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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堆肥|西班牙之旅①:讓待業的大學生成為堆肥師
目前,中國有幾十座城市在推進垃圾分類,一般都是“邊分類邊建設”,一些城市甚至還沒有廚余末端處理設施,就開始推進社區廚余分類。2019年9月,我接到萬科公益基金會的邀請,參加“歐洲可持續廚余管理學習團”。這個團共有11人,主要來自社區、垃圾分類、物業管理、城市管理等領域。當時上海的垃圾分類正蓬勃開展。
2019年8月,上海的廚余垃圾產量達到9200噸/日,這甚至超過一般城市每日產生的垃圾總量。那么,這些廚余垃圾是如何處理掉的?城市有能力處理這么多廚余垃圾嗎?處理后的產物去了哪里?居民能否更積極地參與到廚余垃圾的處理過程中?具有熱情和專業能力的社會組織能否發揮更多的作用……帶著這些問題,我踏上了歐洲之旅。
歐洲的廢棄物管理一直走在世界前沿,很多農業或環境領域先進的理念和技術也最早出現在歐洲。比如,德國在1972年就出臺了《廢棄物管理法》,1977年開始實施《有機肥管理條例》,1998年開始實施《生物質廢物管理條例》和《土壤保護管理條例》。歐盟從1975年起逐步出臺并完善的《歐盟循環經濟法》,則是推動歐盟各國處理餐廚垃圾的緣起。這部法律規定,到2020年,60%的餐廚垃圾應該得到回收;到2023年,所有的餐廚垃圾必須全部回收,不準被填埋或焚燒。而在好氧堆肥和厭氧發酵這兩種餐廚垃圾處理路徑中,堆肥是更受推崇的方法,也是我們此次參訪的重點。
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是意大利米蘭和西班牙北部的2個自治區。在米蘭,我們參觀了當地垃圾回收的情況。當地廚余垃圾的處理是使用工業化堆肥方式。隨后,我們從米蘭飛往西班牙西北部的加利西亞(Galicia)自治區的圣地亞哥機場,西班牙堆肥專家芮蒙(Plana Ramon)迎接了我們,帶領我們橫跨西班牙北部,開啟了一場“社區堆肥之旅”。
分散式社區堆肥項目
我們的第一站是位于西班牙東北部加利西亞自治區的蓬特韋德拉?。≒rovincia de Pontevedra,下簡稱蓬?。?,5年前,蓬省推出了revitaliza(西班牙語,“新生”之意)社區堆肥項目。
Revitaliza項目的發起者是接待我們的蓬省副省長凱撒(Caesar),他是一個胖墩墩、笑瞇瞇,熱愛喝酒的與凱撒大帝同名的“老頭”。5年前,他所在的政黨贏得了當地選舉,和另一個黨聯合執政。當時蓬省只有11%的人開始垃圾分類;而加利西亞自治區只有一個焚燒廠,大部分垃圾都要長距離運輸后進行填埋或焚燒,成本巨大。他們的政黨希望改變這種局面,推動本省居民進行垃圾分類,尤其想推動占當地垃圾量42%的廚余垃圾的分類和就地處理。

西班牙加利西亞自治區蓬特韋德拉省的省長(左)和副省長凱撒(右)。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凱撒最初想做中央堆肥廠,即把當地的廚余垃圾運送到一個地方進行集中堆肥處理。凱撒去向專家芮蒙尋求幫助。當時,芮蒙已經在巴斯克地區做了6年的堆肥顧問,在業界頗有聲望。芮蒙又去找了他的老朋友卡洛斯(Carlos Pe?rez Losada)。他們分析后覺得,蓬省不適合集中堆肥,因為該省地廣人稀,人口分散,一些村莊只有幾戶人,集中堆肥的運輸成本太大,應該推動分散式社區堆肥。
凱撒接受了這個建議。于是,芮蒙和卡洛斯聯手,開始籌劃蓬省的堆肥項目。最先的一步是參訪,讓蓬省的官員看到真實的堆肥現場。有一天,卡洛斯帶著50人的官員團到巴斯克地區參訪,這些人是蓬省的市長、鎮長以及技術人員。在參訪中,官員們看社區,說技術,聊成本。看完后,他們覺得:不需要做中央處理廠,做社區堆肥就可以了。于是,revitaliza項目誕生了??逅购团钍∝撠煆U棄物的官員瑪麗(Maria)女士任該項目的負責人,卡洛斯受雇成為該項目的技術負責人。
卡洛斯五十多歲,一蓬花白胡子,面像神似畢加索。個子不高,精力充沛。在蓬省的參訪中,他一直陪伴我們左右。

卡洛斯對走訪行程中的每一個堆肥箱都耳熟能詳。
在設計堆肥項目的過程中,卡洛斯和瑪麗都感到,項目的培訓非常重要。他們邀請芮蒙來做項目的培訓計劃,并且參與到整個項目的培訓和指導之中。芮蒙在revitaliza項目中是卡洛斯團隊的顧問,并不代表官方。實際上,revitaliza最重要的成果之一就是培訓,我很早就聽說過他們的“100名堆肥大師計劃”。
4年前,revitaliza項目開始在本地招收堆肥師。他們選擇的對象是那些沒有工作的大學畢業生,每年計劃招收20個堆肥師,而實際報名者遠大于這個數字。堆肥師要經過80小時的培訓,主要包括堆肥和固體廢棄物知識培訓;培訓后經過考核方可上崗。這些堆肥師剛上崗的薪水為1200歐元每月,之后可以上漲到1800歐元。他們在社區工作一年后,如果想繼續這份工作,可以轉為政府公務員。

堆肥師安娜
一位與我們同行的女士安娜(Anna)就是堆肥師。她30多歲,個子嬌小。她說,自己原來是一個建筑設計師,轉行來考堆肥師。這個片區的很多點都由她管理。一個堆肥師最多可管理10個社區堆肥點,他們的工作包括:社區宣傳教育、翻堆、日常數據記錄、問題反饋等。
這個項目開發了專用App對項目進行管理,堆肥師每次到社區都需要進行數據收集:溫度、濕度、體積、臭氣、滲濾液情況等,要及時對腐熟肥進行取樣檢測。
目前,蓬省共有100多個社區堆肥點,4000余個箱子。而該項目已經培育出80多個堆肥師,服務于這些社區堆肥點。有些堆肥師一直在這個領域工作,也有的已經離開。但是,社區堆肥的種子已經在這100多個社區、上萬的居民參與者以及堆肥師中深扎下根。
我想,這是revitaliza項目的最大魅力吧。
運營和成本
作為一個由政黨和政府主體推進的環境項目,其投資和運營情況也是我們所關注的,卡洛斯給我們介紹了具體運作情況。
蓬省有220萬人口,有6621個人口聚集地(占西班牙的10%),其中4000多個人口聚集點都少于15人。住在人口稀疏地區的20萬人,其垃圾運輸成本非常高,適合用社區堆肥解決生物質垃圾。據測算,一共需要6.9萬個家庭堆肥箱來處理這些垃圾,根據人口密度對蓬省堆肥箱的設置情況進行推算,具體列表如下:

蓬省堆肥箱的設置情況。李俊 整理
目前,在蓬省的61個鎮中,44個鎮都實施了這個項目,其中大部分是自愿申請參與的,所需堆肥箱的數量由自己決定。這其中只有5個鎮是和當地市政府合作,帶有強制性質,社區產生的生物質垃圾都要由社區堆肥來處理。因此,這5個鎮安裝了足夠的箱體來收集處理所有的有機垃圾。此外,還有4個鎮正在實施全覆蓋的社區堆肥處理。
為了說明revitaliza項目的效果,卡洛斯用那5個完全實施在地堆肥的鎮的數據,與加利西亞自治區其他未參與該項目的鎮進行了比較。數據顯示:
? 從2018年開始,垃圾(處理)量明顯下降。這個數據對加利西亞自治區影響不大,但對蓬省影響比較大。
? 項目雖然只回收廚余垃圾,卻大大提高了可回收物的回收率,雖然這個不歸他們管。卡洛斯認為,可能是有機垃圾分出來后,可回收物的污染率下降,使更多可回收物回到回收體系中。卡洛斯曾告訴我們,他們把堆肥箱安裝在附近有可回收物箱體的地方,目的是吸引那些投放可回收物的人關注廚余垃圾,或者相反。這些實施中的細節,沒有實操的人是很難體會的。
? 5個鎮的年度參與率數據一直在波動:第一年宣傳力度很大,參加的人很多;第二年,宣傳力度下降,參加的人數少了;第三年,宣傳力度重新加大,數據又上去了。他們還發現,一些牧區居民因為居住地偏遠,一般會自己在院子里做堆肥,當知道可以參與到附近社區的堆肥后,他們很樂意地加入了。
除了項目運營之外,大家都比較關心項目的成本問題。據介紹,該省垃圾運去填埋或焚燒,大約在每噸200元左右。如果就地處理廚余垃圾,需要運去填埋或焚燒的垃圾大大減少,垃圾整體處理成本會大大下降,約為每噸40-50元左右。不過這個成本,不包含revitaliza項目的投入。至于該項目的總投入,我們得到的回答有較大差別,有說3年花400萬歐元,也有說1年花了800萬歐元。
Revitaliza項目在執行過程中也面臨很多挑戰。卡洛斯從實際操作的角度講了一個例子。蓬省有一個很小的溫泉鎮,只有800個居民,但每年的8月,游客大量涌入,人口會激增至1萬人。人口波動太大,廚余垃圾產量忽大忽小。他們在這個鎮工作到第3年,才看到項目的初步效果。期間,他們需要持續調節堆肥運作系統,使之適應廚余量的巨大變化。
芮蒙則認為,“與政府的合作”才是最大的挑戰。在政府主導的項目中,政府的立場和政策對項目實施影響巨大,比如政黨政治的輪替對項目的影響就很大。西班牙的政黨政治,四年一輪替。有些黨派,為了與競爭黨派區隔,會“為反對而反對”。有的政黨不想做堆肥,而下面的市想做,政黨會向下施壓,使那些想做堆肥的市鎮不敢做。
在芮蒙看來,在加利西亞的南部地區做社區堆肥的條件很好,僅靠目前的單個家庭堆肥是不夠的;但社區堆肥需要投資,需要獲得政黨的支持才行。
和政客合作很難!”芮蒙的苦笑,引來了大家善意的回應。蓬省的項目是由工人社會黨在推進,如果該黨在選舉中失敗,這個項目也很可能被停掉。事實上,2018年項目就停過一段,幸好后來又恢復了。
不過,芮蒙還是對這個項目充滿信心。他覺得,項目經過5年的執行,已經影響了一大批市民和政府人員。這些正向的影響力會傳導到不同的政黨那里,也有可能獲得他們的支持和關注。
餐廳的參與
我們吃第一頓午餐的餐廳O Tio Benito參與了餐廚垃圾堆肥處理。餐廳每天約生產50公斤廚余垃圾,全部用于堆肥,政府不再為其回收餐廚廢棄物。餐廳里最終的堆肥成品質量較好,90%左右能夠達到歐盟有機肥的標準,用于園林、農田或小區綠化。當地居民也可以隨取隨用。
堆肥箱位于餐廳附近約100米處,由標準的5箱體構成,共2組,10個堆肥箱,管理方式也是標準化的。西班牙堆肥箱的設計非常巧妙,內外都由木板拼接而成,外箱體是框架式的,木板可以取出;箱子與箱子之間的隔斷是活絡的,所有的板都可以取下來。當需要翻堆時,把中間的隔板取下來,就可以用鐵鍬把一個箱子的堆料較快地翻到另一個箱子中去。

堆肥箱箱體的木板都是活絡的,便于工人翻堆操作。
后來,我們在街頭正好看到一個公共堆肥點,一位年輕的堆肥師在工作:他打開兩個箱子中間的隔板以及箱體周圍的木板,把存放了2周的堆料轉移到另一個箱體中。翻堆是一個體力活,這種全部開放式的木板可以讓堆肥師好使力。
接下來,我們將去往巴斯克地區繼續堆肥學習之旅。
(作者系環保工作者,現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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