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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打、洗腦、誅心,這是抑郁癥孩子的“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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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有抑郁癥、自殺傾向或童年創傷,以下內容可能會引起不適。

酒鬼 ? 編輯
前段時間,有一個名為“大愛無疆劇毒家教”的極端矯正機構被媒體曝光。

不,準確地說:這個機構不承認精神疾病的存在,不承認服藥的合理性。他們向抑郁癥家庭承諾:
“專注解決人生無目標、學習無動力、休學、輟學、厭學、逃學、拖拉、網癮、抑郁、青春期逆反、親子關系、夫妻關系。
無數被專家確診為各類精神疾病的孩子,都可以在居裕然先生(注:大愛無疆創辦者/曾因傳銷入獄)這里,迅即斷掉藥物,找回自我,生命綻放”。

一個嚴重抑郁的孩子對他的處境感到絕望,甚至想用“死亡”來交換外界的關注:
他說,“死我一個,后面會少很多無辜的受害者”。

我們陸續聯系到了一些曾被送進大愛無疆的孩子。并聽到了一些有關抑郁如何被“治療”的、觸目驚心的故事。
“他們沒病,只是不服管教”
這些孩子大多年紀很輕(95后),上學時因被診斷為抑郁癥而無法繼續學業。短期內藥物、心理咨詢都不見效,于是被絕望的父母送進“大愛無疆”。
孩子們普遍內向。他們進入機構組織的“游學營”后,被強制斷藥,且不被允許看心理醫生。
對方的矯正邏輯是:“他們沒病,只是不服管教。是家庭教育出了問題”。
那么,家庭問題怎么解決?機構也在官網上解釋得很清楚:通過“扒皮”和“喝湯”。

扒皮,即父母公開互訴這個家庭中有什么問題。然后由工作人員主持“公道”,判斷是哪里出了錯。
這個公道的核心依據,是一本名為《居說集》的出版物。它強調父親的權威,母親的隱形。男人要前進,女人要退后,“下”對“上”要絕對服從。
報名的家長,則需要每天在微信群打卡學習、背誦《居說集》。





喝湯,就是暴力“戒尺、棍棒懲戒”,鼓勵打孩子。家長的打不是打,是教育手段,沖突就是最好的教育契機。
這樣做,真的有用么?
在官宣的案例中,有奇效。被送進去的孩子們,大多透露出一種“神奇卻不知所以然”的轉變:
“他們成功了、正常了、變乖變孝順”。家長們不再猶豫:似乎只要信了居爸,交了錢,人生就能釜底抽薪。

事實呢?
2019年11月,一位名叫“開嘉”(化名)的未成年女孩被父母帶到“游學營”,強制斷藥。開嘉中途抑郁發作,想要跳車自殺。
然而,機構工作人員的做法,竟是“勸她去死”。
我們從同車的一名受害者手里,得到了當時的錄音:
(該錄音可能引起不適)
數天后,她的照片出現在大愛無疆公眾號上,被作為成功案例宣傳,標題是“見招拆招、活出精彩”。
文章寫道,爸爸在場,“全程淡定”。

一名有抑郁癥的男孩子抗議,不吃藥,他會有嚴重的睡眠問題。居裕然答:“睜著眼睡,就能治好失眠”。男孩的媽媽對此深信不疑。
她被打怕了,連聲說“服氣服氣”
廖一帆今年23歲,2012年被診斷為抑郁癥。
2019年夏天,游學營地點定在呼倫貝爾草原。
那年暑假,她被父母以“旅游”為名騙進這里。父母相信,一個曾經成功讓100多個孩子斷藥的機構,可以讓女兒變“好”、復學、愿意出門,并不再鬧脾氣。
當廖一帆試圖逃跑時,三五大漢把她按倒在地、一頓毒打、高聲質問“服不服”時,她忍不住連聲說“服氣服氣”。
她明白了,只有變“乖”,才可以早日離開這里。

同樣試圖逃跑的,還有98年生的湖北人李小杉。
她在高中時得了抑郁癥,情緒時好時壞,難以維持學業。父母令她一起參加“大愛無疆”的游學營。
在這期間,一名同行的男孩子提出,他要離開,要回家。
居裕然說,“可以,不限制人身自由。但是要把衣服脫下來,把手機留下來,把行李留下來,因為這是你們父母贈予你們的。留下別人送你的東西,自己離開。我在這里敬你一杯,敬你是個漢子,愿你像草原的雄鷹翱翔,自己走出呼倫貝爾大草原”。
看到有人被打后,李小杉決定逃走。當晚,整個游學營從“伊煤電賓館”前往海拉爾市郊的一家偏僻度假村。她偷偷提了行李,第二天一早讓前臺叫了出租車。
她在機場報警,但被要求通知監護人。
于是爸媽跟大愛無疆的工作人員趕到了。
回去之后,居裕然和父親一人打了她十五下。她感覺頭很疼、呼吸急促。“居裕然長得特別結實。打人的時候下手好他媽重,我的屁股當時全發紫了”。
她明白了,在呼倫貝爾這樣的地方,小孩子走不出去。“這是變相的囚禁”。
在棍棒管教下屈服的李小杉,又換上了統一服裝,并被要求在言行舉止方面符合組織所制定的規范。
“絕對服從,不要以下犯上。”
“他們要你在其中顯得亢奮、活躍、與大家關系非常融洽、融入。如果表現出了‘不融入’,他們就會對你批判和毒打。”
所謂“融入”,就是跟家長進行“特定程式”的互動。李小杉很快摸清了這一套程式的表現方法:比如稱贊比你大的人、要情緒高漲地大方展現自己的才藝、對父母要恭敬感恩,主動敬酒等等。
李小杉感覺,父母的控制欲,本就是自己的刺激源之一。但居裕然通過自己制定的各種“道理”,把這種控制放大了。
“后來居裕然說我整個游學營期間,表現特別好,要我站起來,讓大家看看我。我覺得特別難受,像一個物品被人觀賞“,李小杉說。
朱玲玲的情況與上面兩個女孩差不多。她也是被別的借口騙去的,地點是江蘇鹽城的“居家大院”。
她讀大二時被診斷為了抑郁癥,狀態糟糕,不斷掛科,“當時我在退學邊緣掙扎,不知道如何自救。跟爸媽也不大溝通”。
“2019年過年期間,我爸說要帶我去拜訪一個他很尊敬的朋友。一開始我不想去,但他看上去很難過,我就答應了。“
之后,她被帶進了居家大院。它有點像北京的四合院,大概有幾十個人。

“我很沖動,要反抗,一定要出去。他們把我帶到吃飯的地方。居老師的一個幫手攔在門口,居裕然拿出了他的戒尺,說如果再逃就要打我。
“我一聽就忍不了了。我是一個成年人了,卻沒有行動上的自由。”
朱玲玲后來說,最讓她感到受傷的,是“媽媽的全程隱形”。“爸爸仿佛也被洗腦了,他們全部默默地退到一邊。我也沒空去想他們,我感覺自己在暴風雨的中心。”
說到這里,朱玲玲又哭了。“為什么寧愿聽居的話,也不聽我的話呢?我覺得特別委屈。”
這一出鬧完,他們收走了朱玲玲的手機。她回到房間。室友17歲,她握著朱玲玲的手說:我們一定要在這里平安地出去。
朱玲玲覺得她說的對。她開始裝乖,“主動跟工作人員說話,進他們的房間,讓他們覺得我開始變得正常”。
被“矯正”后,他們真的變好了嗎?
李小杉低估了這場“治療”,對一個家庭可能的滲透。游學營回來后,家里的事情不論大小,都開始變得需要居裕然定奪。
“19年夏天,我胃里不舒服,我跟爸爸說,我想去做胃鏡。我爸說:你問居裕然。只要居裕然說不行,就什么都不行。”
李小杉說,自己的父親“原本不大打人”,但在學習了“父親要前進,打人是教育”之類的理論后,她的父親常常對她下手。
后來,李小杉被迫逃離了那個家。但父母時不時仍要她“放棄工作,回來聊聊以后的事,見見那個機構的人。一切都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
廖一帆的戲沒演完。她實在不愿意呆下去了,跟工作人員硬剛。簽了一份“是死是活與他們無關”的協議之后,她離開了酒店,自己一個人連夜朝著市區的方向走。
天亮的時候,她找到了市政府。然后在救助站人員的護送下回了家。
“這一路上驚險刺激,波譎詭異,我也多了一份特殊的人生體驗,事后我并不覺得特別痛苦,因為我在這個過程中也始終沒有屈服,沒有被他們打倒”,廖一帆說。
朱玲玲裝乖,脫身后的那個晚上,心里特別難受。
“我媽媽的表情特別堅硬,她把所有的情感都收起來了,也不想去感受我的情感。我覺得,她一方面是被洗腦了,另一方面如果她感受到了,可能也會覺得很心痛。”
這件事以后,朱玲玲意識到,父母再也不會時時刻刻是她的支柱。
“他們也有自己的軟肋,他們會被人控制。后來我就想,有什么難受的,就不跟他們講了吧。盡量少說就行了”。
對待抑郁癥的孩子,到底應該怎么辦?
“他們身在其中,能撐住不崩潰已經很好了”,阿元說。她的朋友曾被送進游學營。目前需要瞞著父母偷偷去醫院,也自己偷偷吃藥。
我發現,在這些受害者的回憶中,時不時會出現有關“失眠、手抖、頭痛欲裂”的描述。它們都可能與突然停藥后的“戒斷反應”有關。
對一些確診抑郁的小孩來說,“停藥”本身就可能是致命的剝奪。
“戒斷反應”(Antidepressant withdrawal)雖然不是所有服藥患者都會有,但對于部分人來說(尤其是服藥超過4-6周),它可能在1-2天導致:焦慮、失眠或夢醒、頭痛、頭暈、疲勞、易怒、流感樣癥狀(比如肌肉酸痛和發冷)、惡心、電擊感、抑郁癥狀復發等。
許多經歷過抗抑郁藥戒斷的人,都感覺自己得了流感、胃病,或是出現了更多有關自殺的想法。
我們想強調的是,停藥與否,一定是需要跟醫生商量的事。醫生可能會逐漸減少劑量,或使用其他抗抑郁藥作為過渡來幫助你的身體逐漸適應。

人們對抑郁癥的誤解和病恥感,依然是重要的問題。
對抑郁癥患者,請一定記住:
最重要的是專業人士的指導。
最重要的是專業人士的指導。
最重要的是專業人士的指導。
求助渠道:
1. 精神科:精神科醫生能夠對于抑郁癥患者進行診斷、開藥。一些藥物通常需要1個月左右才會發生可見的作用,請一定遵醫囑,并請按時復診和調藥。(在當地的精神科醫院和門診尋求幫助)
2. 心理咨詢:心理咨詢師進行談話咨詢。提供一段抱持的人際關系,來幫助來訪者有更多情緒體驗和表達,給出思考的空間,建立社會支持系統。有一些流派能夠有效地解決“癥狀”,而一些流派更適合從更深層的角度來做自我探索和成長。
需要留心的是,“抑郁癥狀”常常伴隨其他的生理/心理疾病、人格障礙或者狀態出現。請及時尋求專業的幫助,才能“對癥下藥”。
如果你身邊人有抑郁癥,那也請你記住:
1、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
鼓勵Ta就診,遵醫囑吃藥、求助心理咨詢。
2、陪伴Ta。
不要試圖改變對方。提供陪伴,給Ta關注、尊重、接納與愛。
3、照顧好自己的情緒和精力
不要試圖去做救世主。原諒自己的不能,接納自己的局限,也建立自己的邊界。當你覺得耗竭的時候,花一些時間好好照顧自己。你得先能照顧好自己,才有可能照顧好他人。
后來我們得知,劇毒家教事件被曝光后,游學營的活動得到“暫停”。但,極端的矯正教育遠非“大愛無疆”這一家,被曝光的故事也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不理解心理精神疾病的人們,還大有人在。
正視抑郁的道路,也許依然還遠,但希望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努力,讓更多人看見。
為保護受害者,文中開嘉、廖一帆、李小杉、朱玲玲、阿元均為化名。
原標題:《毒打、洗腦、誅心,這是抑郁癥孩子的“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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