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苔花如米小 果殼病人

我和男朋友都是在讀研究生。今年過年，我第一次去他家，結果遇上疫情，我“滯留”在了他家好幾個月。

期間我還意外住了十天院，不幸地把剛到手的紅包都貢獻給了醫院。

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是水土不服？

過年之前，我開始感覺食欲不好，不想吃油膩的食物。我以為是自己的老胃病犯了，去藥店買了鋁碳酸鎂片和雷貝拉唑，吃了以后效果卻不太明顯。當時覺得也許是水土不服，決定再吃幾天藥看看。

結果到了除夕夜，眼看著阿姨做的一大桌子菜，大盤雞、羊肉湯、油燜大蝦等等，我仍然吃不下去多少。

吃飯少了，體力也跟著不太好了。走路沒多遠就氣喘吁吁的，感覺心臟跳得很快，從他家到超市不到500米的路，我都得在半路上歇一歇。難道是假期不怎么運動，所以身體素質一下子不好了？不應該啊！不然是因為最近熬夜？估計是。

這些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覺得地暖燒得太熱了，但男朋友和他爸媽都不感覺熱。白天叔叔阿姨出門工作以后，我把地暖關掉一個閥門，又開了加濕器，才不那么煩熱。

另外，每天早上起床以后，感覺身體像是沒有舒展開一樣。做操、伸展之后仍然覺得不舒服，像是被什么東西束縛著。

總之，那些天不舒服的癥狀有很多，但我仍然不以為意。我這么年輕能得什么病？再說我自己也是個醫學生！

沒想到課本里的病，會到自己身上

直到有幾次半夜做夢醒來，心臟跳得特別快，像要跳出來一樣，我才覺得有必要去買一些降心率的藥。咨詢了一下心內科的研究生同學，老鐵說，誰還沒有個熬夜“肝論文”心慌的時候？吃點美托洛爾吧，我們平時也吃！

歐了，我本準備直接去藥店買藥，男朋友卻不放心，堅持要帶我去醫院查一查。現在看來，幸虧有男朋友的堅持，否則還不知道我要拖到什么時候。

到了醫院，我考慮最明顯的癥狀是心率快，就掛了心內科。醫生看我年紀輕輕，心率大概110次/分，開了心電圖檢查，并讓我第二天空腹查個甲狀腺功能。我暗想，就知道要查甲功，懷疑我甲亢唄。但我怎么可能會甲亢呢，頂多也就是熬夜亞健康了吧。

第二天甲功出了結果，甲狀腺激素水平竟然超出正常值五六倍。我驚呆了，沒想到課本里學過的那些病真的會到自己身上！

甲狀腺激素水平升高丨作者供圖

接著心內科醫生建議我去看內分泌科，內分泌醫生說要先查一下肝功能以及甲狀腺相關抗體，確定診斷再看怎么用藥。我想著以前查過肝功能，應該沒有問題。

肝功能結果出來，又給我當頭一擊，轉氨酶升高到200多。這時我一下子反應過來，怪不得最近怕油膩、食欲差，都是因為肝功能不好了。醫生說這是甲亢導致的肝功能損害。甲狀腺相關抗體當中，促甲狀腺受體抗體數值增高，其他相關抗體正常。

我被確診為Graves病。

轉氨酶和促甲狀腺激素受體抗體升高丨作者供圖

作為一個眼科研究生，我見過很多甲亢性突眼的患者，所以很怕自己也會眼球突出，影響外觀，甚至影響以后就業。

我半開玩笑半難過地對男朋友說：“我要是眼球突出變丑、變得嚇人了，才不會像偶像劇里的女主角一樣悄悄離開，默默一個人承受。我一定賴著你！”

甲狀腺和肝，我陷入兩難選擇

終于確定了診斷，準備開始治療。抗甲狀腺藥物可以治療甲亢，但藥物本身可能損害肝功能，我的肝功能已經不好了，不敢強行用藥。醫生讓我先吃一周護肝藥，看看肝功能是否能恢復，又開了美托洛爾減慢心率，緩解心慌癥狀。

吃了一周藥后復查肝功能，轉氨酶降到了100左右，但仍然不滿足用抗甲狀腺藥的標準，醫生建議我回去繼續吃保肝藥。可甲亢暫時得不到解決，我心里有些焦慮。

于是我咨詢了一下本科實習醫院的內分泌科老師，老師說這些保肝藥大多只能降低血液里的轉氨酶，而對肝細胞的保護作用較弱。甲亢的問題不解決，對肝細胞的損害就會一直存在。但使用抗甲狀腺藥風險太大，很可能加重肝功能損害。

在這樣兩難的選擇下，老師建議我考慮做放射性碘131治療，這樣可以盡快解決甲亢，并且讓肝功能逐漸恢復。但是這種治療可能會導致甲減，必須得做好心理準備接受這樣的后果。不過即使甲減了也比甲亢好得多，只要吃左甲狀腺素鈉片補充甲狀腺激素就可以，這種藥也不會像抗甲狀腺藥一樣有副作用。

笨重的防輻射鉛門一關，感覺有點像坐牢

聽了老師的話，我去市級醫院的核醫學科看病。那里醫生的說法與老師相似，又強調了一下治療可能會造成甲減的問題，讓我考慮一下。雖然異地醫保報銷比例低，但住院總費用預計不超過5000元，而且疫情期間往返路途上風險也比較大，我衡量后決定就在這里住院治療。

住院后先做了一些檢查，都是男朋友陪著我，包括抽血、心電圖、甲狀腺彩超、甲狀腺ECT、甲狀腺吸碘率等。男朋友還細心地給我買了各種生活必需品、零食和好幾桶礦泉水，把電腦背過來，讓我住院期間“寫寫畢業論文”。但我沒聽話，都癱在床上看電視了。

核醫學科的病房很特殊，每個病房的門都是笨重的防輻射鉛門。醫生叮囑說病房里有很多甲狀腺癌患者，他們喝的放射性碘劑量很大，讓我盡量不要串門、聚眾嘮嗑。我住的病房是單間，大鉛門一關，有點像坐牢。

病房的防輻射鉛門丨作者供圖

服放射性碘藥物的那天，我走進服藥室，在醫生的遠程語音指導下把紙杯放在固定位置，等待藥物按照設定好的量從一個大機器里流出，蠻像在自助餐廳接一杯果汁。我把藥喝掉之后，男朋友就被醫生“趕走”了，怕我輻射他。

此后開始長達一周的“監禁”。每天早上，醫生通過病房里的監控詢問情況，訂的飯也會送到門口。我謹遵醫囑，除了三餐拿飯、扔垃圾時拉開大鉛門，其余時間閉門不出。

喝完藥第二天略微有點惡心，加上食堂飯菜不太可口，每頓飯吃得不多，還好有男朋友買的面包、酸奶和旺仔小饅頭作為補充。后來聽甲狀腺癌病友說，她們喝完藥以后惡心嘔吐了好幾天，啥也吃不進去。相比之下，我的反應算是很輕了，可能因為我只喝了7個單位的放射性碘，她們都喝了至少100個單位的量。

服藥期間男朋友來了一次，給我的零食“補貨”。他站在門外，我倆遠遠地看著對方，說了幾句話，他就走了。

甲功像過山車，從甲亢直降到甲減

終于熬到出院，我那時心率快、怕熱的癥狀還沒有完全改善，醫生說至少要半個月到一個月才能看出效果。醫生還囑咐我，回去以后也要盡量與家人保持距離、自我隔離。另外，放射性碘有致畸的可能，半年內不能要孩子。對于我倆來說，確實還有點早，嘿嘿。

總算是解脫了，我出院后直接跑到醫院對面的餃子店，坐到沒人的角落里點了一份水餃。哈哈，真解饞。

出院后第一個月復查時，我已經感覺不到什么癥狀了，甲功正常，轉氨酶也接近正常。非常幸運的是，一直擔心的突眼也沒有發生。

第二個月復查時，甲功指標降到了個位數，并且轉氨酶又升高了一些。醫生說，喝了放射性碘以后，大部分甲狀腺的功能被破壞，還有一部分就像被“打暈”了，還有可能恢復。由于身體里的甲狀腺激素暫時不夠用，我需要補充甲狀腺激素，口服左甲狀腺素鈉片。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那段時間確實有些發懶、嗜睡、輕微關節痛、不愿意活動。甚至5月20號男朋友說一起出去玩時，我都覺得沒什么吸引力，原來這都是甲減造成的。在補充甲狀腺激素之后，第三個月復查時，我的甲狀腺和肝功能均已恢復正常。

回想這三個多月的歷程，身體里的甲狀腺激素就像過山車似的上上下下，而受甲狀腺激素負反饋影響的促甲狀激素釋放激素（TSH），則從小于0.01到大于100，再到最后正常。

激素的升降也帶來了一系列的身體變化。有人說，甲狀腺激素就像是身體的加速器，當它升高時，人的心率、代謝率、體溫等都會隨之升高，就像是各項機能都被加速了一樣，會出現甲亢的心慌、消瘦、怕熱等癥狀。甲減的時候則相反，可能表現為嗜睡、體重增加和怕冷等。

最后，即使作為一個醫學生，身體出現不舒服，也不能掉以輕心。

醫生點評

胡延晉 | 北京朝陽醫院內分泌科主治醫師

從作者的描述分析，她所患的疾病是典型的內分泌科常見疾病，甲狀腺功能亢進癥。該疾病是由于血循環中甲狀腺激素過多，引起的神經、循環、消化等多個系統興奮和代謝亢進為主的臨床綜合征。

甲狀腺激素是人體重要的內分泌激素，為甲狀腺所分泌，其具有促進生長發育、顯著促進細胞能量代謝和組織產熱、調節物質代謝等多方面的作用。在循環甲狀腺激素過多的狀態下，患者可表現為怕熱、多汗、情緒激動、心悸、乏力、消瘦、大便次數增加、女性月經稀發等。

作者具有怕熱、心悸、心率增快等癥狀，甲功檢查提示甲狀腺激素水平（FT3及FT4）均有不同程度的升高，可以明確甲狀腺功能亢進癥的診斷。

甲狀腺功能亢進的病變部位分為兩類，如果促甲狀腺激素（TSH）降低，提示病變在甲狀腺本身。當TSH增加時，病變可能在垂體或下丘腦。

作者TSH低至0，病變部位在甲狀腺，同時促甲狀腺激素受體抗體（TRAb）陽性，基本可以確定甲亢病因為Graves病。這種疾病也被稱為毒性彌漫性甲狀腺腫，是臨床上最常見的引起甲狀腺功能亢進癥的病因。其代表性變化為甲亢、甲狀腺彌漫性腫大及體內出現TRAb。TRAb可促進甲狀腺過度合成和分泌甲狀腺激素，從而產生甲亢的系列表現。

因為甲狀腺激素的作用幾乎涉及所有器官和組織，所以其對各個系統均可造成損害。甲狀腺激素過量對肝臟具有直接毒性作用，另外其可促進肝糖原和蛋白質分解加速，造成肝臟營養不良、細胞變性，還可通過相對缺氧等機制引起甲亢性肝損害。作者轉氨酶升高至正常上限的6~7倍，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甲亢的治療以藥物、放射性碘治療和手術治療三種方法為主。抗甲狀腺藥物包括甲巰咪唑和丙硫氧嘧啶，其作用機制為抑制甲狀腺激素的合成，在臨床中廣泛使用。其主要的副作用為肝臟毒性和粒細胞減少，對于轉氨酶本已升高的患者，為安全考慮，超過正常五倍以上不宜采用藥物治療。

但作者的肝損害本身為甲亢所誘發，如不對甲亢進行有效控制，單純保肝治療難以起到決定性作用，因此在治療上作者存在甲亢的藥物治療和肝損害的兩難選擇。

此時放射性碘131治療適用于作者。放射性碘治療利用甲狀腺對碘的攝取能力，采用衰變過程中能釋放β射線的131I對甲狀腺組織進行破壞。這種治療容易引發甲狀腺功能減退，作者身上也發生了甲減的后遺癥。

不過甲減的治療相對簡單，單純服用適量的人工合成的甲狀腺激素即可，在服用劑量合適的情況下，不會有明顯的副作用。但值得作者注意的是，甲減可能終身需要服用該藥，在正確服藥的情況下，絕大部分患者與正常人無異，需要的是堅持用藥和定期化驗甲功，避免因為用量不當引起甲減控制不佳或藥物性甲亢。另外，妊娠、哺乳期、重度突眼、甲狀腺危象患者不宜采用放射性碘治療。

手術治療目前應用較少，僅在甲狀腺巨大壓迫周圍組織、胸骨后甲狀腺腫、妊娠期患者中有所使用。

作為醫學研究生，作者治療甲亢的過程相對順利。但值得注意的有以下方面：首先，在放射性碘治療后需要定期復查甲功，部分患者存在甲亢復發的可能性；第二，放射性碘治療可引發永久性甲減，作者可能需要終身服用左甲狀腺素鈉片；第三，作者在接受放射性碘治療6個月之內應采取避孕措施避免妊娠。

個人經歷分享不構成診療建議，不能取代醫生對特定患者的個體化判斷，如有就診需要請前往正規醫院。

作者：苔花如米小

原標題：《喝完藥，男朋友就被醫生“趕走”了，怕我輻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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