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土地安全而明確的產權一直被認為是經濟發展的必要條件。然而，在許多發展中國家，地權的獲得及保持需要農民維持使用，這意味著土地閑置及轉租會造成很大的地權喪失風險，從而阻礙要素配置的優化及生產效率的提高。

我國的土地制度規定農村土地歸村集體所有，農民只能享用承包權和經營權，三級制的集體所有使得農村集體土地產權更加模糊，為農村土地進入市場帶來了困難，因此農村土地亟需確權。

土地確權是指土地所有權、土地使用權和他項權利的確認、確定，也是依照法律、政策的規定確定某一范圍內的土地（一宗地）的所有權、使用權的隸屬關系和他項權利的內容。確權的核心要義，是以使用權證書的形式界定農戶的土地承包經營權。按戶確權保障了農戶的用益物權，穩定完善了土地承包關系，為盤活土地資源、提高農村土地使用效率奠定了重要基礎。2013年中央1號文件提出：“用5年時間基本完成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確權登記頒證工作，妥善解決農戶承包地塊面積不準、四至不清等問題。”自此，農村土地確權頒證工作在全國各區縣內全面有序推進。

土地制度是農村最基本的經濟制度，并與農村社會保障制度有較強的耦合關系。土地確權清晰界定了政府、村集體和農戶的土地權利邊界，很大程度上改變了農村模糊的土地產權，對三農問題的影響非常廣泛。本文簡要討論土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轉移影響。

現今有關于農地確權對勞動力轉移影響的學術研究相對較少且尚無定論。部分學者認為確權增加了農戶地權安全性，減少了其失地風險與交易糾紛，肯定了確權對農村勞動力轉移的積極作用。部分學者認為農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轉移無明顯影響或者有抑制作用：

一則，確權由法律、政策外生施加，可能出現農戶不信任農地確權制度或不具備清晰的產權認知等情況，難免出現“被確權”、“確空權”現象；

再者，集體經濟股份的退出補償機制、宅基地與住房交易等因素同樣影響了農村勞動力的轉移決策，在相關政策未完善的情況下，單一的土地確權頒證未必對勞動力轉移有明顯影響；最后，確權帶來的農業生產效率提高、農業經營性收入提高、農戶投資意愿提高及土地細碎化固化會造成對勞動力轉移的抑制。

因此，關于農村土地確權對勞動力轉移的影響的判斷仍然存在分歧，這就需要進一步識別影響的差異性及影響機制。我們利用中山大學的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數據，從土地調整風險降低、土地投資收益增加及轉移資金約束放松三個路徑分析了土地確權對勞動力轉移的影響。理論上這三個路徑影響不同：

其一，土地確權后農戶的土地權益得到保障，地權安全會穩定農戶對土地收益的預期，進而穩定農戶對土地的投資經營，激發其農業生產積極性，抑制非農轉移；

其二，土地確權后農戶的地權穩定性有了政策和法律依據，外出農戶土地被非法侵占及土地調整時離農農戶土地被收回的失地風險大大減少，從而降低了勞動力離農務工成本，促進非農轉移；

其三，土地確權后農戶可將土地經營權抵押給金融機構獲得貸款以進行生產性投資，也可以經營權入股、委托代耕等方式加入土地合作社獲取分紅，從而為勞動力轉移提供資金支持，提高農村勞動力轉移的可行性。

我們的數據分析發現，整體而言土地確權阻礙了農村勞動力向非農就業轉移，并且降低了其在城鎮定居意愿。農地確權對男性、中青年、低學歷、中低收入、有伴侶的農村勞動力轉移的負面影響更大，同時只對平原地區的勞動力轉移有顯著負面影響，對丘陵、山區的農村勞動力則無明顯影響。從影響機制看，土地確權主要通過投資增強效應來影響農村勞動力的轉移決策，即確權會提升農戶進行農業經營的收益預期，進而通過農業投資的穩定提高土地投資收益，促使農村勞動力轉向農業生產。同時，土地調整減少對農村勞動力向非農就業轉移的正面效應和向城鎮轉移的負面效應都比較顯著，說明風險降低效應既保障了其在土地流轉中的權益不受侵犯，使其離農務工無后顧之憂；又穩定了農村勞動力的產權認知，穩定了其對務農經營的預期，加深了其對土地的感情，從而未來不作定居城鎮打算。關于資金約束機制的檢驗結果顯示，土地確權通過取得村里分紅或其他利益分配、經營權信貸抵押來影響勞動力轉移的機制并不顯著。

近幾年，我們每年都會進行相應調查，發現土地是農民不愿落戶城鎮的最主要原因。當前的確權也并無助于減弱這種不愿遷戶意愿。當前政策在鼓勵農民落戶城市和明確農村地權方面存在一定沖突。

綜上，我國的農村土地確權工作保障了農戶的地權安全，促進了農戶收入的提高，激發了農民進行農業生產的積極性。但與此同時，確權帶來的抑制農村勞動力轉移問題也需要重視，可能會影響我國的城鎮化工作，加劇勞動力短缺問題。因此，在之后的宅基地確權工作中，需要考慮確權對勞動力轉移的負面影響，充分進行政策評估，并利用相關政策來激勵勞動力轉移，以此彌補確權政策的不利影響。

（作者孫文凱為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