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家陳楸帆。

談到2020年的上海高考作文題“轉折”，科幻作家陳楸帆打開了腦洞。“外星人入侵，AI獲得自我意識、發(fā)現(xiàn)一種新的潔凈的能源、生物工程將人的壽命延長50歲、癌癥被治愈了......這些都是科技上的巨大轉折。”在他看來，“轉折”就是科幻里最經(jīng)典的“what if”命題。

7月7日，2019年度“松山湖·《十月》年度中篇小說榜”揭曉，陳楸帆的《無債之人》等5部中篇小說從近20部入圍作品中脫穎而出，獲得“年度中篇小說”的稱號。

作為中國當代最受關注的科幻作家之一，陳楸帆的作品曾多次獲中國科幻小說銀河獎、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最佳長篇小說金獎、科幻奇幻翻譯獎短篇獎等國內外獎項。 他本人亦曾在谷歌、百度等公司工作，長期關注科技、科幻、媒體、影視等相關領域。

他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無債之人》的創(chuàng)作靈感源于現(xiàn)實中的“房貸”“車貸”等話題。“此生此世里，我們還不了的債務，是否能夠把它留在DNA里，通過子子孫孫變成子孫債，或是用克隆的這種方式，把肉身無限地復制，然后用這些克隆體替自己去還債？”陳楸帆介紹，在小說中，他設想一種未來的經(jīng)濟模式，人類可以通過在太空挖礦來償還身上背負的昂貴債務，隨著對自我命運的發(fā)掘，他們也開始掙脫被債務緊緊束縛的生命輪回。

就獲獎小說的創(chuàng)作過程和未來的創(chuàng)作計劃，澎湃新聞專訪了陳楸帆。

【對話】

寫的過程中會一直反省

澎湃新聞：最近《十月》年度中篇小說榜揭曉，《無債之人》是獲獎作品，先和我們分享一下獲獎感受吧。

陳楸帆：首先的感受是，我非常榮幸，《十月》雜志創(chuàng)刊四十多年來，以中篇小說為特色，發(fā)表過非常多經(jīng)典名家名作，包括《綠化樹》《高山下的花環(huán)》《永遠有多遠》等，能進入這個榜單并獲獎，本身就是特別大的榮譽。科幻小說作為一種類型文學，在主流文學視野中長期處于比較邊緣的位置。近幾年伴隨著《三體》《流浪地球》等一系列現(xiàn)象級作品的出圈，主流文學界、學界和評論界對于中國的原創(chuàng)科幻小說越來越關注，對于我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榮譽和肯定。

我的小說最初發(fā)表在《花城》雜志上，它也是一本歷史悠久的純文學期刊，近年在陸續(xù)地發(fā)表一系列的科幻作品，南師大的何平老師會組織幾期這樣的科幻專刊，寫非常細致的文學評論。這次《十月》評獎里也有非常多的前輩，包括李敬澤老師、孟繁華老師、謝有順老師，他們都在文學評論界有著資深閱歷，他們對我都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和支持，會主動來跟我說關注我的科幻作品，鼓勵我好好寫。我覺得正是有前輩的關注和支持，才能讓科幻有更強的生命力。

澎湃新聞：能聊聊《無債之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創(chuàng)作的，大概花了多長時間嗎？當時是怎么想到去創(chuàng)作這樣一篇小說的？

陳楸帆：創(chuàng)作應該是2018年下半年開始，從2018年下半年到2019年上半年，具體記不太清了，寫作的時間應該是在1個月以內。

這篇作品涉及一些太空挖礦的技術細節(jié)，所以我看了很多國內外的文獻資料，去了解一些技術細節(jié)的可實現(xiàn)性，包括太空的物理學、天體運行的基本規(guī)律，想要保證它的科學上的準確性，真正寫作的時間可能只有兩三周。

寫作沖動源于我的日常生活，我們的經(jīng)濟體系很大一部分建立在債務的基礎上，不管是個人還是組織、機構、公司或者國家。而債務建立在未來經(jīng)濟增長的預期上，所以我們能通過透支未來賺到的錢，預支現(xiàn)在的錢。我在書里，用科幻的思維把它推演到一種極致，比如說，此生此世還不了的債務，是否能夠留到DNA里，通過子子孫孫變成子孫債，甚至用克隆的方式，把人的肉身無限地復制，用克隆體還債？還債的方式就是去太空里挖礦，這是非常高風險也是高回報的工作，現(xiàn)在也有很多國外的機構在研究這種可能性。在太空里有許多小行星，稀有金屬非常豐富，這些金屬在地球上可能是無價之寶，我設想了這樣一種未來的經(jīng)濟模式，把這樣一群人放到極端的環(huán)境里，通過他們自我命運的發(fā)掘開始去掙脫被債務的鐐銬緊緊鎖住的輪回。

澎湃新聞：寫作過程中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細節(jié)或者故事？

陳楸帆：我在寫作這篇小說時希望畫面感更強烈，把所有人物都提取出自己的典型特征，有些人物可能都沒有名字，他的名字就是他外形上的特征，這些人都被清除了記憶以便管理。這篇小說有很強的的預言性，在看的時候可能會聯(lián)想到自己的生活，包括在小說中不斷提到一種類似宗教的“神圣債務論”，里面有非常多的條款，就像《圣經(jīng)》里的教義，在這些人面前，不斷像廣告一樣重播，洗刷他們的意識形態(tài)。

其實它映射的是當下消費主義的一些觀念，它會告訴你要買什么樣的東西、買什么樣的車、住什么樣的房子才能配得上你的階層。

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些人被消費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所控制。對于科幻來說，最大的價值就是跳脫出生活，從距離現(xiàn)實生活非常遙遠的視角，來反觀當下。

我在寫的過程中也會一直反省自己，越來越多的消費主義的節(jié)日被發(fā)明出來，每個時候都會很沖動，感覺大家都在下單，都在看有什么折扣或團購，像現(xiàn)在的直播其實也是一樣的，很多時候我都會想這些東西是不是我真正需要的，它是不是被植入我們腦子里的一種特殊的廣告。

與李開復合作的書

澎湃新聞：這篇小說中有涉及到區(qū)塊鏈等前沿技術，是否會為了寫作去學習一些比較細節(jié)的知識？

陳楸帆：畢竟區(qū)塊鏈是一個比較專業(yè)的領域，所以我會看一些書，咨詢一些同業(yè)的朋友，但是科幻里很多東西是一種假設，它不需要技術上百分百能夠實現(xiàn)，只要概念沒有搞錯，比如說區(qū)塊鏈是一個不可篡改的、可以加密的數(shù)據(jù)保存方式，只要大的概念不搞錯就沒有太大的問題。所以其實做了一些功課，但是需要控制自己不要做得太深，因為一旦研究太深的話可能什么都寫不出來，因為覺得很多東西都不現(xiàn)實、實現(xiàn)不了，那樣就變成寫作科研論文了。

澎湃新聞：你長期從事科技類的工作，除了區(qū)塊鏈技術，你平時還會關注到哪些比較前沿的技術，最近有沒有一些新的關注點？

陳楸帆：我一直在關注的包括人工智能、腦機接口等，接下來會去一些學校里的實驗室實地考察。還有量子計算也是我關注的亮點，上次去阿里達摩院的量子實驗室參觀，實驗室的主任給我講了他對量子的理解。除此之外，我對生物知識、基因編輯等，還有基礎物理比如凝聚態(tài)物理、量子比特、原子理論都有關注。所以我的關注面比較寬，會聽一些專門的講座、讀一些專門的書、跟一些專門的科研工作者去交流，從這里面吸取一些營養(yǎng)。

澎湃新聞：最近有沒有新的創(chuàng)作計劃？

陳楸帆：一直在創(chuàng)作。最近有一本書是跟李開復老師合作，名字是《AI2041》，這是暫定的標題，明年會出版。這本書是關于二十年后AI在各個領域的應用情況，以及會如何改變各行各業(yè)和人們的生活。

還有一本我自己在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叫《迷幻史》，這是一個更加狂野的想象，想象的是美國解體之后加州獨立發(fā)生的一些事情，相當于科幻的“尋根文學”，我講的是加州的華裔，最后為了拯救世界回到中國尋求文化上的根源，因為文化的根源是解決這個世界災難的根本方式。這個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進行創(chuàng)作。

澎湃新聞：剛才提到跟達摩院、李開復有交流和合作，你覺得從科技從業(yè)者的角度是如何看待科幻文學家的？

陳楸帆：因為我本來就在科技圈工作，所以我跟業(yè)界交道還比較深。我覺得這幾年大家越來越重視科幻的價值，很多企業(yè)會用科幻的思維方式幫助推演技術和社會的現(xiàn)實演變路徑，現(xiàn)在我們會跟很多商業(yè)機構和傳播機構一起交流，研究如何用科幻的形式幫助各行各業(yè)打開腦洞，把一些未來的設想落成現(xiàn)實。

談高考作文題

澎湃新聞：今年的高考作文題是關于“轉折”的，看到你的微博上也有簡短的評論，你對這個作文題有什么樣的關注和感受？

陳楸帆：我覺得這個話題和今年2020年還是很強相關的，因為今年發(fā)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大的事件，從疫情開始，包括經(jīng)濟上的、政治上的變化都是巨大的。

作為中學生，他們關注的點可能沒有那么宏大，但是從上網(wǎng)課、日常生活以及父母工作都會產(chǎn)生一些變化，所以我覺得，應該從比較小的個人感受的切入點展開對一個更大的時代的展望，2020可能就是人類的一個歷史性的轉折點。

如果新冠疫情最后變成一種常態(tài)化的流行病的話，那么人類社會非常多的運行模式需要做出極大的調整和改變，所以我覺得這個題目非常切合實際，對學生來說是一個好事情，因為它非常地貼近現(xiàn)實貼近自我，不用去設想一個可能接觸不到的比較抽象化的理念，而是可以從自己生活和身邊的點點滴滴入手，我覺得這樣會比較好。

澎湃新聞：看到這個題目是否會產(chǎn)生自己的靈感？是否會聯(lián)想到一些科幻類的題材？

陳楸帆：這就太多了。科幻作品里可能每一個都是這樣的轉折點，比如說《三體》就是這樣一個轉折點，另外，比如外星人入侵，AI獲得自我意識、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種新的潔凈的能源、生物工程可以將人的壽命延長到150歲，或者治愈了癌癥，這些都是科技上的巨大轉折，隨之而來的是人類社會方方面面的變化。這其實就是科幻里最經(jīng)典的“what if”，是一種非常經(jīng)典的設問的思想模式，我覺得所有的科幻小說都是從“what if”展開的想象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