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王擎 丁香醫生 來自專輯生命故事

我叫情歌，一名大齡外科住院醫生，現在在上海的三甲醫院血管外科輪轉，管 6 張床，一周大概收十幾個病人，病房里大部分都是下肢靜脈曲張、下肢動脈硬化閉塞癥、下肢深靜脈血栓這些血管疾病，還有一些腎透析來造瘺的病人。

不算忙，就是周轉有點快，一個病人住院、手術、出院，最快 3 天就能搞定，慢了也就一個星期。

一個炎熱的三伏天，工作群里通知我 6 床來了個新患者，讓我收一下。

躺著玩了兩天手機，腿突然腫了……

6 床是個白嫩的胖大哥，三十來歲，戴個黑框眼鏡，跟他說話愛答不理的，一副很牛的樣子。

我簡單詢問了一下患者的病史。

原來大哥上個月失業了，平時沒事兒就一直窩在家里，在床上躺著。上周末挪下床，上廁所時，突然感覺右腿一沉，腿部脹痛的感覺一下子上來了，兩天之后，脹痛的感覺非但沒有消退，腿部腫脹和疼痛還越發強烈。

實在沒辦法，他便來醫院檢查，做了 B 超，發現是深靜脈血栓（Deep Venous Thrombosis, DVT）。

深靜脈里產生了血栓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深靜脈血栓雖說常見，但一般都是發生在老年人、腫瘤患者、或者長期臥床的病人身上，出現在這種沒有明顯誘因的年輕男子身上，并不多見。

不過，最近臨床上患血管疾病的年輕人確實越來越多，于是我問他發作之前有沒有什么特殊情況，比如是否有受外傷、長期臥床的情況，以及吸煙、飲酒、熬夜等不良生活習慣。

他仔細想了想，說：「醫生，我躺在床上玩了兩天手機算么？」

呵，這可太算了。

我解釋給他：

血液有「凝血」和「抗凝」兩套系統，抗凝是為了保持血液流動，凝血則是為了出血時快速止血，它們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正常情況下，人體的血液是保持流動的狀態，在血管內不會凝固。

但是，當靜脈損傷、血流緩慢和血液高凝狀態下，靜脈中血液就會形成血栓。

造成血流緩慢的原因通常是：久病臥床，肢體制動，或者久坐不動；血液高凝的原因則是：妊娠，產后或術后，腫瘤，創傷。

長時間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玩手機的時候，下肢保持靜止的狀態下，肌肉不再收縮，無法促進靜脈血液回流，從而導致靜脈血液流速變慢。

短期還行，長期臥床，就會導致血液高凝狀態。

大哥躺在床上連著玩了兩天的手機，就有點類似于久病臥床的患者，下肢處于一個長期血液流速變慢的狀態。

他的體脂也明顯超標，一追問病史，更是一天一包煙的節奏，而肥胖、吸煙是深靜脈血栓的高危因素。在這些情況的疊加效應下，確實是可能發生血栓的。

萬幸的是，我們排查了常見的腫瘤指標，并沒有發現異常。

可以這么理解，凝血系統和抗凝系統處在一個平衡之中，當大哥又肥胖又抽煙，還躺在床上兩天不動的時候，大大增加了凝血系統的分量，血液凝固就發生了血栓。

圖片來源：站酷海洛

我又看了看胖大哥的腿，確實粗的不行，又腫又硬。

按照常規，我要給大哥做一個體檢，對患肢進行觸診。大哥的腿摸上去硬邦邦的，剛摸上去，大哥就嗷地一聲叫了出來，「不要，不要～」。

深靜脈血栓除了導致下肢的腫痛，更危險的是，它隨時可能脫落，隨著血液循環到達心臟，再到達肺動脈，導致肺栓塞，這就會危及到生命。所以深靜脈血栓的病人需要嚴格制動，也就是說，最好保持靜止，避免血栓脫落。

剛開始說嚴格制動，大哥還不以為然，我說會死人之后，大哥動都不敢動了。

旁邊大哥的媳婦埋怨地看著他，說道：「說了讓你下來活動活動，你不要，非要躺床上玩手機，這下高興了吧？」語氣里除了埋怨，似乎還帶著一絲寵溺。

我趕忙給他們解釋了一下，腿不動就好，不影響玩手機，大哥長舒了一口氣，似乎與沒命相比，他更擔心不能玩手機。

置入深靜脈濾器，大哥在手術室里嗷嗷亂叫

深靜脈血栓需要進行手術治療，我讓大哥和他媳婦簽了病員告知委托書、手術知情同意書、醫用植入物同意書、介入檢查同意書一堆文書。就是那一堆讓你懷疑人生，不敢手術的術前談話簽字。

一邊簽我們一邊聊，我注意到大哥是本地自費病人，這很不尋常，一般自費的都是外地的，本地病人都有醫保的。問起來才知道大哥已經失業后，社保斷繳了，醫保也不能用了（這里提醒大家，即使暫時沒工作，也不要斷繳社保）。

這對于大哥可真是「雪上加霜」，讓這個本來就很富裕的上海家庭多花了一點零花錢。因為說起高額手術費用的時候，他們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這一幕讓我有點羨慕。

第二天，大哥被推進了 DSA 室。

所謂 DSA，就是數字減影血管造影（Digital subtraction angiography，DSA）的簡稱，也是介入手術的主要檢查和診斷方法。

DSA 就是給血管打造影劑，然后通過計算機算法減少其他組織的圖像，只留下血管的影像。

主刀醫生在大哥的大腿根部穿刺插入導管，然后在下腔靜脈放入了一個深靜脈濾器。

這個濾器就像是一個篩子，能夠把脫落下來的血栓擋住，防止進入心臟引起肺梗死。目前的濾器都是可回收的，絕大多數患者會在兩周后取出濾器。

作者穿著鉛衣在手術室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從打麻藥、穿刺、擴皮，一直到放導管，大哥全程都在嗷嗷叫，喊痛喊難受。局麻雖然能夠減緩疼痛，但不能完全消除疼痛，而且深部的操作，局麻藥的藥效達不到，有過拔牙經歷的同學肯定都能體會。

「怎么樣，還好吧？」主刀老師問大哥。

「沒事，別管我，我就是發泄發泄，有點忍不住。」大哥這一句話，仿佛一個負傷戰士告訴戰友，「別管我，你們繼續戰斗！」

于是，主刀醫生就繼續操作了，然后大哥就繼續嗷嗷叫了。

主刀在大哥患側小腿深靜脈再次穿刺置管，然后插入了導管，確認位置正確之后，就開始用導管往靜脈里噴尿激酶，促進血栓軟化，方便吸出血栓。

軟化 15 分鐘之后，一臺專用的碎栓機器噴出生理鹽水，從而震蕩攪碎血栓，然后吸出血栓。

震蕩吸出的血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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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栓的過程中，大哥除了叫，還開始喊自己胸悶、難受。

這種情況，醫生都要注意一下，有可能是患者的應激反應。我們暫停手術，然后給大哥吸氧，安慰他，等他好一點之后再繼續手術。

就這樣，斷斷續續終于把手術做完了。大哥也仿佛經歷了一場大戰，滿頭大汗，再也喊不出來了。

我脫了鉛衣，走出手術室，看到了大哥媳婦。

「手術做好了，挺順利的。」雖然是一個小小的住院醫，但還是挺享受告知家屬手術順利的瞬間，因為看到他們高興的表情，還是蠻有成就感的。

「我在外面聽他嗷嗷叫，你們怎么搞的，早知道我們就全麻了。」沒想到大嫂竟然埋怨起我們來，真是一個疼愛老公的好媳婦。

這種介入手術一般情況都是局麻，除非有特殊情況。

行吧，無論如何，大哥已經完成了手術，只是術后還要吃很長一段時間的抗凝藥。

「以后注意，玩手機可以，可別讓他在床上躺那么久了，還要戒煙、減肥，得了血栓會要命的。」我對大嫂叮囑道。

策劃 天線

監制 羅布君 Feidi

封面圖來源 站酷海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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