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下午，備受關注的豫章書院案在南昌市青山湖區(qū)法院一審宣判。

據(jù)法院判決書，5名被告人均被認定犯非法拘禁罪，其中，理事長吳軍豹被判有期徒刑兩年十個月，校長任偉強被判有期徒刑兩年七個月。此前，該案4月29日通過網(wǎng)絡第一次開庭審理，未當庭宣判。

6月初，受害人羅偉、貝貝（網(wǎng)名）向法院提交了附帶民事起訴狀，在訴訟請求的第一項，他們都要求吳軍豹等被告人向被害學員“公開道歉”。在一審判決中，青山湖區(qū)法院駁回了公開道歉、精神損害賠償?shù)雀綆袷略V訟請求。

7月3日庭審之前，三名原“豫章書院”學員在法院門口合影。 澎湃新聞記者 朱遠祥 圖

澎湃新聞此前報道，豫章書院全稱豫章書院修身教育專修學校，宣稱能通過國學改造叛逆的青少年。2017年10月，被曝光存在囚禁和體罰等暴力行為后，南昌市青山湖區(qū)發(fā)布官方通報，稱該校確有罰站、打戒尺、打竹戒鞭等行為和制度，一個月后，豫章書院主動申請停辦。當年12月，警方對受害學生反映被非法拘禁一案立案偵查。

“喜憂參半”，一審宣判后，豫章書院案被害人代理律師張程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他們將對本案的民事部分提起上訴。此外，被害人也向南昌市監(jiān)察委員會提交了《監(jiān)察申請書》，提出青山湖區(qū)檢察院回避此案等7項訴求。

【對話代理律師張程】

澎湃新聞：判決結果出來后，公眾對刑期產(chǎn)生了很多疑問，你怎么看？

張程：非法拘禁罪的量刑基準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具有毆打、虐待等情節(jié)的從重處罰，但這個從重處罰，如果沒有造成重傷、死亡的后果，也是在三年的范圍內(nèi)從重。

這個案子檢察機關只起訴了非法拘禁罪一個罪名，沒有認定毆打、虐待等從重情節(jié)，此外，檢察機關認為吳軍豹等人具有自首情節(jié)（自首一般降低基準量刑30%以下），如果按照這樣的情況，我之前判斷吳軍豹刑期應當在兩年以下。

法院在判決書中依然認為吳軍豹等人具有自首情節(jié)，給吳軍豹的量刑卻是兩年十個月，任偉強是兩年七個月，這在法院能夠選擇的范圍內(nèi)，基本上是頂格處罰。認定的情節(jié)和最后的量刑是脫節(jié)的，這種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澎湃新聞：非法拘禁罪是當時檢方起訴的唯一罪名？

張程：這個判決是法院根據(jù)檢察院的起訴書來的，如果說起訴書只有非法拘禁罪的話，法院也只能就這個罪名進行審理。

在當初立案的時候，被害人方面其實是希望能立四個罪名，一個是冒充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招搖撞騙罪，一個是非法拘禁罪，一個是虐待被監(jiān)護、被看護人罪，一個是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警方最后只立了一個非法拘禁。

其中冒充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招搖撞騙，這個在刑事案卷里，那些教官老師，基本都承認抓學生的時候，是穿著警服、冒充警察去的，家長也承認他們是配合豫章書院冒充警察欺騙自己孩子，所有的受害者，也都說他們是被人冒充警察帶到豫章書院的。幾方面的表述可以互相印證。公安機關的起訴意見書中也認定犯罪嫌疑人有冒充警察的行為。

至于虐待被看護人罪，沒有被立案，（我理解）可能是先例不足。因為我們國家的虐待被看護人罪的案例，基本上是針對沒有自理能力的嬰幼兒，比如幼兒園，托兒所啊；殘疾人；還有那些失能的老人，比如養(yǎng)老院這些地方。但是在校的學生被虐待，以這個罪名被立案的，非常罕見。可能因為這些學生是有生活自理能力的，所以不認為他們是被看護的。

豫章書院案一審判決書

澎湃新聞：如何界定非法拘禁？

張程：目前來看的話，一審判決對非法拘禁的定義就是指那7天關在煩悶室里。

之前警方跟被害人對這個問題有過分歧。警方認為進到豫章書院后被關7天的小黑屋屬于非法拘禁，而不認為在學校的整個期間屬于非法拘禁。但事實上所有學生在里面的整個期間都沒有人身自由，周圍都是監(jiān)獄一樣的鐵絲網(wǎng)高墻。但在那7天時間，他只是把你關著，基本上不會打你。所以因為這個原因，在起訴書里面，所謂的這些毆打、侮辱行為都沒有被認定（注：所謂具有毆打、侮辱情節(jié)，是指為實行非法拘禁而在拘禁過程中進行毆打或侮辱），也沒有作為非法拘禁的一個從重情節(jié)來處理。

澎湃新聞：這次判決，法院沒有支持原告附帶民事訴訟的所有請求。原告羅偉、貝貝、陳某堯在提出了公開賠禮道歉、賠償精神損害等請求，這些請求是怎么考慮的？

張程：關于提出賠禮道歉請求的問題，我在豫章書院被害人辯論意見里說過。

被告人代理人說，賠禮道歉本來是刑事審理部分應該處理的被告人量刑情節(jié)，但由于本案刑事起訴未通知被害人，被害人也未能參加刑事庭審，對于被告人是否有悔罪和道歉態(tài)度一無所知，因此本次提出的賠禮道歉請求，并不僅僅是針對本次附帶民事庭審，也包括了對上次刑事庭審作為被害人未能參加也不能提出相關要求的補充。

精神損害賠償是否屬于附帶民事訴訟的審理范圍，在現(xiàn)在的法律里也是一個比較有爭議的問題。按照刑訴法的解釋，法院確實可以不受理精神損害賠償?shù)囊螅且驗橐环矫姹缓θ诉@邊有強烈的要求，另外一方面，江西省高院也有一個關于精神損害撫慰金的規(guī)定，如果造成人身損害，造成人員死亡、重傷，或者是其他嚴重后果的，是可以申請精神損害賠償?shù)模覀內(nèi)ヌ崞鸬脑捑褪欠旁谄渌麌乐睾蠊锩妫ㄗⅲ航魇「咴骸蛾P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的指導意見（試行）》規(guī)定，受害人死亡或者因傷殘等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可以申請精神損害撫慰金）。

澎湃新聞：為什么附帶民事部分的訴訟只有三個被害人？

張程：這個案子去報過案的被害人有很多，但是最終反映在起訴書里面被確定的這批被害人只有12個。而且因為給的時間極其緊張，這12個人里來得及提交民事訴狀的也就3個人。乃至于開庭完過后，還有受害者想提交，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只能另行提起民事訴訟。

豫章書院先后關過兩三千人，那么這里面就存在以什么標準來確定被害人的問題。警方有一個解釋是，要確定是被非法拘禁的被害人，必須要有當時看守你的人也被抓了，而且他也承認看守過你，形成一種對應的關系。豫章書院不是分男校和女校嘛，由于女校那邊就沒有找到參加過看守的女老師，所以很多女生就不能認定，是這么一個解釋。

學生指認原來“小黑屋”的所在地

澎湃新聞：訴訟過程中，吳軍豹方面是否有和你或被害人接觸？

張程：沒有接觸過。

澎湃新聞：你是什么時候接手案子的？第一次見到當事人，他們是什么狀態(tài)？

張程：我是6月19號接手的。他們當時因為臨時知道法院已經(jīng)開過庭了，很急忙地把材料交到法院，一方面想聯(lián)系更多的被害人交材料到法院，另外他們希望有一個律師幫他們把之前刑事的案卷調出來，讓他們看一看，還希望我能夠幫他們準備附帶民事訴訟。其實是一個挺懵的狀態(tài)。

我代理的學生羅偉，他在維權學生里面是比較堅決的，跟我說過去的事情的時候，可能看起來比較平靜，但是我覺得從心理學角度來講，他可能是用那種方式來盡量撫平自己內(nèi)心的傷痕，其他的受害者也都有這樣的情況。

澎湃新聞：你認為判決結果在社會意義上有怎樣的影響？

張程：我覺得喜憂參半。這個案子2017年就出來了，但是一直到立案、判決，很艱辛，最終有了這么一個結果，也達成了刑事上的判決，我覺得是一個階段性的成果。

受害的學生還是非常值得大家同情的。身體上的疼痛是暫時的，可是精神上的傷害是長遠且難以愈合的。他們也沒有放棄，不管是他們也好，還有一些合作的志愿者也好，大家都在一起想辦法，來做這個事情。

澎湃新聞：這次宣判后，被害人是什么樣的反應？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張程：他們對刑事判決和民事判決的結果都不滿意。民事的部分，我們會提起上訴，至于刑事在偵查起訴階段的一些問題的話，我們可能會向上級檢察院（反映）。我們提起上訴的話，應該會有民事部分的二審。

偵查起訴階段的問題，我認為首先是因為公安機關偵查階段有遺漏罪行，檢察機關也沒有對公安機關遺漏罪行進行糾正。另外刑事開庭、移送審查起訴的時候也沒有按照規(guī)定通知被害人。

量刑區(qū)間本身頂格就是三年，既然已經(jīng)判了兩年10個月，我覺得也沒有什么抗訴的空間。

豫章書院現(xiàn)址為一所寄宿制美術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