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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輝:創意寫作與文學人才培養體系建設
文藝擁有巨大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與文藝人才的培養緊密相關。作為最重要的人才培養單位,高校如何建構完善的人才培養體系,是文學教育的關鍵問題。《在北京大學師生座談會上的講話》中,習近平總書記要求大學教育應形成高水平人才培養體系,“人才培養體系必須立足于培養什么人、怎樣培養人這個根本問題來建設”。當前的文學教育成就斐然,但對“培養什么人”“怎樣培養人”的回答仍難令人滿意。在這種情況下,引入創意寫作,重構文學育人的新體系,則有助于更好地解決問題。
創意寫作是一切創造性思維訓練、分體寫作和批評實踐的總稱。1837年,拉爾夫·愛默生在美國大學生聯誼會上演講時,由于不滿以古典語文學教育為核心的文學育人模式,提出了與學術研究相對的創意寫作概念。經百余年發展,它業已在歐美形成包括本、碩、博培養體系的成熟學科。創意寫作首先作為“一項在高校開設小說、詩歌寫作課的校園計劃”和“一個招募小說家、詩人從事該學科教育教學的國家體系”出現,既承載著創作人才培養的重任,又承載著文學教育改革的重任,對我們新的文學育人體系建構啟示良多。
增容學術人才培養模式
20世紀50年代,北大中文系時任主任楊晦明確表示“中文系不是培養作家的系”。這一觀點不僅影響了歷代中文系學生,甚至規定了全國各大高校的文學教育思路,使之形成以文學研究為核心的學術人才培養系統,忽視了創作人才的培養。即使近年西北大學、復旦大學等高校引入創意寫作,蓋因對作家培養的誤解和對創意寫作的低估,創意寫作仍未獲得與文學研究相同的“座席”。這就意味著,與音樂學院的歌唱家培養、美術學院的畫家培養相比,文學院在作家培養上一直缺場。其后果,一是將文學院變為只從事學術批評的“文學研究院”,不再關注和培養自己的研究對象,研究變成無源之水;二是推卸了自己培養文學創作人才的主體責任,任其無序生長,難以保證卓越人才的養育和儲備;三是褫奪了文學的現實應用功能,將文學教育變成脫離實際的“看起來什么都會,其實什么都不會”的“無用”學科。這就需要引入創意寫作,增容單一的學術人才培養模式,讓創作人才培養與學術人才培養構成文學育人的兩大類型,學術訓練和寫作實踐同存并在,打造文學教育良性發展的雙引擎。
創意寫作以高水平創作人才培養為旨歸,按照審美性寫作、生產性寫作和工具性寫作三條路徑展開創作人才培養。審美性寫作以創作人民喜聞樂見的文學精品為己任,以文學性、藝術性和可讀性滿足讀者的閱讀期待和精神訴求;生產性寫作以創作服務于藝術再造的階段性成果為核心,以創意性、服務性和再生產性滿足文藝創作的終極需求;工具性寫作以創作能夠解決現實問題的公務文書為目標,以實用性、精準性和有效性滿足不同事項的異質要求。
豐富傳遞式教學組織方式
傳統文學教育以約翰·華生的行為主義刺激—反應理論為指導,奉行教師中心論,認為學生是“被動的容器”,知識是由教師向學生的單向傳遞,學生人數與教師講授沒有太大關聯,故而采用大班(超30人)教學的組織方式,推崇教師的課堂講授。相反,創意寫作以卡爾·羅杰斯的體驗性學習理論、伯爾赫斯·斯金納的操作性條件反射行為主義學習理論,以及讓·皮亞杰的建構主義理論為指導,強調文學教育應以學生為主體和中心,教師組織主導,師生互動激發,在過程訓練中催生互構式的工坊制教學組織方式。這并非否定以知識傳遞為標志的講授制教學組織方式,而是說二者可共構新的文學育人組織模式。
工作坊(workshop)是創意寫作學習活動最主要的組織方式。它以一名有經驗的教師(writer,可以是專業作家、學者或文創職業人)為核心,以15名以內的學生為主體,依據其興趣、文體、任務分為不同的工作坊,如兒童詩創作坊、游戲故事創作坊等。在教師的導引下,通過閱讀、活動、討論、短講等多種方式,激發學生的創作熱情,傳授有用的創作經驗,發展學生的創作個性,最終讓學生創作出具有一定水準的文學作品。工作坊制教學組織方式的獨特性在于:第一,重視過程教學,它以一組預先設定的程序,分步驟、模塊化完成打草稿、定稿、修改、發表的寫作全程實踐;第二,重視相互激發,不僅相信個人天賦的差異性,更崇尚靈感的群體性共同激發;第三,重視集體創作,既承認寫作是獨立思考、個體體驗、單人創作的結果,又強調文學作品可以通過集體協作共同完成。
滋養學術創新與分體寫作實踐
傳統文學教育注重教師的理論講授、知識傳遞和鑒賞批評,是一種從外部激發創作的育人方式。無論是學術論文撰寫還是分體寫作實踐,莫不若此。創意寫作注重內部驅動,強調“創意第一性,寫作第二性”,借助創意養成和思維激發的上游訓練,滋養以學術創新和分體寫作實踐為表征的下游訓練,培育上下交互、齊頭并進的思想意識,構建完善的文學育人新體系。
創意養成是思維訓練的內在動力,思維訓練是創意養成的實操方法,呈現思想意識決定外在行動的教育觀念。按照柏格森的觀點,生命是真正的創造者,生命延續的過程就是持續的創意活動,創意是生命自身具有的本能。其本質是把已知的、固有的元素打亂并重新排列組合,形成一個未知的、此前沒有的新元素。但如喬爾·莫基爾所言,“創意不會自行產生和保持,而是需要發掘和培養”。這既需要培養創意意識,時刻以堅強的“意志”保持高度的“專注力”,又依賴長期的、科學的思維訓練。常見的思維訓練方法包括自由聯想法、正向思考法、逆向思考法、發散裂變法、類比創新法等,通常以頭腦風暴、思維導圖、九宮格、換位游戲、屬性列舉等名稱或形式出現。
拓展文學育人空間
雖然“文以載道”“興觀群怨”是傳統文學教育體現其教化功能的主要方式,但在此之外,創意寫作能夠以情感共濟功能拓展文學學科的育人空間。創意寫作的這種拓展功能有兩個維度:一是強化個人書寫,實現自我詩化。在傳統觀念中,受人類生命有限的鉗制,人們用經典作家作品形構了對文學的想象和記憶。但不可否認的是,還存在一種面向自我的自由書寫。蘇珊·蒂貝爾吉安說:“在自由寫作中,你只需不停地寫,不修改,也不重讀。”自由寫作專注于內在的書寫欲望,消減了自我的內心干預機制,追求不間斷地書寫,信馬由韁地表達。在自由寫作中,自我成為根基,作家是自己的首位探索者。它最大的魅力是打破了文藝創作必須面向讀者公開展示的慣例,在面向自我的私人書寫中尋求生命的意義。借用娜塔莉·高柏的話說,它“幫你進入狂野心靈,讓你學習在其中感到自在”,憑借情感宣泄和心靈凈化,最終實現自我詩化。
二是強化他者敘事,反對精神貧困。在斯蒂格勒看來,當下的人們面臨“普遍精神貧困”,“它不僅使勞動者的個人技能成為明日黃花,與之一起消退的還有各種人生知識和理論知識”,造成人類情感困頓、靈魂無處皈依的窘境。可喜的是,他者敘事提供了一種后現代敘事療愈(Narrative Therapy)方法,其最核心的目標是“讓人重拾生命的本來樣貌,并讓受苦的生命感到被珍惜、被禮敬”。它一改傳統心理治療的世界觀和治療方式,既不分析,也不診斷,只是讓個體敘述自己的故事。個體從說故事、寫故事的過程中穿越苦楚,走進生命深處,去遇見苦難的意義及其背后的美麗靈魂,對生命中發生的一切進行“再經驗”與“再理解”,透過內省和反思以重新發現生命的意義,進而“重寫”(re-author)自己的生命故事。他者敘事將寫作從文體、文學、文本中解放出來,以情感對抗“精神貧困”,追尋文學的療愈功能,滿足人類詩意棲居的偉大夢想。
(本文系第62批博士后基金項目“創意寫作的經濟形態及其效應研究”(2017M62326)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西北大學文學院) 原文載于 中國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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