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來就泥濘——擁抱脆弱

2020-08-23 08:49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李玨佳上海武志紅兒少心理

關于佩奇的“泥坑”還有好多想說。想來也真的是有趣，看起來小小的、卑下的、不值一提的“泥坑”卻讓我看到那么多有意義的東西。可能，恰恰正是“泥坑”如此卑微的地位能夠清晰的映射出孩子內心深處的脆弱，能夠如此切中他們覺得自己沒有用處、沒有能力的低自我價值感，允許自己去體驗“泥坑”才顯得那么彌足珍貴。今天我想到的是我的一位青少年來訪者，小光。

初遇小光的時候，他正是12歲的年紀，看起來溫和有禮，卻讓我感受到一點冷漠和隔離。他來我這里是因為厭學，雖然每天他都會乖乖上課做作業，但是成績卻一塌糊涂，他似乎根本沒有學習，只是保持著假裝在學的樣子，和他聊起來，他也毫不回避自己對學習的抗拒和厭惡，很坦然的承認自己根本沒在聽，對成績表現得毫不在意。我的第一感覺是非常欽佩他，真心實意的欽佩，這種欽佩憋都憋不住，脫口而出“你能堅持上學好厲害啊”。他有點驚訝的看著我，然后說“這有什么，上學有什么難的，我就是不聽。“但是我還是很堅定的說：”能堅持去就是很厲害呀。“我感覺這是我們關系的開始。

在我心里，我相信其實沒有任何一個孩子是不想學習的，每一個厭學的孩子內在都有特別的壓力源，以及為了處理這些壓力而產生的防御系統，雖然常常正是這些防御系統讓孩子沒有辦法好好學習，但是盲目的逼著孩子放棄防御可能只會讓問題更嚴重。防御是有功能的，尊重孩子的防御系統是建立關系很重要的一步。小光的防御就是把自己和現實世界割裂開來。他花很多時間研究各種軍事裝備和武器，在MC里建立屬于自己的世界，只允許極少數的人進入。他可以和我侃侃而談很久他喜歡的東西，給我展示手機里他的世界，但是在游戲室中卻很難鼓勵他真的動手，無論是做東西，還是玩游戲。他好像就那么遠遠的有說有笑著，一靠近就完全沒有生息了。

但是我還是慢慢感覺到一些突破口的，有那么幾次他會一邊和我聊天，一邊用橡皮泥做食物。他做的那么細心，就好像每一個都是可以真正食用的點心，以至于我聽著他口中那個打打殺殺的武器世界感覺無比的違和，有一種怪異的沖突感，我突然間感覺到小光也許內在藏了一個敏感又易碎的部分，但是他要把這個部分好好保護起來，要有很厚的鎧甲和防護，這樣那個脆弱的部分才是安全的。這個時期，他做了一個我印象深刻的球，這個球本來是橡皮泥的，但是它太軟了，于是小光一點一點加入沙子，慢慢的這個球變得很硬很重。我覺得這個球似乎就是小光，為了讓自己顯得足夠強悍，他讓自己一點點的更加冷酷而沉重。

我非常溫和的靠近小光，從不故意去提學習之類他不想談的話題，而是追隨他本身的興趣和關注點，有時候我像一個滿眼傾佩的同伴，有時候像一個滿心贊嘆的長輩。總之我眼中的他是足夠好的，是足夠優秀的。這并不是一種假裝的欣賞，而是真摯發自內心的，孩子能夠感覺到你在看他的優勢還是弱點，而我只想看小光讓我看的部分。

最先開始好轉的是他的人際交往，慢慢的，小光開始主動結交和他有相似愛好的朋友。這讓我很振奮。其實很多厭學的孩子都不能直接去強化他們的學業部分，這個部分象征著內在成就感，而成就感低的孩子很回避直接面對摧毀他們的強大惡魔（學習），如果思路轉而是放在發展其他方面的成就感，積累面對惡魔的勇氣和能力，可能最終他們會愿意相信自己可以成為打倒惡魔的勇士。

緊接著，小光開始主動和我談起學習多么讓他苦惱。他會一邊呻吟一邊在地墊上打滾，就因為第二天要上課了。而這讓我更加振奮了，因為比起之前的隔絕，小光現在能夠承認自己的焦慮，并且軀體化的表達出這種掙扎，在我看來絕對是一種進步。我突然來了感覺，覺得如果現在引入更多體驗性的游戲也許可以幫助他更深的接觸自己內心的感受，于是粘土，開始被引入我們的互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