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的5月23日，中國足協(xié)公布了一份因為無法解決欠薪問題而被取消注冊資格的球隊名單——其中，遼寧足球俱樂部赫然在列。

這意味著1953年成立的“十冠王”遼足，走完了自己67年的歷史。

俱樂部的“突然猝死”，留下的是一堆困惑的球員——整個2019賽季，遼足球員沒有拿到一分錢工資。隨著俱樂部被注銷資格，球員們想要討回被拖欠的薪水，變得更加困難。

這段時間，遼足球員為討薪四處奔走，多次前往遼寧省體育局協(xié)商，“想要要回自己的血汗錢。”一位球員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我們要死磕到底。”

兩年，獎金工資一拖再拖

我們把時間撥回2019年12月23日。這一天遼足一線隊和預備隊全體球員從沈陽飛往廣州，去佛山進行冬訓，在很多球員看來，這是俱樂部還要繼續(xù)征戰(zhàn)2020中甲賽季的一個信號。

盡管此時的情況已經(jīng)非常糟糕，2018賽季，俱樂部就拖欠球員全部獎金；到了2019賽季，全年的工資和獎金一分錢沒有發(fā)……但很多球員都在想，在2020賽季準入資格進行前，俱樂部會補發(fā)拖欠的工資。

“有時候會不自覺拿起手機，想看看銀行卡里有沒有工資到賬的短信。”球員們的語氣有些自嘲，“但我們也知道不可能，沒人說會發(fā)錢。”

隨著時間推移，等到1月22日球隊結束冬訓放假，球員們開始意識到，距離新年后的下一次集中訓練，會變得遙遙無期。

果然，新年之后，球隊不再集中訓練，被拖欠的工資和獎金也沒人再提了，球員們?nèi)フ揖銟凡款I導，也被告知俱樂部沒有錢。幾名球員還給中國足協(xié)寫了聯(lián)名申訴信，只是對于球員討薪，足協(xié)最多只能支持，但沒辦法給球員解決實際困難……

實際上，遼足那段時間已經(jīng)進入了解散狀態(tài)，只差中國足協(xié)最后宣布——從1月底到5月23日，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近4個月。

“要回自己的工資，為什么那么難”

球員們當時因為春節(jié)關系四散在全國各地，彼此只能通過微信群溝通情況，大家已經(jīng)知道球隊解散的命運不可避免，自然希望可以要回被拖欠的工資。

留守在沈陽的本地球員成為球隊的討薪代表，他們幾次前往俱樂部甚至是遼寧省體育局討說法，然而這樣的努力并沒有換來什么結果。

出生于1985年1月2日的郭純?nèi)呀?jīng)35歲了，他透露自己被拖欠的薪水達到200萬元，“現(xiàn)在這個年齡，不打算繼續(xù)踢了，只想把這部分錢要回來。我們很團結，也會把維權進行到底。”

隨后的6月初，4名前遼足球員、4名梯隊教練、6名一線隊球員家長，以及10個梯隊球員家長集結在一起，到體育局討薪。期間還發(fā)生了一些小沖突，雙方鬧得有些不愉快，最終球員們依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但十天后我們?nèi)ンw育局就沒見到過領導，接著我們再去（體育局）就報警了。”

這段時間，球員代表還去過省信訪，信訪給體育局打電話，但體育局的電話無人接聽……

郭純?nèi)f起這段經(jīng)歷也很氣惱，“去俱樂部找不到人，體育局這邊去了很多次，每次都生一肚子氣，各種搪塞。我們就搞不明白了，要回自己的工資，為什么那么難？”

拼到骨折，手術費球員自己掏

最近幾年中國球員整體收入有很大幅度上升，但成績越來越差——這樣的反差，仿佛給人這樣的感覺：只要批判球員高薪，那就是正確的。

不過對于遼足這樣一支最近十幾年一直以“缺錢”聞名的球隊來說，隊員們整體收入不算很高，一線隊主力球員年薪在200萬元左右，替補球員和年輕球員收入還要低一些，一旦俱樂部長時間不發(fā)薪水，很多球員直言，“日子已經(jīng)過不下去了。”

這段時間，不單是遼足，中國職業(yè)足球的塔基部分，一些中乙、中甲球隊的球員都因為俱樂部的突然退出開始了漫長的討薪之路。

他們把自己比喻成農(nóng)民工，“農(nóng)民工的錢都不允許拖欠，球員的工資很多時候卻不受保護。”幾名遼足球員都對澎湃新聞記者發(fā)出這樣的感慨，“這，真的是我們的血汗錢吶！”

血汗錢，夸張嗎？某種程度并不。

33歲的老將張野直到現(xiàn)在還能很清晰回憶起那個他并不愿意記起的日子——2018年9月30日，這場中甲保級關鍵戰(zhàn)役和呼和浩特的比賽，佩戴隊長袖標出場的他開場十幾分鐘拼到左腿骨折下場……

或許是這種拼搏精神帶來了幸運女神的眷顧，比賽讀秒階段雷永馳絕殺成功，遼足拿下了這場比賽。時任主帥陳洋賽后都哽咽了，眼含熱淚說道，“今天比賽我們遇到了重重困難，但我的隊員選擇了戰(zhàn)斗！尤其是我們的隊長張野……”

只是，之后發(fā)生的一些事情，多少就有些讓人哭笑不得——張野需要接受手術，再加上康復費用，預估差不多需要50多萬元，遼足先給了張野20萬，約定剩余部分最后憑發(fā)票報銷，張野自己先墊了30多萬，后來等他拿著全部發(fā)票給到俱樂部財務后，卻被告知俱樂部暫時沒有錢支付報銷款項……

“還要向家里要錢，實在心酸”

幾位遼足球員都是通過微信和澎湃新聞記者交流，有些巧合的是，他們中間好幾個人微信頭像都是和妻子、兒女的全家福照片。

過去一年時間內(nèi)沒有收入，這對于他們的家庭來說，生活上都面臨很大的困難。

“前年買了房子，找親戚朋友借了點錢，想著這兩年把錢還上，但因為工資拿不到，后來和朋友之間還發(fā)生了很多不愉快。”桑一非說自己已經(jīng)不愿意去講述這些糟心的事情了。

“每個家庭都需要一定的經(jīng)濟條件去支撐，現(xiàn)在遼足欠薪，把我的個人信譽都搭進去了。”

沈陽人李家赫之前在外漂泊多年，好不容易2017年有機會回到遼足，出生于1989年的他本打算在遼足安心再踢幾年退役，“我們都有遼足情懷的，誰想看著俱樂部解散？所以之前足協(xié)要求的工資確認表上也簽字了，哪怕拖一點都能理解，但現(xiàn)在……”

李家赫現(xiàn)在的住房正還著月供，“生活壓力特別大，貸款還是家里幫著還，都這個年紀了還向家里要錢，實在心酸。”

贏官司容易，要回工資太難

目前，遼足球員已經(jīng)聘請了律師，準備通過法律途徑討薪，但這也面臨很大的困難——這些年中國足壇消失的俱樂部不在少數(shù)，你很難聽到有球員要回被拖欠的薪水……

對于球員討薪這個話題，著名律師方正宇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首先是他們能不能打贏這個官司，在法律上確認對方欠薪的事實。然后獲得可以要求對方支付的生效判決或者裁決。”

根據(jù)目前公開的資料，遼足欠薪的事實比較清楚，如果未來進入法律程序，球員們有比較大獲勝的把握。

“接下去就要看對方是否具有實際的支付能力。如果你贏了官司，但對方已經(jīng)處于破產(chǎn)清算的階段，沒有支付能力的話，那就可能遇到執(zhí)行難的問題。”方正宇點出了球員討薪所面臨的最大問題。

因此，很多球員只能一邊繼續(xù)找球隊，一邊討薪。畢竟，生活還需要繼續(xù)。

武漢籍球員熊飛在武漢解封后跟著家鄉(xiāng)球隊武漢三鎮(zhèn)訓練，之后桑一非也來到了這支球隊，兩人都和武漢三鎮(zhèn)簽訂了合同。原來的中甲平臺變成了中乙，但這已經(jīng)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了。

但沒有下家的球員也多的是——出道于火車頭青訓的呂偉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天津，“業(yè)余隊找我踢球的倒是很多。”他開玩笑說，“我還準備報考一個律師證。”

律師證，三個字輕描淡寫，但又如此沉重——球員們心中，無時無刻不想著要回被拖欠的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