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新冠肺炎疫情下，每個人的悲歡離合，無奈與抗爭，都是一份獨特的命運體驗。

《@武漢——抗疫故事接龍》是澎湃新聞與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聯(lián)合推出的特別策劃，以新聞人物報道接龍的方式，記錄正在武漢與疫情搏斗的人們，呈現(xiàn)出相互聯(lián)系的他們在疫情之中的經歷、心情與感悟，以及面對生命考驗的自我重建。

柔軟的蛋糕配上細膩的奶油，肉眼可見的超大果粒點綴其中。一口咬下，大塊果肉迸出清甜的汁水，滿口的奶油綿密卻不甜膩，味蕾的絕妙體驗給人帶來滿溢的幸福。

甜品是精致生活的代名詞，而今年年初，武漢處于疫情中心的人們很難感受到這份平日里唾手可得的“精致”。

曾芳是武漢1cake甜品店的店主，今年是店鋪開張的第三年。面對嚴峻的新冠肺炎疫情，她決定正常營業(yè)，用甜品給在前線的醫(yī)護人員送去安慰和鼓勵，向焦心守候的武漢市民傳遞愛和希望。

“封城期間，我覺得所有人都需要被愛”

2月10日，曾芳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訂單，一位遠在外省的客人訂下一個生日蛋糕，贈送給他的女朋友——一位調配到武漢去支援的醫(yī)生。

“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我想她在醫(yī)院里壓力很大，精神也很緊繃，希望能訂到生日蛋糕或者奶茶讓她放松一點。”懷著這樣的想法，這位先生用外賣平臺定位到武漢，找了很久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家女朋友居住酒店方圓6km內唯一還在營業(yè)的蛋糕店。來之不易的蛋糕成為了這位女醫(yī)生忙碌中的小確幸，也成為了二人之間甜蜜的回憶。

后來他給曾芳留言，非常感謝她能夠在封城期間的武漢堅持營業(yè)：“我女朋友說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蛋糕了，她們一個科室的醫(yī)生都很喜歡吃。”

那段快遞停擺、物質匱乏，甚至有些壓抑的日子里，甜品成為了實實在在的“奢侈品”。每一份訂單背后的拳拳心意讓曾芳重新認識了甜品在這段艱難時期里的獨特意義。

由于封城期間原料不夠，人手不足，曾芳只能夠接受醫(yī)護人員的訂單，為他們制作茶點。

在這過程中，不斷有老客戶向她詢問是否在營業(yè)，接不接待散客，“有一個客戶就拍了他小孩的視頻說，孩子過生日，在等蛋糕，但是沒有一家能夠送，問我們能不能做。當時就感到很心酸。”

家長們想要滿足孩子的期待，曾芳也想滿足老顧客的心愿。每次看到身處外地的朋友和客戶在朋友圈里感嘆生日卻吃不到蛋糕，她都感到十分難受。于是，她決定正式開始營業(yè)，白天服務醫(yī)護人員，晚上接待新老顧客。“疫情期間的甜品是難得的禮物，我想把這份禮物送給更多的人，讓他們感受到自己還在被愛著。”

周女士就在這時找到了曾芳的店鋪，“我的女兒非常喜歡吃甜品，雖然家里控制，一般也讓她一周吃一次。”這個非常愛吃甜食的小姑娘已經許久沒能吃到心心念念的蛋糕了。面對女兒的期待，周女士也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上網(wǎng)搜了一搜，驚喜地發(fā)現(xiàn)曾芳的店還在營業(yè)。她欣然點了一個榴蓮千層和一個巧克力千層。“女兒非常開心。”周女士說，壓抑的日子里，一個蛋糕不再是一份簡單的甜品，它所帶來的儀式感，足以在這段失序的日子里喚起人們對生活的期待。

后方的“戰(zhàn)場”

就像預料中的那樣，營業(yè)的消息一經傳出，訂單便如雪花一般飛來，儲備的原材料很快用完。然而封城狀態(tài)下，幾乎沒有店鋪營業(yè)，如何購買原材料成為橫亙在曾芳面前的現(xiàn)實難題。幾經輾轉，她終于聯(lián)系上了麥德龍大區(qū)負責人郭經理，說明情況后希望他能夠把進口奶油第一時間留給自己。郭經理非常支持曾芳，于是她終于有了奶油、面粉等原材料的貨源。每次采購結束，曾芳和家人就把材料放在店門口靜置，再在包裝上噴酒精進行消殺，最后才將它們搬運進倉庫和制作間。

解決了原材料的問題，隨之而來的防護用品不足也差點讓正常營業(yè)的計劃擱淺。

“沒有防護服，沒有口罩，我們怎么為顧客的安全負責？”曾芳詢問了所有朋友，發(fā)現(xiàn)大家都沒有多余的物資，她也找不到能夠大量購買防護用品的渠道。

“我差點就放棄了，好在我們給醫(yī)療隊送餐，他們贈送了我們一些醫(yī)用級的口罩，還有一次性的防護服。”曾芳回憶，當時醫(yī)療物資都比較緊缺，左嶺醫(yī)院和援鄂醫(yī)療隊的醫(yī)護人員將一部分有余的防護用具送給了他們，有一次性手套、口罩、防護服，還有消毒用的酒精、器具，“緊湊著用，把那段日子挺過來了。”

疫情期間，幾乎所有的員工都回去了，店里只留下來兩位師傅。人手不足訂單又多，曾芳全家人親自上陣：她父親和丈夫主要負責配貨送貨，她和母親、妹妹，以及兩位師傅則負責制作蛋糕和茶飲。

保利花園小區(qū)的制作間，是他們工作的主要地點。40平米的制作間，一進門有2個四門開的冰箱，3個操作臺，5個烤箱和1個奶油機。兩個冷柜分別儲存動物奶油和新鮮水果，還有一整面墻懸掛抹刀等器具。

一二月的武漢天氣很冷，但是在有烤箱的操作間里面，穿著防護服工作還是會感到十分悶熱。為了保證制作過程的安全衛(wèi)生，并且盡量減少防護用品的消耗，曾芳他們差不多工作六七個小時才休息一下，一天中大概只能歇個兩三次。

做完工作，大家第一時間都會選擇坐下來歇歇，每當此時，曾芳總是會問問大家累不累，所有人也總是說不累，“然而怎么可能不累呢？我們都是在互相鼓勵。”這時，每天的工作已經結束，脫下手套，脫下防護服，做完消殺，休息一下，所有人就準備回家了。“九點的訂單我們完成配送要到十一二點，再收拾收拾有時候凌晨一兩點才能回家。”曾芳說。

“醫(yī)護人員在前線抗疫，我也有自己的‘戰(zhàn)場’。”曾芳在后方為所有焦心守候的人們提供“精神食糧”，她相信，盡管疫情期間的“奢侈”甜點不是生活必需品，但至少能在這灰暗的時刻給人帶去慰藉和希望。

漫漫逆行之路，我想點亮一盞燈

事實上，在疫情剛剛暴發(fā)的時刻，和武漢市其他的甜品店主一樣，曾芳也并沒有打算正常營業(yè)。同一個片區(qū)的酒吧經營者陳冠群本來還計劃白天在酒吧里開甜品工作室，但囿于疫情，沒能順利實現(xiàn)。

1月22日下午兩點鐘左右，曾芳接到當?shù)匚飿I(yè)和城管的通知，所有店鋪要在當天下午進行消殺工作。和所有經營者一樣，曾芳明白了這一通知背后隱藏的訊息——疫情嚴峻，實體商鋪不能繼續(xù)開門營業(yè)了。

1月23日，武漢封城。曾芳家門口的水果店、生鮮超市、理發(fā)店等全部關閉，她的店鋪也同樣關門歇業(yè)。據(jù)她了解，全市的甜品店基本上都處于打烊的狀態(tài)。

大年初三，曾芳的父親接到了出租車公司和社區(qū)的電話，詢問他是否有意愿去當志愿者抗擊疫情。全家人，尤其是曾芳的奶奶，都不同意父親去做志愿者。這是疫情集中暴發(fā)的高峰期，感染的風險太大，沒有人能輕易接受自己的家人主動走向風暴中心。父親盡力安撫住家人，再三保證會注意自己的安全，便加入了出租車志愿者社區(qū)。

父親告訴曾芳，自己每次送餐的時候醫(yī)護人員臉上都還戴著口罩，忙個不停，非常辛苦，這給曾芳帶來了極大的觸動。看著醫(yī)護人員臉上由于戴口罩產生的勒痕，看著這么多人為疫情奔走忙碌，看著無數(shù)人在城市里痛苦和掙扎，她有些坐不住了。“這么多同胞都在努力地對抗疫情，我是武漢本地人，我也想做點什么。”

想到原本計劃春節(jié)營業(yè)的甜品店里儲備了許多原材料，曾芳有了自己的“甜蜜計劃”——利用之前儲備的材料制作甜品和茶飲，免費送給醫(yī)護人員，讓逆行的人們在歇息的片刻品味到一絲甜意。

起初，左嶺醫(yī)院、湖北省中醫(yī)院等距離店鋪較近的一些醫(yī)院是曾芳的贈送對象，漸漸的，更多其他醫(yī)院和醫(yī)療隊主動聯(lián)系曾芳，希望能訂到甜品和奶茶。盡管此時店鋪沒有對外營業(yè)，但曾芳開始以成本價接受醫(yī)護人員的訂單。

“每次送的時候都有一兩百份，后備廂放得滿滿的。”曾芳說，大師傅不在店里，訂單又多，甜品的品相沒有以前那么好，有時候送甜品的路上也會不小心磕到碰到，不過“醫(yī)護人員知道我們的難處，他們都很理解。”

整個封城期間，曾芳一直主動與來店里下單的醫(yī)護人員們聯(lián)系，不斷地為他們送去免費的“暖心甜點”。左嶺醫(yī)院、同濟醫(yī)院、東西湖醫(yī)院、方艙醫(yī)院、火神山醫(yī)院、雷神山醫(yī)院，上海援鄂醫(yī)療隊、江蘇援鄂醫(yī)療隊，左嶺社區(qū)、玉泉社區(qū)、保利社區(qū)……都曾留下過她們家奶茶和提拉米蘇、班戟等小蛋糕的香甜氣息。

不光是醫(yī)護人員，曾芳經常讓送餐的人多帶幾份茶飲，看到路邊的騎警和志愿者，便直接送給他們。“天氣冷，能喝奶茶的話會暖和一些。”

感恩過去，展望未來

現(xiàn)在，武漢早已解封，但整個甜品行業(yè)的生意仍然不景氣。在曾芳看來，甜品是一種“輕奢”品，代表了一種小資的生活方式，然而現(xiàn)在有些人很可能幾個月沒有收入，因此也暫時去掉了“輕奢”消費的口味。曾芳發(fā)現(xiàn)，以往好幾家活躍的同行都不見了身影，她推測可能是因為這場疫情受到了打擊，畢竟這也讓她感同身受。

在春節(jié)之前，曾芳的甜品店囤了十萬塊錢的原材料，這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新鮮的原材料，比如動物奶油，正常的保質期只有半年，然而從出廠到經銷商，再到曾芳手中一般只剩下兩三個月了，奶油過了保質期便不能使用，更不用說容易腐爛的新鮮水果。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了曾芳一個措手不及，停止營業(yè)意味著這十萬塊錢打了水漂。

除原材料的損耗之外，房租、人工等成本壓力都很大。曾芳和丈夫開始創(chuàng)業(yè)才兩三年，沒有其他經營者那樣雄厚的資金基礎。原材料的浪費和其他成本預示著未來巨大的資金缺口，那么在4月8日解封后，店鋪本將面臨非常嚴重的經營困難。

所幸，疫情期間的營業(yè)讓曾芳保住了店鋪下一階段的運營資金。

盡管“暖心行動”和成本價接受醫(yī)護人員訂單的做法讓甜品店一直處于虧損狀態(tài)，但這相比停業(yè)已經好了太多。

如今，曾芳的店鋪正常營業(yè)，生意雖不景氣但尚能維持。房東主動為她減免了三個月的租金，未來幾個月也會減半房租。

與此同時，店里面的員工主動自降工資，這讓曾芳驚訝之外非常感動，“從創(chuàng)業(yè)到現(xiàn)在，我們店沒有離職的員工，有這么一幫人踏踏實實地和我們一起做事，是我們的幸運。”

“在疫情期間我們都挺過來了，現(xiàn)在疫情結束了，我們更要努力。”曾芳說。

(指導老師：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教師 周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