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風(fēng)雨襲來時，你我該如何抉擇？

2020年一個出其不意，打懵了所有人。而我寫下這句話，不僅是因為操作的這本書，這也是開年以來我反復(fù)在追問自己的話。

《抉擇：鼎革之際的歷史與人》上市也有一段時間了，現(xiàn)在終于有時間回首這一路走來的歷程。這本書是解璽璋老師的16篇文章結(jié)集，集中描摹了王朝易代之際的知識分子群像，重點著筆于這些人物在鼎革之際的個人經(jīng)歷與個人選擇，以此來探究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

從去年七月份陸續(xù)拿到書稿，到今年四月份上市推出，其間歷經(jīng)大半年。如今回溯，其中的一些時刻依舊歷歷在目。而從書稿到成書，其中書名、封面和文案無疑是重中之重。今日，受朋友之邀匆匆寫下一篇手記，聊備一覽。

書名：最讓人“頭禿”的事

如果在出版圈發(fā)起一個投票，讓大家選出當(dāng)編輯最難的事。我敢肯定，除了工資之外，起書名一定能名列前茅。關(guān)于這本書，解老師最初擬定的書名為“世道與士道”。可以說，這個名字十分精準地概括了這本書的主題，在世道之下看士人的處世之道，其中也有很多“生、死、進、退”的辯證哲學(xué)。

然而，在當(dāng)下的“注意力經(jīng)濟”時代，書名能否在第一時間抓住讀者的注意力，往往決定了這本書的后續(xù)走向。慎重起見，我們把“世道與士道”列為重要的備選項，去嘗試探索還有沒有其他的方向。

要準備書名，自然免不了要在開卷和當(dāng)當(dāng)“遨游一番”。在經(jīng)過一系列查證后，我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歷史文集，書名有三種起法”（大概）。其一，就是非常大而宏觀的書名，最有名的莫過于饅頭大師的著作《歷史的溫度》；其二，就是選出書中的某一篇文章的標題作為書名，這在歷史類的文集中尤為常見，比如理想國推出的楊念群老師的兩本著作《生活在哪個朝代最郁悶》《皇帝的影子有多長》；其三，就是根據(jù)書中一個相對確定的主題或者作者提出的觀點提煉出書名，比如張宏杰老師的《千年悖論：讀史與論人》。

我沿著上面總結(jié)出的方向，然后根據(jù)主書名和副書名搭配的方式，寫出了策劃案的初稿，然后準備了幾個書名。接下來，自然是到了編輯工作中最別開生面、最精彩絕倫的部分——編輯部“團戰(zhàn)”環(huán)節(jié)。

主書名

副書名

歷史的側(cè)（背）面

鼎革（易代）之際的歷史與人

慣看秋月春風(fēng)

大歷史下的小選擇

世道與士道

臉譜背后的士與儒

故紙堆里的思想風(fēng)暴

既然是“團戰(zhàn)”環(huán)節(jié)，面對這么多的選擇，大家不可避免地要互相“釋放技能”，就這樣，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此處省略若干字），書名“順利”地確定下來了。

一場策劃會就在非常“友好平和”的氛圍中落幕了，書名也有了著落，讓人心里感到一絲慰藉。然而，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封面：一場漫長的“戰(zhàn)事”

隨著書名的確定，書的主題和風(fēng)格也已經(jīng)基本明確了。接下來，就到了最讓編輯感到“頭禿”的環(huán)節(jié)——找設(shè)計師。畢竟，想讓一本書以最合適的方式與讀者相遇，一個合適的設(shè)計師無疑是重中之重。

選擇設(shè)計師的時候，在考慮圖書主題的同時，一定要參考設(shè)計師之前的作品，設(shè)計師的風(fēng)格跟公司之前的作品是否搭調(diào)，否則的話，不斷地討論、爭執(zhí)、修改就會變得難以避免，最后因為審美不同而不歡而散的事情在圈里也不乏先例。

我司部分圖書的封面

簡單介紹和溝通之后，我和設(shè)計師兩個人都犯了愁。因為這本書的主題并不聚焦，到底用什么樣的方式來呈現(xiàn)，對我們來說是一個莫大的難題。為此，我還專門統(tǒng)計了文中涉及的人物，并按照一定的標準給他們分了類，然后總結(jié)出他們身上只有三個共同點。第一，書中人物的時代背景多集中于“鼎革之際”，即王朝更迭、生民離亂之時；第二，書中描繪的人物多為廣義上的知識分子；第三，在歷史的波瀾面前，這些儒生或士人做出了選擇并走向了不同的人生結(jié)局。

那么，如何通過封面來表現(xiàn)呢？我和設(shè)計師只能各抒己見，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對線”：

用圖：知識分子群像VS 山水畫

設(shè)計封面首先要解決的問題，當(dāng)然是用不用圖。如果有合適的圖用來呈現(xiàn)圖書的主題，那么在設(shè)計上可以說是事半功倍。最開始的階段，我傾向于用山水畫，這是表現(xiàn)文人“選擇”主題比較常見的，中規(guī)中矩，不容易出現(xiàn)審美上的撕裂（類似下圖）。

在找了幾幅山水畫比較之后，我選中了上面這幅（兩岸云山霧罩、小船行駛到江中轉(zhuǎn)彎處）。設(shè)計師看了之后表示，“山水畫肯定不是最好選擇”。對于用山水畫，其實我內(nèi)心一直也是猶疑的，而且在“文人”這一主題中，山水畫多用來表示“退”，而很少表示“進”，于是山水畫的方案被“痛快”放棄。接著，設(shè)計師找來了兩幅圖。

（第一幅）

(第二幅)

第一幅是我們之前討論的“知識分子群像”，畫面里多是西裝革履、布衣長衫、圓框眼鏡，民國知識分子的形象可謂躍然紙上。而這本書中的人物如李贄、黃宗羲、傅山，生活在明末清初；如嚴復(fù)、徐世昌、林紓，又生活在清末民初；更久遠的還有元朝的馬致遠、三國時期的陳壽。且不說現(xiàn)實中并沒有這樣一幅圖，哪怕找到合適的畫師，每個時代的人也都有著不同的裝束，把他們強行“湊到一桌”也是奇也怪哉，看來此路不通。

第二幅是人頭滾滾的“戊戌六君子”殉難圖，可稍稍體現(xiàn)一下所謂的“鼎革之際”。如果作為書中的一張插畫，興許無傷大雅。但是，要將之作為封面予以突出，恐怕逃不過“多方圍剿”，會有人要“先殺我的頭”，此路也不通。至此，用圖來呈現(xiàn)主題的路幾乎已無可能。那么，不用圖的情況下，“對線”該如何展開呢？

不用圖：河流VS岔路口

否決了別人的思路，自己就要拿出思路來，要不然豈不是“耍流氓”？啊，思路，讓我倍感“頭禿”。這個時候我內(nèi)心已經(jīng)十分確定，書的主題只能通過特定的意象來傳達。我站在書架前默默祈禱，然后用被黑眼圈包裹的眼睛默默捕捉著若有若無的一絲絲可能。最后，靈光它終于乍現(xiàn)了！

“如果歷史是一條河流，鼎革之際無異于一道急灣”，我在封底文字的開頭寫下了這么一句話。那么用河流的急灣來表示歷史的轉(zhuǎn)折，用“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fēng)”來表現(xiàn)士人精神的堅守，豈不是很奈斯（nice）？

“河流確實不是特別合適。”

我……（時間啊，來帶走我吧）。河流不合適，那么岔路口合適吧，畢竟“無為在歧路”嘛，然后我把《戰(zhàn)天京》拍給設(shè)計師看，我說“當(dāng)初拿到這本書的時候，我把曾國藩腳下的意象看成了路”（其實設(shè)計的理念是“血山骨海”，用來表示“一將功成萬骨枯”，啊，張發(fā)財老師，對不起！）。

或許是被我亂七八糟的思路啟發(fā)，或許是真的很不耐煩了，一直和我“對線”的設(shè)計師終于開！掛！了！

“我們可以找書法的‘抉擇’兩個字，然后加個透視讓它們看起來像路，然后一個小小的人影現(xiàn)在中間，有點電影海報《XXXX》的感覺。”

高！光！時！刻！高光時刻它終于來了，在這個普通又平凡的瞬間，我感到頭頂好像發(fā)生了光合作用，仿佛有青草一寸一寸地重新長出來了！

我！同！意！

好了，接下來就是枯燥的等待時間了。然后，經(jīng)過數(shù)天的等待，驚喜又不期而至了！

兩個穩(wěn)重的單色調(diào)？選哪個？歷史告訴我們，如果“選擇題”一不小心選錯了，就會成為“送命題”。最后，選擇了藍色的。

然后，我又提出了幾條似是而非的“優(yōu)化”建議，比如顏色太冷峻，會拒絕讀者，調(diào)淡一些啊；人物的身材太臃腫，搞瘦長一些啊；繁體字封面不讓用，改成簡體啊；根據(jù)圖中日光照來的方向，影子應(yīng)該更稀疏更長，才符合自然規(guī)律啊，等等等等。

好了，接下來又是枯燥的等待時間了。

最后的最后，驚喜還是如期而至了（咳咳，實話實說，這次的驚喜確實沒有上次來得那么強烈而綿長）。關(guān)于封面，其實還有很多故事可以講，但考慮到篇幅的問題，算了。如果有人感興趣的話，歡迎下單解鎖，點擊就送，都不用雙擊666。

一場關(guān)于文案的“大拉鋸”：腰封？要瘋！

封面做好，你以為就完了嗎？簡直是“too young too simple”。俗話說，腰封是圖書的嘴巴，讓圖書的“嘴巴”會說話，而且要說到讀者朋友的心坎里，這項活動雖然備受吐槽但依然長盛不衰，累死的腦細胞（是誰的誰知道）足夠讓宇宙發(fā)生神秘的量子波動。什么“一本書讀懂xxx”““xxx站著讀完”（ta為什么不坐著讀我也很納悶），“三個通宵讀完”等，都是其中的“杰作”。

那么，要給這本書畫一個什么樣的“嘴巴”呢？

為了讓封面能夠進入正常設(shè)計的軌道，在進行完復(fù)審后，我拿出了第二版的文案（第一版的看設(shè)計初稿），即兩句對稱的話：

尋蹤山河易色之下的激蕩風(fēng)云

一窺易代之際的知識分子群像（腰封）

怎么樣，讀懂了么？“文縐縐”“一眼看上去不知道在講啥”。哦，好吧，反正也是為了把封面填滿，沒指望這次能通過。接下來，我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在豆瓣和當(dāng)當(dāng)上“蕩起雙槳”，甚至連網(wǎng)易云音樂我也沒放過，畢竟“十年文案老司機，不如網(wǎng)易評論區(qū)”。在把有關(guān)大師、人物傳記、英雄等諸多題材的熱門書看遍后，《人類群星閃耀時》的一句話如同巨石崩落后的陽光，鉆進我的眼睛里：

當(dāng)改變命運的時刻降臨，

猶豫就會敗北

是啊，《人類群星閃耀時》講述了14個英雄向命運宣戰(zhàn)的瞬間，從而扭轉(zhuǎn)了整個人類歷史的走向。雖然《抉擇：鼎革之際的歷史與人》這本書的主題并不像前者那么恢弘廣闊，但是“選擇”的背后，同樣是一個人的生死、進退，其中更是充斥著揮之不去的歷史宿命感。于是我寫下：

時代的風(fēng)雨襲來時，

抉擇就是直面命運

“很不錯”“比前一版好多了”，哦，好吧（此處有開心的表情），看來靈光乍現(xiàn)真的很重要。那么，可以到此順利結(jié)束了么？并！不！能！（別問為什么不能，問就 狗頭jpg.）

秉承著“把自己逼瘋，把別人逼死”的精神，我踏上了第四版的文案修改之路，從第一版的封面設(shè)計出來，到這時已經(jīng)過去兩年了（中間過了個年）。年后，在“局促于一室之內(nèi)，欲出不得”的境遇中，我想起這場歷時兩年的“大拉鋸”，不禁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但是，文字的奇妙之處就在于，一旦你覺得自己寫出了最合適的，那么接下來就會越寫越變味。我想了又想、猜了又猜，最后只磨出了兩句，是的，就是“磨”出了兩句：

王朝更迭，洞察世道之下的人心沉浮

世事變遷，明悟君子處世的進退之道

筋疲力盡后的沉默，是“如今沉默加上沉默更沉默”。“大拉鋸”至此告一段落，接下來，是在消毒水味兒的空氣中，修改設(shè)計樣稿、準備各種下印資料、新書宣傳資料，一段故事結(jié)束了，另一段故事開始了。

最后的最后

怕一不小心把編輯手記寫成了流水賬，所以前面就盡量寫得活潑一些，其中的一些調(diào)侃，大家看了一笑就好。最后，在這里寫幾句其他的話。

解老師的這本小書總共涉及十幾個人物，他們都在王朝更迭之際在歷史上留下了一抹鴻影。作者通過基礎(chǔ)史料，構(gòu)建出可信的歷史現(xiàn)場，讓我看到了不同的歷史人物形象。陳壽出身蜀漢，卻在《三國志》中“尊曹貶劉”；馬致遠在寫“枯藤老樹昏鴉”的同時還寫下過“大元洪福與天齊”。這些細節(jié)無一不顛覆了我對一些歷史人物的固有印象，也讓我看到了歷史另一側(cè)的風(fēng)景。

在一篇文章中，解老師寫了近代知名翻譯家林紓和《新青年》諸君的論爭，還沒有成為“民國大師”的那些年輕人，對所謂的“國故派”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而林紓?cè)ナ篮螅麄冇旨娂姺此际遣皇恰巴娴锰^火”了，反倒追念起林紓對文化發(fā)展的貢獻來。在這篇文章中，解老師在文中寫的一段話很樸素也很發(fā)人深省：

任何一個時代，總會有人堅持一些不合時宜的東西，如果是一個很有包容度的社會，就應(yīng)該允許不同的聲音存在。不能一見到異己的人或事，就打算除之而后快。

這或許和當(dāng)下的某些情景不謀而合，也能給大家提供一個思考的角度。

書中這些文人和儒士，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廣義上的知識分子。在來喜馬拉雅簽書和錄制音頻的時候，解老師還饒有興致地同我們探討“中國古代到底有沒有知識分子”，因為“甘蔗沒有兩頭甜”，“想要做傅山是非常不容易的”。

如今，知識分子這個名號就如同一頂破帽子，被很多人踩在腳下踢來踢去，變得又舊又臟。但我知道，終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走過去默默把它撿起來，然后鄭重地戴在頭上。

END

原標題：《一篇催人淚下的編輯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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