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8日至30日，備受矚目的美俄新一輪軍控談判在維也納舉行。從會議公開的信息看，美俄在核戰力驗證、透明度、使用核武器的基本原則等議題上的分歧依舊，在《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有效期只剩下6個月（2021年2月5日到期）的情況下，這表明兩國圍繞核軍備控制機制的續約談判并不輕松。

此次會議有兩個信息與中國相關：一是美國的政策立場有了松動，不再堅持中國加入美俄軍控談判是《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續約談判成功的關鍵條件；另一個是美俄在軍控談判啟動之前的27日舉行了雙方七年來的首次太空安全會談。前一個信息的短期影響較為明顯，而后一個信息的長期潛在影響值得關注。

美國立場為何松動？

按照美國總統特朗普之前的設想，中國加入美俄軍控談判是《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續約談判成功的前提。為此，特朗普本人和包括國務卿蓬佩奧在內的美國政府各級官員逮住各種機會和場合強調中國必須加入談判。更有甚者，在美俄上一輪軍控談判（6月22日舉行）中，美國軍控問題特使馬歇爾·比林斯利故意在談判桌上擺放中國國旗以“碰瓷”中國。可以說，在迫使中國加入國際軍控談判問題上，美國是絞盡腦汁。

為什么僅僅過了一個多月，美國的政策立場就發生了重大變化？筆者認為，主要是以下幾方面因素促成了美國政策立場松動。

首先，中俄兩國的反應是美國不得不改變政策立場的重要原因。

特朗普的軍控倡議首先遭到來自中國的堅決抵制。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多次指出美國此舉意在逃避和轉嫁核裁軍責任，無助于維護全球戰略平衡和穩定。美國切實履行核裁軍的特殊、優先責任，積極回應俄羅斯的訴求，削減本國的龐大核武庫才是維護自身安全的正道。外交部軍控司司長、國防部新聞發言人、中國裁軍事務大使及學界相關學者也分別通過各種方式和渠道表達了明確的反對立場。可以說美國的軍控倡議遭到了中國社會自上到下的一致反對。

同樣的情形也適用于俄羅斯。通過軍控倡議，美國不僅企圖打壓俄羅斯發展其他高科技武器的能力，而且以軍控倡議為杠桿，壓俄羅斯與美一道聯合對華施壓。對此，俄外交部多次聲明，是否參加軍控談判是中國國家主權范圍內的事，俄無意干涉，更無意為美國“火中取栗”。

一個根本不為談判對象國家接受的倡議自然也就沒有多大生存市場，這意味著特朗普的軍控倡議實際上已經走入了死胡同，改弦易轍實屬必然。

第二，特朗普政府單方面提出的所謂“美俄中三邊軍控談判”倡議的先天缺陷和大國競爭戰略的推行注定了特朗普政府難以如愿構建所謂的“一個充滿雄心的、全面的軍控協議”。

所謂“三邊軍控談判”倡議的重要依據之一就是美國國防情報局做出的“未來十年，中國的核武儲備將會翻番”的判斷。顯然，這個判斷是基于中國核武發展的潛力或可能而做出的。在這種情況下，迫使中國加入國際軍控談判的實質是企圖通過國際軍控機制來提前框定中國未來的核武力量發展。其邏輯與美俄各自核武力量在現實中都有了巨量增長后才進行軍控談判截然不同。換言之，美俄軍控談判的邏輯是基于“現實的實力”進行的，而硬拉中國加入談判的邏輯是基于“可能的實力”進行的。這種帶有強烈預先遏制色彩的軍控倡議必然遭到反對。

另一方面，在決意實施大國競爭戰略并加速推進的大背景下，特朗普政府更關心的是通過倡議限制俄中兩國的核武發展能力。其感興趣的是諸如俄羅斯的近程戰術系統、中國的中程導彈系統這樣的目標，而對于俄羅斯提出的要將美國的導彈防御項目和遠程常規導彈納入談判的要求則斷然拒絕，也反對將英法兩國的核力量納入談判議程。因此，所謂“全面的”軍控協議本質上并不全面，它只是美國尋求對俄中兩國單向施壓的工具。

第三，特朗普的交易型外交政策風格決定了美國的軍控政策立場必然發生變化。

特朗普的交易型外交政策表現在除了將盟友關系視為可以用金錢衡量外，還體現在政策的應用技巧上。在軍控談判倡議方面，其表現就是首先利用自身的優勢地位極限施壓，同時大肆宣傳，然后再伺機降低要求，期間可能會反復搖擺，最終獲得自己想要的結果。這種運作思路與其在《交易的藝術》一書中透露出的做生意四階段高度契合。因此，美方7月30日釋放出不再強求中國必須加入軍控談判的信息并不令人驚訝。它只證明在對中俄長期極限施壓而收效甚微的情況下，特朗普不得不推動政策轉入下一階段。

特朗普政府有了新策略？

在終于放棄了強求中國加入軍控談判之后，特朗普政府下一步會怎么做？筆者認為可從兩方面看。

一方面，從其交易型外交政策的發展趨向看。雖然美俄在核武器削減問題上仍然存在巨大分歧，但降低了軍控談判要求本身為《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續約成功奠定了基礎。盡管隨后進行的談判并不會一帆風順，但成功的概率增加了。從短期看，特朗普政府的施壓重心將轉向俄羅斯，兩國圍繞相關議題將繼續展開唇槍舌戰，而在具體領域也會有針鋒相對的實際動作。雖然沒有了強求中國加入的施壓措施，但時不時地拿中國說事恐怕是避免不了的。

另一方面，美俄太空安全會談背后透露的信息值得關注。在7月28日啟動新一輪軍控談判之前，美俄于27日舉行了雙方七年來首次太空安全會談。與核武談判的情形一樣，兩國在太空軍事化問題上也是立場迥異：美希望建立一套在太空開展行動的自愿準則，而俄主張簽訂一項反對在太空部署武器的正式條約。這導致雙方最終沒能達成實質性協議。

表面上，此次太空安全會談的直接肇因是上周美英聯合指責俄在7月15日進行了反衛星武器試驗，將太空變成了“戰爭領域”。同時，美也指責俄在4月進行的反衛星導彈試驗。但從美方希望建立一個美俄溝通新渠道的打算看，其意圖將不止于此。正如特朗普所說：“我們現在是一個核大國，我們大幅更新了核武庫，擁有最強大的核力量。中國正在增強實力。我們最終可能會希望與中國展開磋商。”

由此看來，美國雖然暫時減緩了對中國的壓力，但最終還是不會忘了中國。

（作者系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