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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美國》:廢墟是進入城市的另一個入口
澎湃新聞記者 徐穎 實習生 鮑宜靜
2015年,潘然接觸到城市探險。這是一種以城市廢墟作為目的地的探險活動。通過探訪廢棄建筑,走進陌生的“失落世界”,城市探險者既能滿足自身的好奇心和審美追求,也能在這個過程中加深對這座城市的了解。
潘然發現,相較自然風光或名勝古跡,她更熱愛置身于已經“退役”的人造建筑。于是,她開始收集一些關于廢墟的照片和文章。
2016年圣誕節,她獨自踏上第一場以探險為目的的公路旅行,偶然翻進了安大略湖邊一個廢棄的水上樂園。當她目睹人造游樂設施被野草吞沒的景象,感受到“溫暖”與“荒涼”的巨大反差,開始被廢墟的奇異美感深深吸引。

廢棄的水上樂園 本文均為 潘然 供圖
從城市的某個隱秘角落躍入時間的裂谷,她將鏡頭對準“人類文明剝離后”的寂靜世界,試圖從碎片中拼湊起一個個屬于過去的故事。
她說,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比站在廢墟中向外望更讓她癡迷。

潘然探訪廢墟

昔日的華麗隱藏在廢墟之下

潘然并不是一名職業攝影師,而是愛上城市探險之后,才開始拿起相機。
潘然經常在社交平臺上發布自己在廢墟拍攝的照片,這些帶有獨特美感的照片吸引了很多人的關注。“然潘”開始成為粉絲心目中的攝影大神和探險專家,因為她做了“他們想做又不能,也不敢做的事”。

2019年,位于哈薩克斯坦的廢棄暴風雪機庫,這架航天飛機建造于美蘇軍備競賽時期。

2017年,森林中的火車墓地。

2017年,美國弗吉利亞的荒原上,43座斑駁不堪的總統半身石像。
事實上,潘然并不是一名職業攝影師,在愛上城市探險之后,她才開始拿起相機,用鏡頭去記錄自己感興趣的一切。


她經常探訪美國鐵銹帶的廢墟,但自己卻居住在加拿大。每次南下探險來回,開車近20個小時。她幾乎探遍了美國的廢墟,對美國城市的滄桑變化深有體會,但從外表看,她只是個笑起來陽光可愛的年輕女孩……
2020年,因為疫情原因,潘然沒法經常外出探險。利用空余時間,她把關于廢墟的照片和故事都呈現在《廢墟美國——北美鐵銹地帶行思錄》一書中。這并不是一本簡單收錄此前作品的攝影集,而是一本內容充實的字書。潘然告訴記者,她想要把四年來的城市探險經歷都忠實記錄下來。

《廢墟美國——北美鐵銹地帶行思錄》;潘然 著;廣東旅游出版社;2020-8
廢墟就像是“城市的副本”,是城市的另一個入口。熱愛探險的人穿梭其中,不僅可以看到關于城市發展的另一條“故事線”,也通過不斷“打怪升級”,收獲自己的成長。
“我會想到可能發生過的故事”
澎湃新聞:廢墟有很多種類型,哪些類型是你比較喜歡的?
潘然:我一般不怎么去挑選,現在就更加沒有太多選擇余地了。基本上,周邊的廢墟我都去過了,所以能去的廢墟我都挺喜歡的。在去過的廢墟里,目前我個人相對比較喜歡的有兩類,一類是精神病院,一類是時間膠囊,就是廢棄的民宅。
澎湃新聞:為什么把廢棄的民宅叫“時間膠囊”?
潘然:其實“時間膠囊”不專指民宅,但民宅中出現的比較多。它指那些較好地保存了原主人生活痕跡的廢墟,比如說還存有病人資料的廢棄醫院,也算時間膠囊。在探險的時候碰到這種廢墟,對我來說就算撿到寶了。我們稱這種“剩了比較多東西”的廢墟為“時間膠囊”,意思是它們廢棄之后就像被放到一個時間膠囊里,然后一直封存到我們進入的時候。


被植被淹沒的精神病院
今年二月份,疫情還沒在北美爆發的時候,我去了一個廢棄的民宅,它就剩了很多東西,包括男女主人的信件。
我看到他們在1997-1998年的時候,收到很多別處寄來的圣誕卡,但對他們的稱呼從“Mr and Mrs”變成了“Mr”。我猜測可能女主人在那兩年間離開或去世。從信件里,你還可以發現,男主人一直在家接受美國政府的醫療幫助,女主人離開后,因行動不便,他就只能把床從二樓的臥室,挪到一樓的廚房里。探訪的時候看到那么豐富的生活痕跡,想到可能發生過的故事,感觸很多。


像“時間膠囊”一樣被封存的廢棄民宅
澎湃新聞:城市探險四年多,你的心態有沒有發生什么變化?
潘然:心態上變化蠻大的。剛開始玩這個的時候,我每次探險前都會比較期待,想要看到些什么。現在我就變得很佛系,因為城市探險的隨機性很大,你期待的,不一定看得到,甚至不一定能進去。比方說我之前去探訪一個劇院,上午還有人進去了,下午我到了卻發現進不去,當時就很失望。就像老話說的,計劃趕不上變化,你有你的計劃,但世界另有計劃。所以我也一直比較喜歡去美國鐵銹地帶探險,那邊的廢墟規模比較大,數量也很多,一個去不了還可以去其它的,不會白跑一趟。
在“鐵銹地帶”,也有城市“向上走”
澎湃新聞:這本書的副標題叫“鐵銹地帶”行思錄。應該也是你探險的主要內容?
潘然:是的,鐵銹地帶是我最常去的探險地帶。放眼美國,鐵銹地帶的廢墟也是最多的。其他地方雖然也有廢墟,但沒有那里規模大,也沒那么系統。比方說,你去佛羅里達的一個水上樂園探險,可能這個看完了就結束了。但如果你去的是芝加哥,你能明顯感覺到,這個地方的廢墟不僅數量大,種類也很多,相互間還有某種聯系。它是一個完整得能讓人思考和學習的地方。所以我雖然生活在加拿大,但一有空就會往美國跑,鐵銹地帶的廢墟我基本都去過了。
澎湃新聞:除了廢墟數量多,鐵銹地帶的廢墟還有什么特征?
潘然:一個城市的廢墟可以反映一個城市過去的發展歷程,鐵銹地帶的廢墟風格都很強烈,帶有深刻的城市印記。比如說,麻省的廢棄醫院很多,一看你就知道這個地方過去的醫療系統肯定很發達,醫院也是特別棒。像紐約,它就有很多廢棄的劇院,站在里面閉著眼睛,好像就能回想起過去這里歌劇繁榮的景象。

廢棄的肺結核病院
鐵銹地帶曾經因為工業經歷了迅速的崛起和衰落,近年來又追求“除銹”、“再次復興”,廢墟也能看出城市發展方向的轉變。
像費城,曾經以各種水力發電站的存在而繁榮,但是現在廢棄的電站很多,你就知道這個城市正在用其他產業來取代水電產業的地位,進入到工業轉型期。

廢棄的電廠
澎湃新聞:鐵銹地帶有什么建筑是讓你印象最深刻的?
潘然:鐵銹地帶的建筑大多數是后工業時代留下的,那時候的建筑都不差錢,會單純為了美觀就花大價錢來修建,如今很多廢墟曾經都是裝修精美的豪華建筑。所以鐵銹地帶有很多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建筑。
其中有一個劇院我總共去探訪了三次,真的非常漂亮。但是我每次去,會發現它又破了一點。第一次去的時候,我感覺這個地方還可以修復。第二次去,就明顯看到天花板已經開始嚴重掉皮,可能很難再修復。第三次去,里面的一些彩繪玻璃都被人砸碎了,墻上也出現涂鴉,我就知道現在連搶救都很難了。這種真是讓人很心疼。

廢棄的劇院

廢棄的劇院
除了這種很讓人惋惜的建筑之外,廢棄小學的存在也讓我很震撼。劇院的廢棄,可能是因為時代發展的不可抗力,它們被后來居上的電影院取代了。教堂的廢棄可能是因為社群遷徙,曾經的信徒逐漸離開了。但是如果連學校都廢棄了,特別是小學,那就說明這個城市連生源都不足了。一座連孩子都沒有的城市,肯定是經歷了巨大的衰退。

廢棄的學校
澎湃新聞:你探訪了鐵銹地帶的那么多城市,感覺它們仍一蹶不振,還是已在復蘇?
潘然:其實都有。從人們對待廢墟的態度,你能看出這個城市是不是在“往上走”。
比如芝加哥邊上的小城市蓋瑞,就有很多廢墟,可以看出它過去曾經繁榮過,但后來又衰退了。當地居民對這些廢墟是一種見慣不怪的態度。有錢的時候建了那么多建筑,經濟衰落后難以維護,就只能被廢棄。你能看到居民去廢墟里拆東西,把金屬之類可以變賣的東西全都拆下來賣掉。有些年輕人甚至還會去廢墟里面點火,想把它燒掉。
如果一個城市往好的方向發展的話,它首先不會有那么多廢棄建筑,就算有,也會得到比較好的保護或者重建,人們不會有機會隨意進入廢墟甚至破壞廢墟,也不需要從廢墟里往外拿東西。像蓋瑞居民這樣,一麻袋一麻袋往外拉廢金屬的狀況,是不可能出現的。

廢棄的工廠
匹茲堡會把廢墟保護起來,避免人隨意破壞,紐約也有一些小型的民眾組織,自發維護廢棄的劇院。還有一直被國內視作是“犯罪天堂”的底特律,我在去那里探險時發現,底特律把很多廢墟保護起來或者打算重建。
可以看出,這些城市的居民對待廢墟的態度是積極的,他們想要保留歷史遺產,或者盡可能改造廢墟加以利用——要么重建,要么通過開放拍照來收取門票費,而不是想著依靠破壞廢墟、變賣廢墟的東西來獲得短期的經濟利益。這至少說明他們的收入有一定保障,城市也沒有再繼續走下坡路了。
澎湃新聞:之前國內出版的城市探險書籍,大多是攝影集,你出的第一本就是字書,是因為你有很多東西想要表達嗎?
潘然:對,我在書里補充了三方面內容,其一是回答大家經常會問的一個問題——“這個地方為什么廢棄了?”我會對照片做一個比較簡單的背景介紹。其二,我還增加了一些在探險過程中比較有意思的經歷。最后就是我通過探險所產生的一些思考,比如之前說的,“透過廢墟去看城市發展”。
而且目前關于城市探險的書,基本都是攝影集,再出類似的書感覺沒什么挑戰,我就想,我們真的還需要一本影集嗎?正好我自己也比較喜歡寫東西,想把自己的探險經歷忠實記錄下來,也想通過這本書,把這幾年去過城市的研究和學習做一個總結。
“生命總會到出路”
澎湃新聞:有哪些感受你認為是只有探訪廢墟所能帶來的,獨一無二的?
潘然:廢墟中的生機所帶來的強烈反差吧。你可以看到,廢墟已經被剝離了人類文明,可能已不再有屬于人類的生機了,卻充斥著大自然的生機。

廢棄的工廠里長出了野草
寂靜嶺的原型小鎮桑塔利亞鎮,曾被大火燒毀,你可以看到地上有很多裂痕,整個地面一直在塌陷,還會釋放出一些有毒物質。這里已經完全不適合人類居住了。但可以發現在地面的裂痕附近,還都長著草,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反差。就像《侏羅紀公園》里的一句話,生命永遠會找到出路的。
還有就是我去一個長滿灌木的精神病院,里面荒無人煙,像一片小森林,但卻意外看到一頭小鹿。它也不怕我,我們互相對視好幾秒,那種感覺特別神奇,仿佛人類已經消失,隨著時間流逝,植物和動物又占山為王。這種反差,其實就是我最開始探訪廢墟所感受到沖擊的來源,也是廢墟美的一種表現。

2017年,潘然發現了在這個躺在山谷之間、與世隔絕的“甲殼蟲墓地”,后多次往返拍攝。

甲殼蟲墓地

甲殼蟲墓地
澎湃新聞:疫情結束之后,你想去哪里探險?
潘然:我還是想去美國,太長時間沒去了,最后一次還是三月份去了一趟底特律。其實我在加拿大也“城市探險”過幾次,但加拿大的廢墟數量很少,規模也沒有美國那么大,沒有探索廢墟的感覺。如果疫情結束,我應該會馬上跑到美國去。一些讓我印象深刻的廢墟,像甲殼蟲墓地,我想重新拍一次,之后我可能會脫離鐵銹地帶這一塊,再稍微往南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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