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6米！

受強降雨和上游來水的影響，安徽銅陵市樅陽縣城邊的長河持續(xù)水位暴漲。7月21日8時，長河水位達17.46米，高于縣城2米多，成為“懸河”。縣域內的菜子湖、白蕩湖、楓沙湖三大水系已全部持續(xù)超保證水位。

長河邊，佇立著世代保護樅陽人的防洪墻。一墻之隔，一邊是滔滔洪水，一邊是有著10多萬人口的樅陽縣城。

江河湖庫水位高位運行，外洪內澇夾擊，風險隱患交織——目前樅陽縣防汛形勢異常復雜嚴峻。

7月19日晚十點，樅陽縣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依然燈火通明。這已是樅陽縣防汛應急預案提升為Ⅰ級響應以來，縣防指堅持日會商日調度的整整第十天。

“一條底線，不亡一人；兩個重點，縣城和長江大堤；三線作戰(zhàn)，城防、江防、湖防！”銅陵市委常委、樅陽縣委書記劉亞東在會上高聲強調，加固防洪墻至關重要，縣城防洪墻必須死守。

7月19日下午，第72集團軍某旅官兵在樅陽縣防洪墻頂緊急加高、加固。 本文圖片除注明外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鄧雅菲 圖

決戰(zhàn)防洪墻

位于老街上碼頭的長河防洪墻是樅陽縣城至關重要的第一道防線。

長河是樅陽縣城的護城河，處于菜子湖水系，承擔著周圍幾個縣區(qū)的上游來水。“菜子湖的水位19日已漲至17.43米，離防洪墻頂只有20厘米左右了，所以趕在下一輪降雨來臨之前，用備料加高、加固防洪墻尤為重要。”7月19日，正在防洪墻檢查的樅陽縣重點工程建設服務中心主任徐國啟告訴澎湃新聞（www.kxwhcb.com），根據(jù)天氣預報的情況判斷，長河水位還將居高不下，給防洪墻的安全帶來很大威脅。

7月19日，樅陽縣防洪墻，江水已經(jīng)逼近防洪墻頂部。

加固防洪墻任務迫在眉睫。

7月19日下午，樅陽縣城暴雨如注。澎湃新聞記者在防洪墻頂看到，武警安徽總隊蚌埠支隊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第72集團軍某旅的450名官兵正冒雨在防洪墻下不停地搬運四五十斤重的沙袋至防洪墻頂，分兩段加高加固子埂。

“今天天黑之前必須完成任務。”中國人民解放軍第72集團軍某旅指導員雷華向澎湃新聞介紹，官兵們在防洪墻頂加高兩層沙袋，能把防洪墻加高20多公分；為加固防洪墻，官兵們還在2公里長的防洪墻下的每一個接縫處壘起墩子，每個墩子由5000袋沙袋組成，防止洪水從防洪墻下的裂縫處漫出。

“我們今天的任務是加固加高防洪墻，平均每人要搬運200袋沙袋。”正在現(xiàn)場搶險的第72集團軍某旅的一位戰(zhàn)士告訴記者，他曾于2016年在安徽無為進行抗洪搶險，時隔4年再來安徽倍感親切，“前幾天頂著烈日，好多戰(zhàn)士都中暑了，身上曬脫了一層皮，但在抗洪搶險第一線，沒有一個人叫苦叫累，摔在泥里了就立刻爬起來。”

第72集團軍某旅官兵在防洪墻頂搬運沙袋，每個沙袋有四五十斤重。

7月20日，澎湃新聞從樅陽縣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獲悉，當前縣里防汛重點任務之一仍是緊盯縣城防洪墻，已做好長時間應對縣城防洪墻高水位運行的打算，確保萬無一失，還邀請省有關專家來樅陽現(xiàn)場會商，制定極端洪水應急預案，同步做好物資準備、隊伍準備，嚴陣以待應對突發(fā)情況。

在距離老街上碼頭的防洪墻幾百米外的縣城長江路蓮花湖段，第二道防線也已經(jīng)筑起。

位于樅陽縣長江路蓮花湖段的第二道防線。

記者在第二道防線現(xiàn)場看到，不少當?shù)鼐用袂皝黻P心水情，但大多神色輕松，對于如何治水，許多經(jīng)歷過多次大洪水的樅陽人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我們樅陽是周邊好幾個縣區(qū)的出水口，水都從我們樅陽出。今年的洪水漲勢兇猛，7月初，我每天都要到防洪墻看看水情，雨不停地下，每天水都要漲4、5寸。”居住在老城區(qū)的76歲老人何良全說，“我不怕，有防洪墻在，水過不來。”

洪水之困

“三分水，三分田，三分山。”這是樅陽當?shù)厝诵稳葸@座江邊小城自然環(huán)境的一句老話。

“三分水”其實還少說了一分。樅陽縣位于安徽省中南部、長江中下游北岸，緊鄰長江，水域和灘涂面積占了全縣面積的44%。

縱橫交錯的水網(wǎng)成就了魚米之鄉(xiāng)，但到汛期，這里的河湖卻要承接周邊八個區(qū)縣的來水，當?shù)乩先诵稳輼宏柺恰耙豢诖箦佔印薄?/p>

被洪水圍困的樅陽縣城。 圖片來源 樅陽縣委宣傳部

據(jù)樅陽縣防辦副主任陸忠介紹，樅陽縣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周邊來水都通過這一個縣進入長江。不僅如此，樅陽縣的匯水面積遠超本身的縣域面積。總面積為1473.43平方公里的樅陽，要承接的來水面積達到4700平方公里，是整個縣域面積的三倍。

再加之今年主汛期，長江水位持續(xù)超緊，對樅陽懷抱的三大湖水位起到頂托作用，排水不暢，形成“內托外頂”之勢。

陸忠告訴澎湃新聞，受長江水位“頂托”影響，目前樅陽縣沿江21個通江涵閘均已關閉。樅陽閘開閘泄洪、沿江8個泵站全部開機排澇，但受制于流量限制，泄洪排澇效果還不明顯。

安徽銅陵樅陽的防汛形勢有多嚴峻？銅陵市委常委、樅陽縣委書記劉亞東介紹，受高強度降雨影響，樅陽縣長江水位、內湖水位首次同時顯著升高。“我們的長江水位和內湖水位都是非常高的，形成了一種疊加的趨勢。在歷史上還是很少見的。”

“天氣變化無常，水位屢創(chuàng)新高，上游風雨大作。有時候睡不著覺，有時候又會看到一線希望。”擔任樅陽縣防汛抗旱指揮部指揮長的縣長楊如松這樣形容入汛以來，樅陽所承受的巨大防汛壓力。

據(jù)樅陽縣防汛抗旱指揮部通報，2020年7月21日8時，桂壩江水位16.42米，超警戒水位1.72米；菜子湖水位17.46米，內外差0.24米，超保證水位0.61米；白蕩湖水位15.12米，超保證水位0.63米。截至7 月20日，受災人口263540人，農(nóng)作物受災面積20271公頃。

而截至2019年末樅陽縣的常住人口為71.9萬人，受災人口已超常住人口的1/3以上。

距離樅陽縣城五公里外的鐵銅鄉(xiāng)被江水圍困，江心洲上的非防汛人員全部轉移。 圖片來源 樅陽縣委宣傳部

長河邊的人

58歲的殷桃花是樅陽縣環(huán)衛(wèi)工，家住縣城上碼頭，她的房子與防洪墻僅數(shù)米之隔，“洪水就在家門口”。

7月13日下午6點，樅陽縣防汛抗旱指揮部發(fā)布立即轉移安置命令，要求7月13日23時前，縣城防洪墻周邊所有經(jīng)營場所停止營業(yè)，群眾無條件堅決徹底全部撤離。

殷桃花的丈夫早年因病致殘，她和丈夫成為第一批優(yōu)先轉移的群眾，安置到縣城示范幼兒園。7月20日，澎湃新聞在安置點看到，盡管已離家一周，殷桃花和丈夫表現(xiàn)得很樂觀，“我家在二樓，走的時候家里的東西都架高了，我們水邊長大的人不怕洪水”。

樅陽縣城區(qū)永昊環(huán)衛(wèi)公司保潔員殷桃花。

殷桃花告訴記者，她下午還要去防洪墻周邊值班，還再想去看看在那奮戰(zhàn)的官兵。

殷桃花是樅陽縣城區(qū)永昊環(huán)衛(wèi)公司保潔員，負責正大街一帶的路面清潔。7月12日，她在防洪大堤見到官兵們正在準備防洪沙袋，累得汗流浹背，便自發(fā)購來3件礦泉水、2件王老吉涼茶、1件冰紅茶，對抗洪官兵表示感謝。這些東西共花費300多塊錢，是她和丈夫一個月的生活費，但她卻說“不心疼錢，心疼的是抗洪的人民子弟兵”。

回憶起發(fā)生在樅陽縣歷史上的幾場大洪水，殷桃花記憶猶新。“98年的水發(fā)得又大又快，我的父親是發(fā)洪水前幾天去世的，我記得剛背父親上山，一進家門，下樅陽家的房子就淹了，第二天水就快到人頭頂……”

2016年，殷桃花已經(jīng)搬到了樅陽縣上碼頭的房子。洪水襲來時，她的女兒已有9個月身孕，即將臨盆。“當時我和女兒也是轉移到了縣城示范幼兒園，我們是6月18日從安置點回家的，女兒是6月20日生產(chǎn)的，我給外孫取了個小名，叫‘洪孩兒’。”

巧合的是，今年樅陽又發(fā)洪水，殷桃花的媳婦在7月15日生下女兒，一家人決定給孩子取名叫“平安”，希望樅陽人能戰(zhàn)勝洪水，平平安安。

“我是漁家女，我們水邊長大的人與這洪水纏斗了一輩子。”殷桃花說，她的父親曾居住在下樅陽江邊，以打漁和造木船為生，“父親說，看水要看這水面的中心，要是中心鼓，兩邊平，水還要再漲；要是中心下陷，水老了，就要退水嘍。”

在樅陽人口中，每年的水都是“不同年、不同歲”，水位不盡相同。如何觀水、治水，是經(jīng)過上千年與洪水的斗爭總結下來的智慧。雖然飽受洪水之害，殷桃花卻不曾想過搬離長河邊，“我在這住了大半輩子了，有感情了，但年輕一代越來越多人離開縣城，去大城市了。”

7月19日，樅陽縣城長江路一帶房屋已進水。

受災

7月19日下午，樅陽縣官埠橋鎮(zhèn)岱沖圩漫堤，圩內700多畝長勢良好的水稻田被洪水淹沒。

澎湃新聞在現(xiàn)場看到，通往岱沖村村部的道路已經(jīng)完全被淹，岱沖村村干只能一趟趟乘坐沖鋒舟前往村內地勢較高的村部和安置點，給村民送去礦泉水、方便面等生活物資。

岱沖村村干部乘坐沖鋒舟巡邏。

除了村內幾處民房被淹，更讓村民感到痛惜的是“一年的辛苦白費了”。64歲的謝曉俊是陳瑤湖鎮(zhèn)人，幾年前經(jīng)人介紹，他來到岱沖村承包了250畝田地，是這里的種植大戶。如今，這250畝水稻都泡在水里，顆粒無收。

“圩是19日下午四點多破的，就三個多小時，眼睜睜的看著水滿了。”謝曉俊站在岸邊望田興嘆，“按正常年景，今年預計能賺十幾萬，現(xiàn)在被水一泡，全虧了。農(nóng)藥、化肥、種子……總投入大概在550塊每畝，加起來13萬多，一年白干了。我女兒的田在錢橋鎮(zhèn)鄒姚村，也全被水淹了。”

岱沖村的種糧大戶謝曉俊，在他身后，百畝良田已成“懸湖”。

在幾家種植大戶的田地旁，國元保險樅陽支公司經(jīng)理朱超正帶人勘查災情，據(jù)他介紹，謝曉俊今年5月在國元保險投保了農(nóng)業(yè)保險，每畝能賠付480元，總計能獲賠付12萬多。

“對于目前已經(jīng)退水遭受損失的，開啟快速理賠通道，立即賠付。另一方面，對于像岱沖村一時無法退水，長期在水里的農(nóng)作物，我們也在近期進行摸排，啟動預賠付。”朱超說。

樅陽縣是農(nóng)業(yè)大縣，今年受災較重。記者從國元保險樅陽支公司獲悉，截至7月19日，公司已經(jīng)接到樅陽縣種植業(yè)、水產(chǎn)、特色農(nóng)業(yè)等涉農(nóng)保險報災782件，估損金額4000多萬元，已第一時間安排現(xiàn)場查勘，目前已查勘95%的報案農(nóng)戶，已摸排確定200多戶水稻和養(yǎng)殖戶的受損情況，第一批預賠付金額將達千萬元以上。

“今年汛期最大的特點是來水時間長、高水位運行持續(xù)的時間長。2016年，岱沖圩破圩時水位在16.3米，今年破圩在17.3米，已經(jīng)整整高了一米。”樅陽縣官埠橋鎮(zhèn)岱沖村扶貧工作隊隊長章志剛向澎湃新聞坦言，近幾年來，村里的水利基礎設施已經(jīng)改善不少，“堵口復堤、興建泵站，這就下去了幾百萬，對于一個村來說已經(jīng)很不容易”，但是相比于城市，資金量、投入量還是不足，“如果我們能像長江干堤一樣，把迎水面用水泥砌起來，效果還是會不一樣。”

岱沖村部分民房一層被淹。

岱沖村的受災情況只是樅陽全縣一隅。目前，樅陽全縣河湖爆滿、全線告急，共發(fā)生江心洲崩岸、堤防管涌等68處較大險情，漫堤圩口90個，其中重點圩口5個。

壓倒一切的任務

從與水的關系角度來看，這是一座略顯悲壯的江邊小城。

1954年的一場大水，將當時的湖東縣（第二年改名樅陽縣）縣城所在地湯溝鎮(zhèn)淹沒，長江大堤潰決。縣委縣政府臨時搬遷至另一處辦公。

直到當年10月，樅陽縣委才決定將縣址設在樅陽鎮(zhèn)，也就是現(xiàn)在的縣城所在地。此后數(shù)十年，無論是樅陽縣城還是長江沿岸鄉(xiāng)鎮(zhèn)，一臨汛期，就與洪水展開生死搏斗。

一部《樅陽縣志》，相當一部分就是與水抗爭的文字記錄。

歷史時針撥轉到2020年，又一個大水年份遽然而至。

自7月9日12時，樅陽縣防汛應急預案提升為Ⅰ級響應，防汛抗災就成為了該縣當前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

“襟江懷湖，山水相依；安徽獨有，全國少有。這是一句形容樅陽自然條件的老話。我們從小在長河邊長大，除水害、興水利，與水有著不解之緣。”樅陽縣防辦副主任陸忠是樅陽老水利人。他說，自2016年大洪水后，樅陽痛定思痛，加大了水利基礎設施建設。

據(jù)陸忠介紹，該縣先后啟動了縣城區(qū)防洪安保工程、災后水利薄弱環(huán)節(jié)建設性治理、萬畝圩口排澇泵站更新改造和農(nóng)田水利“最后一公里”等水利基礎設施，“這些工程把歷史欠賬都補起來了”。縣城區(qū)防洪安保工程全部結束后，樅陽縣城防御內河、湖泊防洪標準為50年一遇，在今年大汛、大洪、大險、大災中發(fā)揮重要防御作用。

陸忠預計，長江第2號洪峰將在7月26日左右對長江樅陽段可能形成影響。

他表示，緊盯縣城防洪墻，緊盯白蕩湖流域（東、西防區(qū)堤），緊盯長江干（江）堤及三個江心洲，緊盯橫埠河南堤和其它重點部位仍是目前樅陽防汛工作的重點。

“水是動的，人是活的。”在7月19日的樅陽縣防汛抗旱指揮部會議上，劉亞東這樣總結樅陽人應對洪水的智慧與決心。

這座江邊小城正在與水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