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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到比孕吐還激烈,是因為我腦子有病
原創 小猴子愛睡覺 果殼病人
自始至終我對2019年末的那場兵荒馬亂都沒有太真實的感覺,除了腦殼上偶爾癢一癢、疼一疼的傷口提醒我它的存在。從確診到手術,發生并結束在一周內,連害怕的時間都沒留給我。
也就是在復盤的時候,才驚訝地發現病情的惡化至少有三個月,確診前的一個月,身體幾乎是在尖叫著提醒我,而我完美地錯過了所有的征兆。
頭暈嘔吐或許只因工作量大?
2019年的工作計劃從9月開始進入繁忙期,預計持續到12月。因為工作性質的關系,我早已習慣這種連軸轉的運行狀態,仔細想來,自8月起,不適的小癥狀已經多于往年,不時頭暈頭疼,偶爾發個燒,被我簡單歸咎于過度的工作量和本來就不怎么理想的身體狀況。據閨蜜的回憶,自6月起,我就沒啥好胃口了。
10月30日,應該算是正式進入惡化期。當天早起上班需要走一段長臺階去坐地鐵,臺階爬到一半的時候,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直接跪了下去,恍惚的時候后面的行人已經把我扶起來站定。沒有眼前一黑沒有暈眩,只是一秒鐘內跪下去又站起來,過后也沒什么特別的癥狀,我猜測是還沒吃早飯引起的低血糖。

11月10日,第二天要趕清早的飛機,晚飯過后我開始磨磨蹭蹭收拾行李,剛剛打開箱子就有劇烈的嘔吐感。估摸是前一天不小心著涼了,或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一邊吐一邊收拾完行李,洗洗就睡覺了。第二天還跟同事開玩笑,說自己太敬業了,再埋怨了下乳糖不耐似乎越發嚴重了。
14日,結束工作后時間尚早,回酒店房間休息??斓酵盹垥r間的時候,熟悉的嘔吐感再次襲來,確定已經關了房間的空調,還是覺得有著涼的癥狀。
15日,去機場的路上我吐得天昏地暗,這幾乎是我記憶里第一次暈車。飛機上嘔吐感非常明顯,但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下飛機繼續吐,原計劃到家后去醫院看看,但到家后太累,量了體溫,不到39度,吃藥后睡覺。

18日,本年的最后一個展會,早上進展館前有過幾分鐘的單耳失聰,一瞬間,周圍悄無聲息。中午吃飯的時候,同事吐槽我最近都累得不愛吃飯了。下午覺得體力不支,提前收工去家里附近的醫院掛了急診,問診、驗血,被告知是感冒。
23日,不適加重,我拒絕參加家族聚會未果,甚至當了一把司機。此時,整個人有種失去平衡的感覺,只是當時沒有意識到,僅僅覺得一邊腦袋有點重,停車時判斷位置的感覺跟平日里不一樣。下午,體感寒冷不適加重,開車去了醫院,因為雙休日我看的是急診,當值醫生判斷之前開的藥效果不佳,告知去掛水,暈眩是因為低血糖。掛完水當天覺得各種體感安好,恢復有望。
不是感冒,病灶在腦子
11月25日,前一天掛水的效果不如預期,加完一整年的班,攢著大把假期,于是請假。想著下午再去醫院好好看看,最多三天就能徹底恢復。中午將將攢足起床的勇氣準備起來,我媽進房間找東西,在床邊折騰了一陣,嘔吐感再次襲來,抱著垃圾桶吐完以后我已經沒法自行去醫院。
到醫院掛了呼吸科,醫生的判斷仍是感冒,略懷疑流感,于是開單驗血,此時我不太能走直線了,腳步踉蹌,臉色雪白如紙,等驗血結果的一個小時里,在休息區吐了半個小時。
呼吸科客滿,排除流感后,被收到了消化科住院。床位醫生是個特別認真的小姐姐,在我昏睡過去之前詳細問了之前的看診和不適經歷,尤其問詢了嘔吐的次數和間隔。中間點滴換藥期間,又來問嘔吐的形式,反復確認是否是噴射狀,是否伴有頭疼,以及大小眼是先天存在還是最近出現。

26日一早,護士姐姐帶我去做CT,掛了一天水又在醫院睡足一天的我跟媽媽表示狀態良好,醫院的床太小太硬,是不是明天可以出院。下午醫生姐姐來找家屬,我躺在床上天真地以為晚上可以回家睡。過半小時,家屬淚眼汪汪過來說CT的結果是左側小腦半球有4.2厘米囊性病灶,要核磁共振(MRI)增強掃描確認。
相比媽媽那種天要塌下來的狀態,我沒覺得問題特別嚴重,用最快的速度約了MRI。27日,暈乎乎地做了核磁,結果未出,但醫生看結果的表情不算太樂觀。
28日,核磁結果出,確診顱內占位性病變,左側小腦半球囊實性占位,懷疑血管母細胞瘤,但可以確定是良性。片子轉送至神經外科專家處,得出的結果沒有任何變化,甚至根據神經外科得出的結論,必須盡早住院手術,不要有任何耽擱。
全家崩潰的當下,我倒是還挺鎮定,問醫生,大概會有啥后遺癥,術后還能坐飛機嗎?
醫生說,沒啥后遺癥,該干嘛干嘛。最壞最壞的情況就是你的平衡更差了,小腦影響的是平衡。然后又說,反正你平衡本來就不好吧,沒多大差別。

因為沒啥事也不會特意去照腦CT,除了天生平衡感差和大小眼之外,沒啥確鑿的證據可以確定結節出現的時間。逐日壯大的血母給我帶來的直接影響是嘔吐和暈眩,嘔吐是因為壓到了神經,暈眩是因為血管母細胞瘤太大太重改變了中樞神經對平衡的控制。
從癥狀反應來說,我的情況算是輕癥,除了嘔吐影響正常進食外,并不算嚴重影響生活。從我對同區病友的觀察來說,重癥會影響肢體活動、感知,甚至語言功能,或者影響思維能力。
在我笑嘻嘻跟人吐槽我這算不算腦子進水的時候,醫生在協調考慮后,安排好了手術時間,12月4日當天。
脖子的疼是術前術后唯一的記憶
等待手術的五天不算太漫長,但連著幾天劇烈嘔吐無法進食,身體的虛弱更進一步,瘦出了皮包骨的狀態,每天定時嘔吐甚至驚嚇到了同病房的人。晚八點到九點,是全病房圍觀我嘔吐的固定節目時間。而我也差不多琢磨出來向右側睡是唯一可以減少嘔吐頻次的姿勢。
術前兩天打了白蛋白,確保有足夠的體力能支撐漫長的手術。術前一天剃了光頭,完成了所有的術前檢查。
此時全家已經崩潰,連老爸都是被打擊過甚的狀態,幾乎沒人跟我溝通過手術具體事宜。術前也只有麻醉醫生到病床前諱莫若深地說了一句,這是個很大的手術。然后神秘地拽著我媽出去溝通了。
以我所知的碎片信息來判斷,主刀醫生是國內前三的神經外科醫生,開顱是唯一選項,固體狀囊腫在小腦內藏得比較深,所以手術時間會比較長。手術不算太簡單的常規操作,至少是可以出一篇論文的難度。

我所能做的也就是保持好該有的克制和鎮定,將命運的選擇全權交給醫生數十年的經驗和技術磨練。
移動床推進手術室,經過長長的甬道到達手術臺,甚至有種決戰前的雀躍感。手術前最后的記憶是,明晃晃的無影燈下,一號護士忙著給我接上各種監測儀器,二號護士問我要不要鎮痛泵,主刀醫生摸了把我的光頭說不要怕。
再次醒來是在一片溫暖的黑暗中,有人不厭其煩地叫我的名字,約莫是終于等到我動彈的動靜,告訴我手術結束了,該醒了。先是覺得腦袋一輕,隨之而來的是頸側的疼痛,如同被扭斷般的疼痛,事后醫生告訴我是手術期間腦袋被硬扳成了側躺而導致的。這個扭傷疼幾乎是整場手術前后,我記憶最為深刻的疼。
手術過于順利,我被一路送回病房,斷斷續續的意識里是七大姑八大姨各種不合時宜的安慰,勉強睜眼告別所有人。我僅剩的意識是阻止我媽在表姨的指導下,瞎鼓搗心電監護儀。
術后四小時,床位醫生過來查看狀況,渴到嘴唇起皮的我表示想喝水,被否;表示右腿麻,脖子疼,醫生覺得正常,讓換個姿勢睡。摸著滿腦袋的紗布,我也不敢動,于是醫生給我調了一下床的角度就撤了。他那會肯定沒想到被疼痛折磨的我硬生生扛過麻醉的威力,能生生耗他一個晚上。
謝天謝地,終于恢復了健康
術后腦袋其實并沒有完全封閉,留一根導流管外排殘留的血水,原理也不復雜,壓強原理。問題在于經過精密安排的刀路走向來看,進刀位置離左耳只有幾公分距離,在麻藥效果漸漸散去,導流管和傷口的雙重作用下,我的左耳耳膜疼得有種明天就會聾掉的錯覺,每一次的呼吸都覺得左耳能夠漏出風來。
術后第一天的上午,在極度疲勞下終于睡過去,下午查完CT確定手術很完美后,開始發燒,體溫直接飆過39,吃藥繼續睡,晚間醒來的時候燒褪了。距離手術結束24小時,我已經可以上微信跟朋友吐槽。
術后第二天,一早床位醫生過來給我拔引流管,拔完管后的縫針居然是直接縫!忍著眼淚吐槽我不是關羽,為啥要體驗刮骨療傷,順便羨慕濫用止疼藥的國度一百遍。下午和晚上在發燒中度過,體溫始終沒過39大關,于是護士拒絕給藥。給爸爸發脾氣,不是說好了中國濫用抗生素么?朕的抗生素呢?
術后第三天,終于擺脫心電監護儀,依然發燒,依然昏昏欲睡。

術后第四天,主刀醫生過來看我,一分鐘內完成商業互吹,除了發燒以外,基本恢復。下午終于擺脫導尿管,但是起床去廁所的路上頭疼欲裂。手術二助來查房的時候給我解釋是因為手術后骨縫還沒有長好,所以會漏風,一漏風顱內壓強變化會引起頭疼,不過是正常現象,無需緊張。
術后第六天,終于跟發燒告別,每次醒來終于不再是從水坑里撈出來的狀態。食欲恢復,我卻在大吃大喝了以后把自己搞吐了,俗稱吃撐,成功嚇到了進來巡房的護士長,也終于聽從醫生的勸告,起床在病區內緩慢地溜達。
12月14日,跟醫生哭訴成功,迅速辦理了出院手續。急電舅舅來接我出院,不知道是身體太虛弱還是老舅駕駛風格劇烈,到家就抱著垃圾桶吐了。時隔兩周,我終于回到我自己的床,正式開始吃喝養膘的日子。
17日拆線,仍是關羽式,傷口恢復不錯,就是流汗太多有點炎癥。31日,回院復診的時候已經可以自行開車前往, 因為我平時上下班都開車,相對仍比較危險,醫生給開了后一個月的假單,但對我個人而言,上班的心情已經躍躍欲試。
驚心動魄的兩個禮拜,如今回想起來,除了慶幸便是感激,術后恢復質量好到同事懷疑我只是得了一場大號流感,而這一切均來自于醫生的妙手仁心。
醫生點評
馮桂栗 | 廣東三九腦科醫院&暨南大學附屬腦科醫院腦外科主治醫生
人腦由大腦、間腦、小腦和腦干四部分組成,各部分有其相應功能,大腦主要管理人類高級意識活動如思維、語言、感覺、活動等;間腦與內分泌和內臟活動有關;小腦主管平衡與協調;腦干則是基本生命中樞,與心跳、呼吸息息相關。人腦是非常精密的器官,功能強大且復雜,各部分功能既獨立又關聯。(目前對于腦的研究仍然很有限,上述區分是非常簡單粗暴的,也許以后的研究還會認為這樣的分區甚至有可能是錯誤的。)
不同部分出現病灶,會出現不同的癥狀,癥狀的變化與病灶發生的速度和位置有關。一個大腦腫瘤,可能會讓患者半邊肢體無力,不能說話,一個小腦腫瘤,則會讓患者走路不穩。當病灶的體積迅速增大時,如腦出血時血腫瞬間達到40毫升,患者可能昏迷甚至瀕臨死亡。當病灶體積緩慢增大時,人往往讓不易察覺癥狀。
因為癥狀不明顯,所以容易忽略病情。本文的作者,癥狀已經出現了三個月,有頭暈、嘔吐、失去平衡等。但這些癥狀都不明顯,以致于被認為是低血糖、乳糖不耐受、感冒等。倘若作者的癥狀是一側肢體動不了,那肯定會立即就診。
腫瘤越長越大,癥狀也會越來越重,腫瘤壓迫或影響到嘔吐中樞,患者就會不自主地嘔吐。嘔吐是很危險的信號,說明腫瘤已經到了高壓線,患者有昏迷死亡風險,必須盡快治療。作者“扛”了三個月,終于“扛”不下去,被送進了醫院,檢查發現小腦部長了一個叫“血管母細胞瘤”的腫瘤,并做了手術,最終順利地出院,她是幸運的。
血管母細胞瘤的正式名稱是血管網狀細胞瘤,大多數外科醫生和病理科醫生,還是習慣稱之為血管母細胞瘤。人體內稱為“母細胞瘤”的腫瘤,大多是惡性腫瘤,血管母細胞瘤則例外,是一種良性腫瘤,是真性血管性腫瘤,多長在小腦的位置。一般認為是胚胎早期來自中胚層的細胞,在形成原始血管過程中發育障礙,殘余的胚胎細胞形成了腫瘤。發生率不高,約占腦腫瘤的2%,多發生于30~40歲青壯年。
血管母細胞瘤有3種分型:大囊小結節型、單純囊型、實質型。前兩者病情進展較快些,后者病情進展較慢。對于腦部腫瘤的治療,大多情況下手術占主導地位,一是把腫瘤切除,解除壓迫效應,二是做病理檢查,明確腫瘤的性質,區分良性惡性等,這是決定患者后續治療方式和生存期限的信息。
血管母細胞瘤是一種良性腫瘤,如果能手術全部切除,則完全治愈,如只能切除部分,則易復發。文中提到作者的血管母細腫瘤是囊實性的,這種類型腫瘤血供少,與腦細胞粘連不緊密,手術操作容易,效果也很好。全實性血管母細胞瘤,則血管豐富,手術中碰一下可能都會造成致死性的出血,除非術者有很高的把握,否則不要輕易手術,而且開刀前還需要做一個血管造影檢查,看看哪些血管都參與供血,還需要把部分供血血管堵塞。
手術刀口設計在耳后方,是比較常用的刀口,一般在生發區域,這兼顧了美觀效果,腫瘤切除后續頭發長出后能蓋住刀口。但為什么頭部做手術,脖子會痛?因為手術時,患者的頭是偏到一邊去的,用頭架固定。想像自己把頭盡可能扭轉,再被強行扭一下,用幾個釘子固定,保持4~5個小時,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脖子會痛了。切除小腦腫瘤后,高熱的情況很常見,一般一周內會消退,如持續長時間高熱,有可能是細菌入腦,這又是另一種災難。
作者順利做完手術,也拿到最終結果,一切似乎應該告一段落了吧?非也,如血管母細胞瘤只是單一存在,手術后定期復診即可,若合并身體其他器官也長腫瘤,則可能得的是一種叫Von Hippel-Lindau syndrome(VHL綜合征,林島綜合征)的病,這種病是一組多發的、多器官的良、惡性腫瘤綜合征。VHL綜合征患者的腦、脊髓、視網膜、胰腺、腎臟、腎上腺和附睪等器官都可能會長腫瘤,因此作者也需要檢查上述的器官有無病變。有統計認為這種綜合征患者平均壽命不超過49歲,而且有遺傳風險,因而子女也應該做相應檢查。
腦部是人類最重要的器官。腦腫瘤和腦血管病,是嚴重影響人類生命健康的疾病,早診斷、早治療是減少疾病影響生活的重要手段。現有的體檢項目大多是抽血化驗、心電圖、胸片、腹部彩超,很少有包括腦部檢查的體檢。我認為沒有腦部檢查的體檢項目,已經遠遠達不到預防疾病的需要了。做一個磁共振能排除大多腫瘤病變,做一個血管檢查,也能排除大多腦血管病,門診就能做檢查,費用在500~2000元,不知大家覺得貴不貴呢。
個人經歷分享不構成診療建議,不能取代醫生對特定患者的個體化判斷,如有就診需要請前往正規醫院。
作者:小猴子愛睡覺
原標題:《吐到比孕吐還激烈,是因為我腦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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