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去年“趙宇見義勇為案”被寫入最高檢工作報告后，今年兩會上，最高檢報告再提4起正當防衛案：指導地方檢察機關查明淶源反殺案、邢臺董民剛案、杭州盛春平案、麗江唐雪案等影響性防衛案件事實，依法認定正當防衛，引領、重塑正當防衛理念。

路見不平時，能否拔刀相助？當遭到壞人侵害時，能不能勇敢自衛？近年來，司法機關通過個案實踐和法理評析，激活了有關正當防衛的法律條款，向社會傳遞出“法不能向不法讓步”的司法態度。

“趙宇案是一個普通而又不普通的案件。”在回溯正當防衛制度時，福州市檢察院檢察長張時貴表示，趙宇案收獲了大量公眾關注，引起了廣泛討論，是福州市檢察機關對“法不能向不法讓步”理念的詮釋。

在他看來，盡管在認定正當防衛案件上還存在一些法律爭議，但司法機關始終鼓勵見義勇為、支持公民同不法行為作斗爭，“檢察機關辦理刑事案件不僅要嚴把事實和法律關，也要回應社會公眾對于法律的期待”。

在正當防衛制度實踐中，司法理念如何轉變、更新？面對個案爭議，檢察機關如何履職監督？近日，澎湃新聞專訪了福建省福州市人民檢察院黨組書記、檢察長張時貴。

“法不能向不法讓步”司法理念更加深入人心

澎湃新聞:今年最高檢報告再提4起正當防衛案。在您看來，檢察機關如何才能引領、重塑正當防衛理念，讓“法不能向不法讓步”深入人心？

張時貴：今年最高檢報告提到了淶源反殺案、邢臺董民剛案、杭州盛春平案、麗江唐雪案4起正當防衛案件，昭示了“法不能向不法讓步”的司法理念更加深入人心。

個人認為，檢察機關在引領、重塑正當防衛理念上要把握好以下幾個要點：一要立足司法辦案。處理正當防衛案件最大的困擾在于事實的還原。我們都知道，刑事案件的偵查是通過搜集證據對事實進行還原，但是并不是每一個案件都有足夠的證據還原真實的細節。檢察機關在司法辦案中必須以案件事實和證據為中心，確保案件客觀公正，才能經得起歷史、法律和社會的檢驗。

二要更新司法理念。近年來，大量的正當防衛案件引發了社會廣泛關注，不少正當防衛案件的認定都是由檢察機關作出認定的，也折射出檢察機關包容、弘揚社會正氣的理念，進而引領、重塑社會秩序。

三是準確適用法律。以往，我們在認定正當防衛時，條件嚴苛，以“相當性”標準為中心，即以“你打我一拳，我只能還以一拳”的模式標準來認定正當防衛，致使一些案件的處理不能夠符合社會公眾的價值評價。自于歡案、昆山反殺案后，最高檢及時發布指導案例，今年最高檢報告再提4起正當防衛案，其要旨是改變“相當性”為“必要性”，即“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你打我一拳，我可以用比打一拳更有力的方式制止你打我”，進而認定為正當防衛。這些案例的處理即符合法律規定，又符合社會公眾的社會評價，讓社會公眾在面對不法侵害時，能夠準確預測自己的行為后果，進而引導社會價值觀，突顯“法不能向不法讓步”的價值理念。

司法衡量尺度不應是機械的、冰冷的

澎湃新聞：此前，趙宇見義勇為案曾引發社會高度關注。作為檢察機關，如何在具體個案中把握見義勇為的司法尺度？

張時貴：趙宇案是一個普通而又不普通的案件。這樣的說法或許不符合形式邏輯，但是卻能很好地概括本案——從案件審查的角度而言，趙宇案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偵查、審查起訴到指令審查的整個階段，都是嚴格按照刑事訴訟法和人民檢察院相關規定進行的，沒有搞特殊化，沒有突破司法程序。我們會注意到，在趙宇案的前后兩份不起訴書中，檢察機關都強調“弘揚社會正氣、鼓勵見義勇為”。就案件的符號意義而言，趙宇案收獲了大量公眾關注，引起了廣泛討論，也是福州市檢察機關對“法不能向不法讓步”理念的最新詮釋。

司法的衡量尺度不應該是機械的、冰冷的。檢察機關辦理的每一起刑事案件，是建立在縝密的證據認定、扎實的法律適用基礎上的。但是這個案件讓我們認識到，檢察機關辦理刑事案件不僅要嚴把事實和法律關，也要回應社會公眾對于法律的期待。司法對社會秩序的重塑、司法公信力的提升，可以通過具體個案呈現，卻不能只通過個案來建立，這正是趙宇案普通而不普通的體現，也是檢察機關在尊重案件事實和證據、正確適用法律的前提下理應秉持的司法辦案理念。

司法機關始終支持公民同不法行為作斗爭

澎湃新聞：有學者建議，要進一步推進正當防衛法律制度的正確實施，改變在認定正當防衛問題上存在的消極保守態度。您有何觀察？

張時貴：事實上，如果您查閱法律法規就會發現，司法機關從未將“消極保守”“謹慎處理”作為辦理正當防衛案件的指導方針和辦案理念。盡管在認定正當防衛案件上還存在一些法律爭議，但是司法機關始終鼓勵見義勇為、支持公民同不法行為作斗爭，這一原則從未有過改變。個別地區對于正當防衛案件的從嚴把握，更多也是從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角度的出發的。這既是法律的底線，也是司法的準則，更是檢察機關在認定正當防衛問題上準確適用法律、積極履行法律監督職能的體現。

具體到檢察機關司法辦案，檢察機關負有客觀審慎義務，檢察機關的職責不僅僅是追訴犯罪，也包括查明事實真相——無論真相是否有利于犯罪嫌疑人。日常工作中，無論犯罪嫌疑人是否提出關于正當防衛的辯解，我們都會對此進行主動審查。

不可否認，認定正當防衛的條件嚴格，但現在的司法理念正在由“相當性”向“必要性”改變。正當防衛認定之“嚴”，不應該是一種吝嗇，更不應該被認為是消極保守態度，而應該詮釋為是對法律的尊重。尊重案件事實，是對被害人、被告人、不法侵害人和防衛人的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