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解放軍中的日本兵,曾為傷病員服務
?2019年9月25日,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在館內為日本籍解放軍老戰士舉行“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紀念章頒發儀式。中國駐日本大使孔鉉佑、公使郭燕以及數十名日本籍解放軍老戰士和老戰士代理出席。

中新社記者 呂少威 攝
中國人民解放軍曾收編三萬日本兵,這是一段幾乎被湮沒的歷史。當年四野日本籍官兵都獲得了中國解放紀念章,不少人還獲得了各種軍功章。回國時,中國政府考慮到當時日本政府追隨美國的對華態度,出于保護這批日本戰友歸國就業、生計問題,決定收回這些各種紀念章、軍功章,并說明將來條件允許時發還。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當天,有日籍老兵給周總理寫信,要求補發或歸還這些獎章。中國方面經過慎重研究,決定補發。

2010年,原解放軍第38軍日本老兵代表團訪問中國
這些人都是在抗日戰爭期間及戰后以不同途徑加入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武裝,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日籍戰士,階段性參加了抗日戰爭,全程參加了解放戰爭和新中國初期建設,為中國革命和建設做出了貢獻。1953年至1958年期間,在我國的日籍留用人員分批返回日本。回國后,他們中的一些人相繼發表了不少演講、文章和回憶錄,中國人民解放軍日本籍老戰士回憶錄這套叢書所收錄的是其中部分回憶錄。在這些書中,日籍老戰士以質樸的文字詳細記述了他們在我國、在我軍的經歷,真實感人,具有特別的史料價值。

今天,我們分享叢書中《漫漫中國路》(學苑出版社,2019年11月出版,【日】元木和男 著,程津慶 譯)里的一篇《為傷病員服務》的文章,作者曾為遼沈戰役中解放軍四野第29后方醫院的一名炊事員。讓我們通過這個特殊群體的視角,走進歷史場景,回望那場跨越敵友、國籍乃至意識形態的轉換歷程。
為傷病員服務
文/元木和男
“為傷病員服務”,沒有任何話語能像這句話一樣,讓曾在中國軍隊醫療部門工作的人難以忘懷。這句話時常回響在我們心中。評價一個同志,可以用這句話做標準。為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我花費七年多的工夫。最初接觸傷病員是在五道江,那里天氣寒冷,工作強度也十分大。在那里,日本人第一次得到了棉襖。肥大的棉襖上套著一件后背系帶的白色罩衫,罩衫十分骯臟,簡直像路邊小飯館里廚師穿的衣服。但那并不奇怪,譬如做一名護士,既要給患者治療,還要劈柴、挑水、送飯、洗繃帶、消毒器材及給病房生爐子,反正是什么活都要干。因此,盡管時常漿洗,罩衫也只能保持極短一段時間干凈。離開五道江后,我們沿進軍路線一路開設醫院,收治傷員,這樣的工作不斷重復。醫院名稱其間經歷了數次變更。先后有第9后方醫院、第11后方醫院、第29后方醫院、38軍野戰醫院等名稱。
業務學習
同傷病員相處兩三年以后,為傷病員服務漸漸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患者接受治療的半個月到一個月之間,會同患者產生深厚友情,甚至會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兄弟一樣,有一種強烈的意識,希望把他們盡快從傷痛中解放出來,使他們早日康復。這種感情不知不覺對患者也產生了良好影響。當傷病員相繼出院或醫院沒有病人的時候,醫院內部就開展醫務學習,努力使醫護人員的技術水平得到提高。
這種學習運動通常是理論和實踐緊密結合。譬如研究研制防止長期臥床的患者生褥瘡的方法或器具、針對傷口化膿且膿多的患者利用蛆蟲去除脹疼的療法以及利用人胎盤身體埋入法增強病人與身體虛弱患者體質的療法。一系列新療法被開發出來,部隊中掀起了一股研究新療法的高潮。解放軍的醫院里不但缺少醫療器械,藥品更是嚴重不足,在這種艱苦條件下進行醫療活動,人的創造性受到了充分重視。另外,醫院對培養醫務工作者也下了大功夫。

由醫生負責的速成護士班培養了一大批專業護士,她們經過了嚴格訓練,考試在眾人面前公開進行。在這里需要明確的一點,醫院人員由中、日、朝三國人組成。醫生和護士全部是日本人,除院長、政委、各所所長及司務長以外,其他職務全部由日本人擔任。組建一座能收容三四百名患者的醫院,除中國人負責總務、朝鮮人負責陪護以外,電工、理發、雜役、炊事、護士、藥房、化驗室及醫生等各項工作,均由日本人完成。因此業務學習實際上是日本工作人員提高醫療技術、業務水平的學習。
技術進步是解放戰爭不斷向有利方向發展的基礎。在業務學習活動開展初期,日本人的思想分為兩種傾向:一種人專心醫務學習,努力希望使自己成為專業護士;一種人不積極學習,她們壓根不想成為護士。前者以那些女子學校尚未畢業或中途退學的人居多,后者以擁有女專以上學歷,以前家庭富裕或出身于有一定社會地位家庭的人居多。后者作為專業主婦瞧不起護士那種職業,她們滿足于護理或雜役的職業。也就是說,盡管日本已經失敗,但她們仍抱有很強的差別意識及難以丟棄的虛榮心。按過去的說法,她們仍認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隨著業務學習的深入,最初階段的各種思想雜念被摒棄,她們終于順應了時代潮流。那也許是政治思想學習所起的作用。
在日本人醫務學習中付出最大努力的是已故的近藤醫生。在他的帶領下,山田、布施、武田、小杉、竹內、澤田、福井、池田等醫生也付出了積極努力。當時連同醫務不沾邊的炊事雜役人員都參加了醫務學習,背記了很多令人費解的醫務用語及疾病名稱,“法定傳染病”“潛伏期”“癥狀”這些詞匯,常常使人回憶起當時的學習情景。業務學習告一段落后,為防止一味向技術方向發展,又開始了政治學習。
政治學習
政治學習由民族干事負責。通過學習搞清提高技術的目的是為什么。學習的總目的是為傷病員服務,它是我們的行為準則。如果喪失目標,一味崇尚技術至上主義,那德國納粹集中營的大量殺人事件,日本法西斯在哈爾濱進行的人體實驗,以及美國在廣島實施的原子彈爆炸,無一不是科學技術進步給人類帶來的災難。歷史證明,那些都是在沒有明確為什么要提高技術的前提下,單純發展技術所帶來的結果。

在解放軍內部進行政治學習的目的,是為了培養為“人民大眾服務”“為傷病員服務”的思想。并不是簡單地用嘴反復說,而是為了弄明白應該用什么心態去做。如果不精通自己的業務,“為傷病員服務”“為大眾服務”就會成為一句空話。
例如,一個手術技術低劣的醫生、再加上一個不善注射和處理傷口的護士來治療患者,不但會增大患者的痛苦,必定還會使病情惡化,這樣就達不到“為傷病員服務”的目的。有些身體和內心曾受到傷害的傷病員脾氣暴躁,即使是醫療上小小的失誤,他們也會異常不滿,有人甚至用皮帶毆打護士。
盡管那樣,護士們流著眼淚,依然心平氣和地繼續治療。有些患者一見注射器撒腿就跑,護士還得給他們做思想工作。治療那些不習慣西洋醫學的老百姓出身的患者,非常不容易。要想早日完全治愈傷病員,需要超出常人的愛心和勇氣。盡管具備高超的醫療技術,如果思想不成熟的話,他的技術就不能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相反,盡管對傷病員的情誼比山還高、比海還深,如果技術不過關的話,只有眼睜睜地看著病人死去。兩者必須緊密結合起來。同時,根據客觀情況,靈活判斷兩者誰是主要,誰是從屬。用政治和經濟的關系同樣可以驗證這一法則。政治是經濟的基礎,經濟因政治的發展而變化,它們兩者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立功運動
這樣,業務學習同政治學習同步進行,日本工作人員在技術上和思想上也有了進一步的提高。這一時期,軍內開始了轟轟烈烈的立功運動,即為人民建功的運動。內容分為小功、二小功、大功三個層次。我們醫院也展開了此項運動。在軍人大會上通過評價一年期間所付出的努力,來決定誰能立功。
但被在軍人大會上評價要經過好幾個階段。首先,由各班選出候選人,從班到排,從排到連,從連到營,然后才是軍人大會。要能成為候選人,不能僅是工作努力,最重要的是要有特殊業績或曾取得典型成果。這是因為中國人、朝鮮人、日本人以及傷病員共同參與審議,必須要得到大家共同的認可方能過關。因此,立功的條件是曾經取得了了不起的成果。

有的人,中國人的評價很好,日本人說不好;還有的人,日本人評價很好,朝鮮人卻說不好。因此,這是一項程序非常復雜的運動。這項運動一直持續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日本人分散到各個部隊為止。開展運動的結果,日本人中也出現了立小功、二小功、大功的人員。這讓日本工作人員在工作上信心倍增。
曾經救過患者性命、發明褥瘡預防器、受到廣大患者及同事充分信賴,并因沒有民族差別感而被全體人員親切稱為媽媽的小川護士,發明高壓鍋為醫療器械消毒做出卓越貢獻的石本,還有為改善患者飲食而付出巨大努力的炊事員橋本等眾多的立功人員得到了部隊表彰。同時,這些功績很多是在“為傷病員服務”的思想還沒有經系統理論的學習,思想還不成熟的情況下取得的。盡管那些努力是無意識的,但它們是回歸人類本來面貌的具體實踐的表現,這充分說明日本工作人員在加入解放軍后,取得了長足成長進步。不久,眾多的日本工作人員開始有目的、有意識地為治療傷病員而加倍努力,立功人員的范圍也開始不斷擴大。
回顧青春
從大雪紛飛的五道江出發已經過了整整六年,離開冰天雪地的東北,一直到暑熱難當的南方城市桂林、柳州、南寧以及海南島,最寒冷的時候,棉衣外邊還要裹著厚重的毛毯,讓人難以區分是男是女,走在無盡的道路上,越過高山峽谷,在沙漠中哭泣,被病魔侵擾,同蔣匪斗爭,還要專心致志治療傷病員。那漫長的歲月像一幕難以捉摸的人生戲劇,永遠留在了中國。
十五六歲就參加中國內戰的年輕女孩們都已經年過二十,最美麗的青春年華同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一起成了過去。出生在那個年代,人生沒有二度的青春,在太平洋戰爭時期萌發出美麗枝芽,但那枝芽因戰爭而枯萎了。“人生”二字越想越讓人慨嘆。在那令人辛酸的青春年代,作為一個人,如果說從什么事情上曾經得到滿足,那就是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救治被傷痛困擾的解放軍戰士,為實現中國解放的偉大事業,同別的民族一起奮斗,同時,從同甘共苦的日本工作人員中找到了自己一輩子的友人。

在中國大陸克服萬難努力生存的青春時代似乎已經成了很久以前的夢,但又似乎剛剛發生在昨天。青春時代的故鄉中國,現在正在為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實現現代化而舉國奮斗。那些通過治療而獲得重生的軍人們,現在大都已年近六旬,當時上了年紀的士兵也許現在已經告別人世。共和國自誕生以來轉眼過了32個春秋,當年降生的嬰兒現在已是33歲。他們正是新中國的中流砥柱。時代在變化在發展。我們的青春時代隨時光流逝,也許已經被世人忘記,也許只有我們自己知道過去的那段歲月,但這些都無所謂。青春時代我們在中國努力生存,
壯年時代我們依然會在祖國日本同困難搏斗,度過余生。
想起了年輕時鼓足力量高唱的那首歌:“啊,青春的血在燃燒,順著真理的大道行進,學習吧同志,前進吧年輕人,我們是步伐豪邁的年輕先鋒隊。”懷念超越了年輪,雖發生在久遠的過去,卻記憶猶新。
《漫漫中國路》

作者元木和男,日本四國德島縣人,曾為遼沈戰役中解放軍四野第29后方醫院的一名炊事員,著有《漫行中國》一書。
譯者程津慶,西安外國語大學日語系本科生、研究生畢業,長期從事日語口、筆譯工作,現任陜西省政府辦公廳外聯處處長。主要譯著有《日野原重明健康系列叢書》,獲中國西部地區優秀科技圖書一等獎。
《八路軍中的日本兵——延安工農學校紀實》

作者前田光繁,又名杉本一夫,1916年生。1937年到中國東北,進入“滿鐵”公司。1938年被八路軍俘虜,在我黨政策感召下,1939年1月加入八路軍,成為最早加入八路軍的日本人之一。同年11月,前田等人發起成立了日本人在中國最早的反戰組織“日本士兵覺醒聯盟”,積極參加對日軍的宣傳工作。1943年,被選為“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華北聯合會會長”。1944年,“反戰同盟”發展為“日本人民解放聯盟”,前田在聯盟總部任領導工作。抗戰結束后,曾任東北民主聯軍航空總隊政治部日工科科長、東北老航校日工科科長,負責日籍人員的思想教育和管理工作,1958年返日。
譯者聶春明,軍事學碩士畢業,現任工程師。主要譯著有《全球作戰無人機》等。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