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字幕組的生與困

2020-06-20 19:5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今年年初，日劇《將戀愛進行到底》和韓劇《梨泰院class》火上了國內微博熱搜。這樣的“外劇狂歡”并非起于一時，2019年，日劇《輪到你了》與美劇《致命女人》播出期間同樣雄霸熱搜榜，受到了眾多網友的關注并引發無數話題討論。這些電視劇并未公開出現在國內某電視臺的排片當中，也沒有被主流視頻網站引入，僅靠字幕組的搬運，它們便引發了兩撥追劇熱潮。

在這背后的字幕組作為一個特殊的組織，幫助公眾搬運影片并消除語言鴻溝，受到了不少國內受眾的喜愛與追捧，但同時，“圣城家園”特大網站盜版案于2019年12月破獲并移送檢察機關起訴，這一兼顧字幕組性質的網站被查也在圈內引發了廣泛討論。字幕組作為“灰色地帶”下的“公益組織”，它們的世界充滿了矛盾與無奈。

字幕組——用愛發電的“公益組織”

字幕組，是靠愛好者自發聚集、無償奉獻智力和時間為國外影視作品翻譯制作本國字幕并廣泛傳播的“公益組織”，其中的成員大都具有過硬的外語能力，且有一定的空余時間，能優質高效地進行字幕生產。

這一群體興起自本世紀初，到現在的工作范圍已經涵蓋多個語種與影視作品類型，每個字幕組少則幾十人多則數千人，工作的流程大同小異。以如今規模最大的“人人影視字幕組”為例，這一字幕組創建于2004年，雖稍晚于當時已名聲在外的“伊甸園字幕組”與“風軟字幕組”，但因著其極快的更新速度和公認的專業水準，很快便在國內觀眾群體里樹立了良好的口碑。根據“人人影視字幕組”官網介紹，其字幕組成員截止至2010年便已達3000多人，全部成員均因為興趣加入，沒有任何金錢等實質性回報。

字幕組工作流程

上圖以某部發布在“番新追”（人人字幕組旗下組織）的一集電視劇集為例，描述了字幕組的工作流程與人員分工。從字幕組內部成員了解到，基本每集劇目的譯制流程與人員數量都相差無幾，四十到五十分鐘的電視劇由四位翻譯即可完成，參與到每集作品制作的成員并不多，但分工明確，運轉十分高效，電視劇集基本可以做到外網播出后的次日就在字幕組國內網站上線。

以《輪到你了》為例，其大結局播出后曾在國內占據微博熱搜前十名，這部電視劇在日本的播出時間是深夜十點半，北京時間次日零點一刻左右放映結束，而番新追發布大結局帶中字的片源時間為日本播出次日凌晨2:46分，從獲得片源、制作到上傳網盤完成僅用了兩個半小時。

因著其片源與生產優勢，字幕組成了不少具有奉獻精神的譯者聚集地，為了維持自身運轉，字幕組也通過公開招募的形式補充新鮮血液。從“人人影視”、“番新追”等字幕組招募公告來看，字幕組對志愿加入的成員語言能力有一定的要求，但并非全為“門檻制”，僅“番新追”字幕組在招募貼里明確指出要求“新日語能力考一級150分以上（老能力考330分以上）”，而“人人影視字幕組”的英美及法德西俄意等小語種板塊均未對語言能力作出明確規定，而是采用翻譯測試等主觀判定方式對志愿者進行考察。

雖不同字幕組譯制內容與呈現各有特色，但各組的招募公告均有其共性之處：“參與者網絡情況要好，每周有穩定充足的業余時間”，且公告均聲明：“（字幕組）不以商業盈利為目的，加入僅憑個人愛好，沒有金錢回報”，不少加入字幕組的成員，或為了自己的偶像，或單純因為對異域影視作品的熱情持續靠愛發電，組成了這一“公益組織”。

“迫不得已”下聚集而成的龐大“灰色地帶”

從1979年第一部譯制片南斯拉夫電視劇《巧入敵后》開始，境外影視劇逐漸進入了大眾視野，《阿信》《大長今》《來自星星的你》……無數境外影視劇成為了一代人心目中的經典之作，它們也見證了我國境外影視劇引進的一路發展歷程。但隨著互聯網與科技的迅速發展，每年引進片的數量似乎難以滿足大眾的文化需求，人們開始通過其他方式尋求文化滿足，字幕組便成為了受眾對外窺探的窗口，字幕組也因其發揮的特殊跨文化作用曾被《紐約時報》記者評價為“打破文化屏蔽者”。

以新浪微博平臺為例，統計顯示，在微博平臺活躍的影視劇字幕組超三百余個。如此龐大的規模，不難看出國內觀眾對于境外影視作品的熱情，但字幕組這一“灰色地帶”的存在卻是現實境遇下的“迫不得已”。

以2018年為例，國家統計局的官方數字顯示，我國全年整個歐洲地區與美日韓進口電視劇數額為154部，美英日韓電影81部（美60，英6，日15，韓0），而對“人人影視”官方網站上年翻譯的影視作品數量進行統計后發現，其僅美英日韓此四國影視作品2018年全年就翻譯發布電視劇419部，電影543部，相當于每天有兩到三部的電視劇或電影產出，遠遠超于國家境外影視作品引入數額，這也從側面反映了當下引入劇無法滿足觀眾需求的現狀。

根據2012年最新發布的《廣電總局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境外影視劇引進和播出管理的通知》規定，廣電總局每年僅分兩個批次受理各單位的境外影視劇的引入立項申請，申請引進部門必須提供完整的影像資料，且我國為保護國內影視作品活力，對境外影視劇引入數量長期加以限制。這些規定既讓國內的觀眾可以接觸到的境外影視作品數量非常有限，也讓觀眾很難做到通過合法渠道與境外觀眾“同步追劇”，這成為了促進字幕組日漸壯大的催化劑。

與此同時，我國關于境外影視作品引入的相關法律雖然在隨著發展的步伐逐漸開放，但由于作品審核周期較長、國內外制作播出方式上的差異，加之播出平臺分散，在引進劇實際運作上數年來整體鮮有進步。

那字幕組帶來的作品到底影響幾何呢？

本篇文章開頭提到的《輪到你了》與《致命女人》同2019年口碑較好的幾部國產影視劇進行對比，以微博話題的熱度作為簡易的衡量標準，從討論度與閱讀量兩個維度來觀察這兩部電視劇的國內反響。

由于國內電視劇制播和集數上與境外劇的明顯差異，該比較對兩個量度進行了加權。受播出時間、平臺等客觀傳播條件的影響，這兩部境外劇的表現并不十分耀眼，但仍能與在今年暑假引起了不少家庭熱議的國內家庭教育電視劇《小歡喜》基本持平。

除此之外，各個字幕組日常更新的影視作品也頗受大家關注，根據人人影視網站提供的排行榜顯示，2019年12月周次其瀏覽量最高的影視作品瀏覽數突破九萬余人次，全網站日更可達幾十集，字幕組的受眾及翻譯規模均十分龐大。

抗辯、違法、維權……字幕組的生存困境如何破？

在如此龐大的規模與蓬勃的發展勢頭背后，字幕組也有著自己的“難言之隱”。“灰色地帶”于字幕組而言，是生存也是危險。現行的法律規定界限不明，既給了字幕組一定的發展空間，又讓字幕組游走在法律邊緣。

字幕組對于作品所有人著作權的侵害是無可回避的事實，但另一方面，“合理使用”、“不以盈利為目的”等現狀又給了字幕組侵權行為抗辯以一定的空間。近年來，不少國內字幕組成員在境外涉嫌侵權而被捕的案例頻繁出現在大眾視野，國內的“劍網行動”等專項治理更是讓字幕組的生存情況起起伏伏。

近日，國家版權局、工業和信息化部、公安部、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四部門聯合啟動了打擊網絡侵權盜版的“劍網2020”專項行動。自2005年起啟動的“劍網行動”，迄今已持續開展16次，而本次專項行動將聚焦5個重點領域，其中便包括開展視聽作品版權專項整治。

但同時，字幕組也是獨立內容的生產者，他們的內容生產一定意義上是具有獨創性的智力成果，只因為身處“暗渠”不能具備獨立法人能力，又“本就理虧”，當其他視頻網站侵害他們勞動成果時難以維權，困在侵權與被侵權的逼仄之間，只能忍氣吞聲。

為了謀求自身更穩定的發展，字幕組開始嘗試多種努力。從2015年以來，不少字幕組開始與大型視頻網站合作、不將字幕與資源聯合壓制、進行業務轉型，諸多方面的嘗試讓我們看到了字幕組為長遠發展而邁出的轉型步伐。

人人影視與射手網于2014年紛紛關停后，射手網如今以“偽射手”的網站樣態重新出現在大眾視野，以提供字幕文件為主要功能，對外宣稱并不具有視頻資源；而人人影視網站關閉后，“人人影視字幕組”國內團隊轉型做正版商業翻譯，其原網站和服務器數據等資產由香港團隊接手，重建了人人影視字幕組網站。如今，人人影視之前的網站和所有資源均已移交海外團隊負責運營維持，“人人影視字幕組”依然有網絡愛好者不斷地加入，翻譯最新的海外影視劇給廣大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