第一個表演的孩子，當時媽媽和老師都不在她身邊，她一個人跑到舞臺上唱了一首《嘎妞妞》，等媽媽回來，她已經演完了。

在學校，彭靜旋是有名的文藝積極分子，參加各種節日的文藝匯演。比如，六一兒童節匯演、元旦匯演、夏令營的文藝比賽，她一個不落。

每天，她雷打不動地練習古箏兩個小時，媽媽一直在身邊陪著她。初二，她考過了古箏十級。初中畢業，她十四歲，決心成為一名專業的古箏演奏者。她想去武漢音樂學院附中學古箏。

她一個人去了武漢，住在音樂學院附中的宿舍里。每天早上八點起床，八點半去琴房練琴，練到十二點點吃午飯，回宿舍休息一會兒，下午兩點繼續練琴，六點吃晚飯，晚飯后回到琴房，練到九點，回去睡覺。宿舍、琴房、食堂三點一線，幾乎不出校門。

當時，彭靜旋的偶像是古箏演奏家王中山，“他彈得好，彈得快，技巧非常棒，情感也很足。”她這樣說，想練得和他一樣。那年彭靜旋十四歲。

半年后，彭靜旋順利考入武漢音樂學院附中。大學也是在武漢音樂學院念的，古箏專業，在那兒她第一次見到王中山。他來到武漢音樂學院演出，演出結束后，她請求和他合影，并請他簽名，她把王中山的簽名掛在琴房的墻上，每次不想練琴，她就抬頭看看王中山的簽名。

在大學，每年彭靜旋會做十幾場演出。課余，她在琴行教小孩彈琴，收入不錯。畢業后，她也可以加入民樂團。彭靜旋突然決定出國，增加自己的音樂理論素養，同時也想找尋另一種生活。2017年，大學畢業后，她去了法國讀研究生，專業是音樂理論。

她在巴黎呆了一年，學語言。那一年，她沒有再彈琴。在街上看見藝術家表演，她總會停留一會兒，看到欣喜的演出，她會給樂手一些錢。周末，她去各式各樣的法國餐廳吃東西，總是“踩雷”，她最喜歡吃一種類似蛋撻的，上面點綴了很多水果的甜點。

后來，彭靜旋順利地考上了波多爾大學的音樂學專業，是一所公立大學。但是那年回國休假，她又把古箏帶去了法國。她太想念古箏了。

在法國街頭，什么樣的藝術家都能找得到。/圖蟲創意音樂跨越國界

網絡走紅完全在彭靜旋的意料之外。畢竟，她本來只是想在街頭練練膽。但更多的關注也給了彭靜旋一個機會，將更多人認識古箏和中國音樂。在法國，很少有人知道這種樂器，他們以為古箏源自日本，甚至當彭靜旋開始穿漢服，他們也以為這是和服。

地鐵上，經常有小朋友拉著彭靜旋合影，大人也會好奇地詢問，她告訴對方，古箏是一種中國撥弦樂器，已經有兩千年五百年以上的歷史，也被稱作“東方鋼琴”。古箏沒有英文翻譯，也沒有法文翻譯，她便耐心地教對方念，“guzheng”。后來，她干脆在演出時豎了一塊牌子，用中文、法語、英文、拼音分別標明寫法。

彭靜旋后來發現，街頭演奏更適合節奏明快的歌曲。在她的表演中，最受歡迎的的曲子是《上海灘》和《賽馬》。《賽馬》原來是一首二胡曲子，節奏奔放，每次演這首曲子，人們都會跟著跳起舞。國內的觀眾也喜歡，彈奏《賽馬》的視頻在西瓜視頻上播放量超過了2000萬。還有《赤伶》，夾雜昆曲的唱腔、戲腔，和古箏疊加，很受外國人的喜愛。

彭靜旋在法國海邊彈奏《賽馬》。

有一次，一個法國老太太聽完她的《琵琶語》說，這首曲子給她一種小橋流水、曲巷人家的感覺，“非常好聽，謝謝你，古箏的聲音像水一樣。”老太太這樣說。那一刻，彭靜旋覺得音樂是跨越國界的。

穿漢服是網友的建議。她覺得挺好，就在網上買了一件紅色的大袖，從中國寄到法國，每次要等一個月。有一次，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漢服去學校，那堂課是學期考試，她穿著漢服在講臺演講，老師笑瞇瞇地盯著她，和她聊了半天中國文化。

疫情在法國爆發后，彭靜旋在家隔離，不敢出門，當地的感染數字每天幾千幾千地往上漲，到了6月，疫情緩和了一些，她繼續街頭演出，并用面紗把口罩遮住。她想，雖然新冠病毒將人與人隔開了距離，但音樂卻是穿透性的。

在網絡走紅后，很多網友給她發私信，叮囑她注意安全，給她推薦歌曲，提了各種各樣的建議，主要以鼓勵為主。

當然，誤解也存在。個別網友在評論區質問她，為什么要在前面放一個箱子收錢？有人說，古箏是高雅的樂器，收錢會讓外國人看低了中國樂器。

她解釋，在法國，街頭表演收費是一種文化傳統，不收錢反而很奇怪。她試過把箱子收起來，法國人就主動把錢送到她手上，她只好尷尬地接受。試了幾次后，她決定尊重當地的文化，又把箱子放了回去。

去年，她為自己計劃了一場“帶著古箏去旅游”，打算去歐洲的各個國家表演。她去了巴黎，在埃菲爾鐵塔下彈琴，還去了瑞士，在日內瓦湖邊也彈了一場，人們的反應都很熱烈，為她鼓掌。

今年7月，瑞士一位對中國文化感興趣的作曲家，在YouTube上看了她的視頻，邀請她去音樂廳演出，還有人邀請她參加他們的婚禮。

彭靜旋與瑞士作曲家同臺演出。

走紅的這段時間，彭靜旋一直生活在法國，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她也不把自己定義成網紅，“頂多算是彈古箏彈出圈了”，她說，“我一直是低著頭彈琴的，走在路上也沒有人認識我，對我的影響也不大。可能讓更多的人了解或者喜歡古箏了，如果因為紅能接觸到我喜歡的明星，我還是蠻開心的。”

目前，彭靜旋已經順利通過答辯，即將畢業。她想試著申請博士，還想等疫情過去，繼續帶著古箏環游歐洲，向更多的外國人展示中國音樂。

彭靜旋希望，她的生活和街頭演出一樣，復雜少一些，快樂多一些。

?作者 | 陳琳

原標題：《她蒙著面紗，卻憑一臺古箏驚艷法蘭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