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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疑遭PUA燒炭自殺:每天給女友轉賬666元,不轉會被罰
南方+客戶端9月23日消息,26歲東北青年楊朔的遺體已經躺在廣東省潮州市饒平縣殯儀館4個月了。
2020年5月21日晚9點,饒平縣饒洋派出所通知楊朔的父母,楊朔在饒洋鎮長城賓館內一氧化碳中毒身亡。根據警方的初步調查,楊朔在5月20日晚上用膠帶封住了賓館房間的門窗,隨后點燃了超市里買來的木炭爐子。

楊朔5月20日晚上留下的遺書。 本文圖片 南方+客戶端
21日深夜,楊朔的家屬趕到饒平,看到遺物:一部手機、一臺平板電腦還有一封寫給女友蘇杏的遺書,上面寫著:“終我一生,引你走向正確的道路。”
“我認識的他是絕不可能自殺的。”楊朔的一名朋友說。在親友們的口述中,楊朔曾是一個外向開朗的男生,2017年退伍后的楊朔到廣東,先后做過醫藥和金融方面的工作,事業還算順利。
家屬看了楊朔生前的微信聊天記錄后認為,至少有兩個人與楊朔的轉變存在聯系:一個是女友蘇杏,一個是情感咨詢師“娃娃”。
家屬認為:蘇杏在與楊朔的交往過程中存在精神控制和金錢詐騙的嫌疑,最終導致楊朔精神崩潰自殺身亡;而“娃娃”在無資質的情況下為楊朔推薦抗抑郁處方藥。基于這兩點,楊朔的家屬向饒洋派出所報警。記者致電負責該案件的民警,對方表示無法透露具體案情。
“我們認為楊朔被蘇杏PUA了。”家屬們稱。PUA(Pick-up Artist)近年來由國外傳入,泛指親密關系中一方通過欺騙、威脅等手段對另一方進行心理控制。
經家屬允許,記者查閱了楊朔的微信聊天記錄,從中了解他最后的人生軌跡。
(一)
沖突是在5月20日下午爆發的。
“這就是真相嗎?”當日下午2點,在楊朔發給蘇杏的一張聊天截圖中,一名昵稱為“無名”的男子自稱是蘇杏的男友,要求楊朔“離自己女朋友遠點”。
“對,他就是我男朋友。”蘇杏很快回答,同時還告訴楊朔“我們并未在一起”。

楊朔女友蘇杏的照片。
從5月初開始,楊朔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蘇杏所在的饒洋鎮及周邊地區活動。5月3日,他曾與女友在鎮上的一家賓館短暫見過面,此后蘇杏就以“在學習”為理由,拒絕見面。
20日凌晨,楊朔在語音消息中帶著哭腔,再次請求與蘇杏見面,并承諾“看一眼就走,只求一個真相”。
“離開這里,不要再回來。”蘇杏回復。
楊朔求的“真相”是對 “第三者”的懷疑。在過往的聊天中,楊朔多次抱怨蘇杏與其他男生交往過深,甚至結伴去旅游。根據家屬提供的照片,這名昵稱“無名”的男子曾與蘇杏有張在酒店的親密合照。警方告訴家屬,“無名”是饒洋鎮人劉某,自稱是蘇杏的追求者。
兩人的爭吵從下午一直延續到晚上7點。從楊朔后續發給蘇杏的文字和語音中,他已經表露出自殺的想法。楊朔說“不要來酒店救我,我想死沒人能攔住我”,蘇杏回復“只是怕你死在我親戚家開的酒店”。
“你跟寶莉一起死。”蘇杏說。寶莉是他們共同養的一只布偶貓,在兩人最后的幾條聊天記錄中,蘇杏希望楊朔能把寶莉殺掉,或者支付一筆終生撫養費。

蘇杏對楊朔說:“你和寶莉一起死。”
“讓寶莉在你家待到明早吧。”晚上7點45分,此時的楊朔已經準備點燃木炭了。
記者就5月20日的情況電話詢問蘇杏,她表示自己當時只想盡快與楊朔分手,“因為他的糾纏讓我害怕”,但未回應具體細節。
(二)
2018年底,到深圳工作不久的楊朔在酒吧認識了比自己小6歲的蘇杏,兩人很快確立關系。
“從照片上看是很漂亮的女生。”楊朔在深圳的親屬們并未見過蘇杏,只知道楊朔出手十分大方,曾買兩張8000元的門票,陪蘇杏看了她的偶像鹿晗的演唱會,還送卡地亞手表、Gucci包等奢侈品。
楊朔和蘇杏的微信聊天記錄只能追溯到今年2月28日,從現有的內容來看,兩人最后的幾個月并沒有情侶間的曖昧,更像是一段用微信轉賬強行維系的“愛情”。
“12點之前沒到賬的話 ,就拉黑。”3月31日晚,在楊朔發了一長段話請求原諒后,蘇杏只簡單地回了兩句。
在兩人的關系中,每天給蘇杏轉賬666元成了楊朔必須信守的“承諾”,如果楊朔沒有按時完成指標,就會受到“不理睬”的懲罰。“求求你趕緊點了轉賬吧,我受不了。”楊朔曾經乞求過蘇杏盡快收錢。
頻繁的轉賬并未改善楊朔在兩人關系中的地位。在聊天記錄中,楊朔主動發消息是常態,而蘇杏對于楊朔簡短的回應中,“傻X”出現了超過20次,“傻”“無腦”“無能”也時有出現。
“你哭的樣子真丑;你卑微的樣子我真討厭。”在一次爭吵后,蘇杏對楊朔說,但對發來的紅包照單全收。
據家屬查詢到的賬單,2018年至今,楊朔共向蘇杏轉賬超過20萬元,不包括禮物花銷。
“我愛你的方式,不能只有轉賬啊。”楊朔在4月27日向蘇杏訴苦。

蘇杏:“你要做的就是無條件賺錢。”
“可以只有轉賬。”蘇杏還告訴楊朔,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無條件賺錢。
楊朔去世前的經濟狀況已經相當窘迫。家屬們反映,他們去年曾收到關于楊朔的小額貸催債電話,僅家人為他墊付的債務就有20多萬元。此外,楊朔還四處找朋友、同學借錢。然而,直到去世前幾天,他都未曾停止給蘇杏轉賬。
究竟楊朔是否遭遇了一場PUA?長期從事PUA研究工作的社工孔唯唯向記者表示,PUA的行為具體情境比較法則,一般而言“好奇—探索—著迷—摧毀—情感虐待”是PUA最常見的“五步陷阱”,即通過心理控制,讓對方感情崩潰,失去理性。
“不是只有女性才會遭遇PUA,近年來以男性為獵取對象的PUA話術也開始流行。”孔唯唯表示,比起男性PUA者以“獵色”為目的,女性PUA多以“謀財”為主。
(三)
楊朔不是第一次尋死。
蘇杏說,她與楊朔曾在去年12月短暫分手過,當時楊朔就意圖割腕、跳樓。“他(楊朔)告訴我自己患有抑郁癥,需要經常服藥。”蘇杏說。

楊朔留在深圳的遺物里還有未服用的帕羅西汀。
2019年年中開始,楊朔與蘇杏的關系出現裂痕。在朋友介紹下,他的微信好友多了一名昵稱“娃娃”的情感咨詢師。
家屬與“娃娃”通話了解到,楊朔是為了挽回蘇杏才與“娃娃”聯系的。支付記錄顯示,楊朔共給“娃娃”支付了上萬元的費用,按照499元每小時的價格計費。
記者在查閱聊天記錄后發現,楊朔頻繁向“娃娃”提及抑郁癥的治療問題,聲稱自己正在服用藥物,不吃就會出現嚴重的戒斷反應。“娃娃”在沒有看到相關病歷證明時,便向楊朔推薦了幾款精神類藥物,并指導他服用。
“我也治療過很多抑郁癥患者,他們同時吃藥配合心理治療,并且自己也會經常幫忙問醫生的朋友。”2019年12月5日,“娃娃”發給楊朔一張寫著酒石酸唑吡坦片和草酸艾司西酞普蘭的圖片(前者用于治療睡眠障礙,后者是抗抑郁藥物),同時告訴楊朔,這幾種藥的“副作用”要小一些。
“反胃,想吐。”2019年12月4日,楊朔曾經向“娃娃”訴說過服用藥物后的反應。“娃娃”告誡楊朔說,不要在服用藥物期間飲酒,但在后續的聊天中仍然和他在微信玩起擲色子喝酒的游戲。
記者查詢發現“娃娃”推薦的兩種藥物均為處方藥,其中草酸艾司西酞普蘭的使用說明上明確寫著:該藥物在服用不當的情況下可能會增加自殺風險。
據了解,“娃娃”目前就職于廣州確幸信息咨詢有限公司,她向警方提供的資格證書為《注冊國際心理咨詢師證》。記者從專業人士了解到,該證書沒有得到國家認可,無法用于心理咨詢師執業,更不能用于開具精神類藥物。
家屬認為,“娃娃”有非法行醫的嫌疑。記者致電詢問娃娃為何向楊朔推薦藥物,對方未能正面回應。
目前家屬們無法查詢到楊朔有抑郁癥的病例記錄。
(四)
楊朔的最后一天是在聊天中度過的。
在與蘇杏爭吵后,他在微信中詢問本地網友,哪里有木炭可以賣。隨后他出了趟遠門,從隔壁新豐鎮的超市里買到了燒烤用的炭火爐子。
“我從未想到他會結束生命。”楊朔的母親說,在她眼里兒子從小起就是個樂觀開朗的大男孩,以至于在楊朔最后一次走進長城賓館大門的視頻監控中,她感覺他的表情仍然是“樂呵呵”的。
“姐,我覺得在感情方面,你們是對的。”20日下午3點,楊朔給許久不聯系的表姐發了條微信。“別人都能看得出來,只有你以自我為中心,太傻了。”表姐勸導他。
這一天,楊朔還收到了母親和舅舅的信息。母親勸他不要再追逐“那個女生”,在江門做醫藥生意的舅舅則給了一筆路費,讓他回江門跟著自己踏實干活。
對長輩的話,楊朔只是模糊應聲,在最后的幾個小時里,他把消息發給了許久未聯系的“娃娃”。“你能幫我選個開開心心不疼的死法嗎?”下午4點,楊朔詢問“娃娃”,隨后他又自己補充道:“燒炭吧。”
“娃娃”說:“如果你還是繼續逃避,繼續自我,我真的沒能力幫你。”
時間已經到晚上7點。
楊朔發給“娃娃”一張自己在衛生間架起炭爐的照片:“老師,能陪我人生最后一程嗎?”
“娃娃”說:“愿意,你可以等老師一下嗎?”等待又持續了1個多小時。

楊朔生前與情感咨詢師“娃娃”最后的電話。
從5月20日晚上8點42分開始,到晚上9點52分結束,楊朔總共7次向“娃娃”撥打微信通話。據警方向家屬提供的信息,這期間楊朔確實與“娃娃”有過一次19分鐘的通話,并且交代了遺言:讓家人不要追究蘇杏。
記者詢問“娃娃”通話的具體內容,以及為何沒選擇報警,她表示不便透露。記者追問“娃娃”的所屬公司廣州確幸信息咨詢有限公司以及母公司廣州花鎮教育咨詢有限公司,負責人表示已將“娃娃”作停職處理,但他同時補充,“娃娃”向楊朔提供情感咨詢時并未在公司任職,楊朔也并非公司的客戶。
除了“娃娃”,楊朔當晚還向自己的一名朋友透露了輕生的想法。在多次打微信電話未能接通后,不知道楊朔所在位置的朋友向自己所在的山東公安報了警。
“我已經報警了,等著吧。”他試圖繼續聯系楊朔,然而在晚上9點52分過后,楊朔的電話就再也無法接通。(文章中“蘇杏”系化名)
(原題為《一男子在潮州燒炭自殺,PUA與抑郁癥疑云下的絕命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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