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白鹿 張昕 Dr昕理學

這不是這幾天被鹿sama拉著看《三十而已》嘛，好多人都想叫我聊一聊顧佳這一對兒。

許幻山有一個像顧佳這樣十項全能的完美老婆都出軌，這是讓大家討論不絕的一個點（相信現實中也有不少這樣的案例，老婆相當優(yōu)秀，各方面都完勝小三，可是老公竟然還出軌）。

各種評論除了罵許幻山渣男的，也有不少聲音表示“顧佳也有問題”。

一位讀者提問：

“叨叨昕，我有點困惑。我的幾個同事說，顧佳自己也有很大責任，說她要求太高，大包大攬，大到企業(yè)發(fā)展，小到飲食健康襪子搭配，老公事事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男人面對這樣強勢的老婆也太壓抑了吧，一點丈夫的尊嚴都沒有，可不就得上小三那邊去找感覺了嘛。

聽完這些話，我都要懷疑自己的三觀了。怎么上進、優(yōu)秀、自律還成錯誤了？出軌的人反而情有可原了？本來這種直男癌言論就夠讓我恐婚的了，關鍵是說那些話的人里面，還有好幾個是女同事……我就真的不明白了。”

其實呢，“直男癌”這個毛病，是不分男女的。

比如，讀完這條留言，

我的一位男性友人就忍不住發(fā)問：“為什么說顧佳強勢呢？我覺得這姑娘挺溫柔的，遇到事情和老公都是有商有量，吵了架也能好聲好氣地自我反思?，F實生活中很多人本事不如顧佳大的，脾氣可比她大多了?！?/p>

我回答：“因為有些人認為她自身太優(yōu)秀，又太要求上進，太自律，所以給老公壓力太大了?！?/p>

朋友說：“那么這是這個男人的胸襟和心態(tài)出了問題，不是顧佳有什么問題?！?/p>

看出沒？男人也可以不“直男癌”，女人也可能“直男癌”（比如你同事），這個不靠性別來定義，倒是可以用他/她的歸因方式來分辨。（所以呢，也不必恐婚，不直男癌的直男你值得擁有。）

基于性別的歸因雙標

之前《我的前半生》熱播時，很多人說原配羅子君不懂得丈夫的辛苦，而“小三”凌玲又是送胃藥，又是為他的事業(yè)排憂解難，所以陳俊生出軌也是有情可原——因為羅子君和陳俊生的成長不同步了，她趕不上陳俊生的步伐，自然無法比翼齊飛（現實中這樣的案例也比比皆是）。隨后也有很多文章告訴大家，“女人一定要在事業(yè)、內涵、思想等方面跟上男人的步調”。

但同樣是成長不同步的顧佳和許幻山，這次落后掉隊的變成了丈夫，這些人倒沒有覺得顧佳理所應當去出軌，反而仍然選擇了諒解丈夫，并且得出結論“女人千萬不能太強勢，把男人逼急了，他就要出去找安慰了?！?/p>

呵 呵！

這種想法，是一種比較典型的基于性別的歸因雙標（sex-based double standard attribution），是一種緣于內隱性別歧視（在本案例中體現出的是歧視女性）的錯誤歸因方式。意思是說，當一件負面事情發(fā)生在男性身上時，這類人往往會選擇外歸因（而這種外歸因，往往會被歸結到與此事相關的女性身上），總會覺得當事男性情有可原；而當一件消極事件發(fā)生在女性身上時，這類人的歸因風格又會變成內歸因，覺得壞的結果一定是這位女性自身出了問題導致的。

對于有些人來說，比如我，從小接受的理念是“遇到問題要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而對于（基于女性歧視的）歸因雙標的人來說，持有的內隱價值觀則是“遇到問題要多從女人身上找原因”。

當然，基于男性歧視的歸因雙標（又稱“逆向歧視”）也是同樣存在的，但是與本案例不符，所以暫不討論。

那么，許幻山出軌的原因是什么？

我認為，他倆是真心相愛過。顧佳自己也說他們之間有過“太美好的十年”，顧佳父親也認為女兒和許在一起時是“發(fā)自內心地感到幸福”。在婚姻危機之前，他們一家人出現時的畫面總是溫馨的，有愛的，其樂融融的。即便是到最后鬧到要離婚的時候，我認為他們兩個之間仍然是有很深的感情存在的。

曾經很要好的一對兒，怎么最后就走上了最不堪的結局了呢？

兩個人識于微時，當年的許幻山是一個搞藝術的設計師，顧佳是個小女生，她對許是崇拜的，他們之間有著共同的人生理想。

十年婚姻后，顧佳成長了，她成了一個管理者，一個領導者，她可以把理想先放在一邊，更有大局觀和長遠目標；而許幻山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有熱情、有理想，別人一攛掇就容易上頭……他是業(yè)務型人才，但是卻不能做一個好的決策者。（林有有這個小女生對他的崇拜，就和顧佳當初一樣，所以有人覺得這是許出軌的原因。）

在成長不同步的時候，兩個人如果不能共同及時調整認知和心態(tài)，真的很容易就漸行漸遠了。

所以，我一度也認為，許幻山出軌的原因是他和顧佳的成長不同步了。

然而鹿sama的一句話讓我醍醐灌頂：“成長不同步是他們兩人相處出現問題的原因，但不是許幻山出軌的原因。”

她說：“其實我特別能夠理解許幻山的壓抑，但這份壓抑的解決方式絕不是出軌。

我曾經也陷在許幻山的這個困境里——另一半和自己起點差不多，結果成長卻越來越快，不斷獲得事業(yè)上升以及人生各方面的成長，而自己困在原地團團轉，這對一個自視清高的人來說，真的是很憋屈的一件事。

我一度心態(tài)很不好，聽到別人說一句‘你怎么有這么好的福氣，找了這樣好的老公’心態(tài)就會崩。但后來我反思了很多，我想我要怎么才能讓自己進步，要讓別人說‘你老公怎么有這么好的福氣娶到你’。

我把腦筋想轉了18個彎，也絕對不會想到出軌這條路上。

所以啊，成長不同步，確實是會讓兩個人相處出現問題的，但是出現問題就解決問題，絕不是出軌的借口?！?/p>

在我和鹿sama的觀念中，背叛伴侶是嚴重的錯誤，不管男女都不可犯這種錯誤。

但很顯然，在有些人的觀念中，丈夫出軌并不是一個特別嚴重的錯誤，因為男性不受“夫德”“男德”的規(guī)范約束，也不會以“忠誠、純潔”作為首要美德。尤其是在男權觀念較強的國家和文化中，男性出軌的道德成本和事后代價要遠低于女性出軌。

在這種觀念體系中，女人出軌是錯誤，并且是婚姻中不可饒恕的第一行大罪。男性出軌當然也是錯誤，但是，只不過是“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而已，這個錯誤，甚至不如“女人強勢”的錯誤來得更大（這又是一個典型的刻板印象和雙標）。

紅樓夢里的賈璉偷腥，鳳姐不依不饒，二人大鬧一場之后，賈璉對鳳姐說：“你細想想，昨兒誰的不是多些？……人太要足了強也不是好事?！辟Z璉的這番話，就很能體現當時的普世價值觀了——男人偷腥，小錯；女人要強，大錯。

只不過時至今日還有人把這個當作主流價值觀，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所以出軌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表面原因是成長不同步，而本質原因卻是因為許幻山們內心深處的潛意識里并不覺得自己出軌是特別不可原諒的錯誤，也不該承受毀滅性的懲罰，所以從一開始也就不必拿出全部的意志力去抵制誘惑。

最后，出軌是否值得原諒？

雖然我上面旗幟鮮明地表明了許幻山出軌的錯誤，但是至于他值得不值得原諒，我卻沒有發(fā)言權，這件事情只有他的妻子本人有決定權。

作為一名心理學工作者，只有一種情況我認為是非離婚不可的，那就是長期的家庭暴力（包括肢體暴力和精神暴力），因為我深知這種情況對一個人精神世界的摧毀力量是毀滅性的，所以我會堅決勸分。

但至于婚姻中的其他問題，我從來沒有權利勸和或者勸分，只能將決定權交給當事人。

出軌無可否認是婚姻中的重大過錯，但是卻不是衡量婚姻質量的唯一標準。在單純愛情中的男女，大多會將出軌當作無法容忍的事情。但是，隨著閱歷的增長，認知的成熟，二元對立的判斷可能已經不適用了，非二元化的dialectical thinking可能能夠幫助當事人做出更有利于自己的判斷。

因為，真的進入了上有老下有小、一地雞毛的婚姻中，你會發(fā)現婚姻質量的評價維度太多了——伴侶的經濟卷入、生活卷入、責任分擔、風險分擔、情緒價值、情感價值……都是需要考慮的事情。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一個人如果抱怨著他/她的婚姻不如意卻不離婚，極大可能也是衡量過利害得失后的最優(yōu)選擇。

《三十而已》的幾個主角基本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每個人都有優(yōu)點和缺點，都在反思中或教訓中成長。同理，許幻山也是，他出軌沒得洗，但他并不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反面角色，他愛老婆，愛兒子，孝順岳父，所以即便是到了最后，顧佳對他仍然心存不舍。

不僅許子言愛著爸爸，顧佳也仍然放不下許幻山。所以如果是我的朋友，她最后決定不離婚，我會支持她。因為她以后的人生不是我替她過，她失去心中所愛的痛苦，我無法和她分擔。

但是，顧佳這個角色的性格特點是完美主義、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所以她（如果是我有這樣的朋友）決定離婚，我也會支持她的選擇。雖然看到許子言說的那些話，我也心疼了（鹿sama說，特意充值奔著看顧佳離婚去的，誰知看到最后，竟然有點不希望他倆離婚了……）。

但是正如顧佳所說的，“我的信仰崩塌了”，以后每看到煙花綻放一次，心里的傷口就疼一次，這種痛苦，也是旁觀者無法替代的。

子非魚，焉知魚之苦和樂？

好了！我要繼續(xù)滾回去寫那些拖延了很久的Papers了！

張昕

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

副教授

解鎖科學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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