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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的兒童節:90年代的情歌港片和幻想的世界
1995年,我沒有在機場的車站,而是在一個悶熱的夏日傍晚,跟幾個同學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剛剛上初中沒多久的孩子,總覺得已經脫離了“兒童”的范圍,開始追逐一些看似是大人的狀態。

聽大人的歌,就是一種很酷的事情,而且中文歌就顯得土,要聽就張學友的粵語,再高級點就是杰克遜的英文,搭配上磨鞋底的太空步,雖然比不上八十年代的扛著音響的爆炸頭喇叭褲,但90年代的這群孩子依然堅信自己酷的更加高級。
那時候ipod還是個遙遠未到來的物種,富貴人家的孩子才有個sony的walkman,聽著可以用鉛筆轉起來的磁帶。既然有人要聽磁帶,就會有專門的音像店,到了夏天,音像店就會把門窗打開,把磁帶一排排的擺在外面。

雖然想裝出大人的摸樣,但卻沒有大人的收入,于是一群小孩子打起了這些開門迎客的音像店里磁帶的主意。有個同學專門負責纏住老板問這問那,其他人裝作專心挑磁帶,偷偷的在一堆磁帶的最邊角拽出一個,塞到書包里,故作鎮定地轉一圈快速走開。
當然,“出來混的,早晚要還”。總會有被音像店住追著打的時候,當然事先商量好了,幾個同學分散跑,誰被抓著了就誰倒霉。最初是為了聽歌,但最后這已經變成了一項刺激活動,磁帶,早已不重要。
在成功的“順走”兩盤磁帶,大家在路上閑逛說笑享受自己的戰果時,一輛加長的老式林肯闖進了我們的世界,它靜靜的停在那,但前面那高昂的車標仿佛在顯示著那些只有在錄像里面看到的資本主義的傲慢,于是我們決定處理掉它。

我被選作那個執行者,其他小伙伴旁邊放風,我若無其事的走過去,但心臟早已要跳出來。雖然不知道后果,但隱隱約約知道,掰斷一個車標,而且是這種豪車,要比“順”磁帶嚴重得多。
在車前停了一陣子,給自己打足了氣之后,開始動手。可那個看似瘦弱的“細長田字”車標,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被折斷,也有可能是心虛得手心都是汗,時間仿佛靜止了,只剩下我跟這個車標的戰爭。不知道過了多久,氣急敗壞的我終于把車標掰彎拿下,倉皇而逃。
有了這次得手,后來掰過三叉星,也掰過牛頭、皇冠,不是為了賣錢,就是那種“順磁帶”的刺激感的升級,讓處在兒童和青春期之間的那種生物欲罷不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那種從港片里面看來的“混”在街頭的感覺的追尋。
那個林肯車標,在一段時間里,一直被我當作一個護身符,帶在身上,仿佛是一個不能為一般人說的戰利品、一個成年的宣告、一種比一般孩子更酷更街頭的象征。

直到有一天,我一個人走在路上,突然被幾個比自己高一頭的小伙子拉到一棟樓的樓道里,似乎后面有什么頂著我的腰,并沒有說什么就開始翻我的兜,當然最先找到的就是那個林肯車標,他們把車標扔在地上,在我身上搜了幾十塊錢走了。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我掰下它的那一刻,時間又靜止了,只剩下我盯著這個標志。突然之間感受到了一種從未經歷過的情緒,羞辱也好、失落也罷,更多的是自己認為的那種酷被砸碎在地上,又狠狠的踩上幾腳。第一次這么深刻的感受到,在想象中裝扮出的自己的形象,在現實中是多么的無力。
從那以后再也沒隨身帶過那個車標,找了一個機會,送給了一起的小伙伴,他很開心。也再也沒有順過磁帶、掰過車標、混在街頭,當然也有個原因是有個類似于帶頭的小伙伴談戀愛了,他覺得女孩比這些事情更刺激,于是我們從“酷”孩子回歸到了“一般”孩子,學習之外,最多就是逛三廳——游戲廳、臺球廳和錄像廳。
但那時,錄像廳也走向了它生命的末端,隨著VCD的逐漸興起,人已經不再愿意擠在滿是臭汗味道的小黑屋里,很多音像店里也開始出租VCD光盤,在網絡還不發達的時代,那幾乎是所有人唯一的片源。
就像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青春期一樣,90年代在改革開放的歷程中,就像是要擺脫兒童稚氣的那個階段,對一切事物的好奇心,讓身處那個時代的人們使勁的呼吸著不同的空氣,妄圖把一切都吸納到自己的世界中。外面的世界是陌生的,更是神奇的。把這些帶給每個人的,還不是現在占主流地位的好萊塢,是嘉禾、邵氏、寰亞、中國星……那些畫面和其中唱的歌,成了留存在每個人心中的那個時代的啟蒙。

5年前,徐崢導演的《港囧》,把鏡頭對準了他心中的青春啟蒙地香港,黑色幽默的故事背后,鏡頭搖晃之間,一曲曲港樂飄然而出,依然還是那個味道,喚起了多少人的回憶。

2020年,連載了28年的《古惑仔》完結了,52歲的陳浩南,終于退出江湖。人們印象中那個長發的鄭伊健,也恰好53歲,但在那一代人心中,他帶著小啞巴永遠活在一個想象的世界里。
無意中,打開了《旺角卡門》,多少人因為張學友那個表情包回去重溫,卻又帶著像劉德華最后中槍時那種期待又留戀的眼神,盯著片尾的字幕。

1988年,31歲的王家衛開啟了他的電影之旅,集合了27歲的劉德華,27歲的張學友,還有24歲的張曼玉,31歲的萬梓良,還有28歲的劉偉強,在如今看起來有些賽博朋克感覺的光影中穿梭。誰又能想到,有劉德華和張學友參演的電影,演唱主題曲的竟然是26歲的王杰。
當那“咚噠,咚咚噠”略有懷舊的節奏響起,王杰用他獨特的浪子聲音唱出:
“當你說要走,我不想揮手的時候,愛情終究是一場空。誰說我倆的過去盡在不言中,別忘了我曾擁有你,你也曾愛過我。當你留給我,我不想接受的傷痛,愛情到頭來還是夢。別說我倆的世界有太多不同,就說你已經忘了我,你就要離開我。誰能夠告訴我,我是否付出太多。就當我從來沒有過,還是消失在我心頭。誰曾經提醒我,我的愛沒有把握。就當我從來沒有過,還是忘了你忘了我。”
前面的故事也如那個年代般簡單,兩個混混劉德華和張學友之間的兄弟情,劉德華與張曼玉之間的感情,最后依然敗給了江湖。當剛剛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張曼玉送劉德華到車站的時候,誰都能看到劉德華臉上寫著“這是最后一次,回來我就永遠跟你在一起”,而張曼玉的內心也只有一句話“可不可以不要走”,但他們都沒有說出口。

當載著劉德華的大巴緩緩駛離,還有些嬰兒肥的張曼玉臉上那個表情,仿佛就是給幾年后更加成熟的她在《甜蜜蜜》中看著“死去”的老公背后那個米老鼠時經典的笑中帶淚表演的鋪墊。

一直抬不起頭的張學友,決定為了幫派殺掉污點證人,憑著這必死的任務,他拿到了安家費,給自己小弟補婚禮錢,扛了一個冷氣回家,乖戾暴躁的他,在此前被現實教訓后,依然沒有放棄出人頭地的夢,哪怕這個夢只有那么一瞬。

最后張學友被警方擊倒,劉德華沖上去補槍污點證人,依然沒逃過深中數槍,倒在血泊之中,瞪著雙眼,仿佛后悔那句話沒對張曼玉說出來,也閃耀著對人生的留戀與遺憾。身體不由自主的抽動中,生命的活力漸漸消退,就像一只中了槍的小動物,或是被現實擊潰的不諳世事的年輕人,一切都成了空。

在第一次分別的時候,張曼玉留給劉德華幾句話,“廚房里有煮好的飯,另外我還買了幾個杯子,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就都會被打破,所以我偷偷藏起了一個,到有一天你需要那個杯子的時候銘記打一個電話給我,我會告訴你放在什么地方。”

后來劉德華帶著杯子,去找了張曼玉,突然之間黑幫片的畫風走進了王家衛的時間,他們倆在電話亭那個長吻,仿佛是兩個孩子追求成年的一種反抗和惡作劇,沒有那么唯美,甚至有些兇惡。

每個身不由己的人,在現實的潮水中,只能盡量撲騰著不讓自己沉沒。可是最終,杯子沒能換來一輩子。兄弟之間的義氣、戀人之間的愛情,在鐵面無私的世界面前不值一提。無論是多少的雄心、多少的愛意,“終究是一場空”。

《旺角卡門》就如兒童到成年的過渡期,我們滿懷期待的帶著向往進去,那里有更酷的事情、更帥的人物,但最終發現,終將無法避免一場徹底的失去。當我們習慣了失去,也許就真正成年了,學著不報期待,假裝無所謂,在真實的情感中,偽裝成老練的面孔,笑著面對時,內心依然流淚。
在一個被稱為“兒童節”的日子里,每個成年人,似乎比兒童更加渴望曾經兒童版的天真和赤誠,懷念著那些還沒喪失的期待,追尋著那些在得到與失去之間的刺激和心動。

“兒童節”似乎不再是兒童的節日,而是為了曾經兒童過或正在兒童而慶祝的日子。在依然不可救藥的向前奔涌的生活大潮之中,回看一個個現實與想象交織而成的泡沫庇護所,將曾經的純真包裹其中,在老練不屑的笑容表情背后,支撐起成年人心中的童話。
在一代人心中,這些童話可能是青春選秀的現場,而在另一些人心中,則是港片港樂和其中的人和事構筑的現實和虛構之間的夾縫世界。對于這些也許本來就從未存在過的逝去,也只能說一聲《你是我胸口永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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