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價對妻子的初次生育時間具有顯著推遲作用。圖為2019年6月2日，山東省日照市，某居民小區(qū)。  視覺中國 資料圖

人口問題關乎國計民生和國家長遠發(fā)展，生育率的持續(xù)下降將對我國經(jīng)濟社會的長期發(fā)展帶來深刻影響。

當前，我國的人口增長已從上世紀的高生育率、低死亡率、高增長率模式，過渡到目前低生育率、低死亡率、低增長率的“三低”模式。2018年，我國的總和生育率（平均每個婦女在育齡期生育的孩子數(shù)）已由20世紀60年代第二輪嬰兒潮時期最高6.4的水平下滑至1.52，已明顯低于能夠維持人口世代更替的2.1，人口出生率呈現(xiàn)大規(guī)模下滑趨勢，比上一年新生兒減少200萬。可以說人口形勢嚴峻，不容樂觀。

已有研究表明，房價上漲是導致生育率下降的重要原因之一。根據(jù)新家庭經(jīng)濟學的理論，消費品市場價格體系的重大變化，將改變家庭生育的影子價格。而住房作為經(jīng)濟增長過程中相對價格變化最為劇烈的耐用品之一，對家庭的生育行為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進入本世紀以來，我國的城市化進程逐漸加速，加上土地制度改革的推動，城市房地產(chǎn)價格開始快速上升。住房價格在經(jīng)歷“黃金十年”（2003至2013年）的飛速上漲后，可能對居民的生育行為造成持久的沖擊，進而導致生育率的長期下滑。

但生育水平不僅是生多生少的問題，在生育的三個維度里（數(shù)量、時間和性別）中，生育推遲也是造成生育率下降的一個重要原因。第五、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分別于2000和2010年進行）匯總數(shù)據(jù)顯示，2010年我國婦女的平均初育年齡為26.24歲，2000年為24.83歲，2010年比2000年推遲了1.41歲。在生理年齡（從生理上講，女性有效的生育期處于15 到49 歲）和社會年齡（大多數(shù)人認為，女性應該在40 歲之前生育）的雙重約束下，女性生育年齡的推遲將壓縮有效生育期長度，從而降低生育水平。

因而僅僅從宏觀層面，探討房價上漲對生育率的影響是遠遠不夠的。本研究恰從微觀機制角度出發(fā)，對房價上漲影響家庭生育時間的機理進行理論和實證探討，這對制定合適的房地產(chǎn)調控政策，提振生育率，優(yōu)化人口結構具有重要的意義。

住房價格上漲顯著推遲了家庭初次生育的時間

本研究是基于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2010、2012、2013及2015年共4次的微觀調查數(shù)據(jù)展開的。CGSS問卷訪問了被訪者自身和家庭的情況，其中自身層面包含性別、年齡、婚姻狀態(tài)、戶籍（是農(nóng)村還是城市）、工作性質、年收入、社保等情況；家庭層面包含了各成員與被訪者的關系及年齡，因而可以計算出被訪者（或配偶）的生育時間。

從27710條可用數(shù)據(jù)樣本來看，平均初育時間為28.96歲；分地區(qū)來看，寧夏自治區(qū)的平均初育年齡最小，為26.61歲，除新疆、海南和西藏因樣本量不足而可以忽略外，上海的平均初育年齡最大，為31.23歲。從中可以直觀看出，房價越高的地區(qū)，女性的初次生育年齡越大。接下來的實證研究也進一步驗證了這一點。本研究的結果表明：

第一，房價對妻子的初次生育時間具有顯著推遲作用。

實證結果顯示，房價上漲1%，已婚家庭妻子的初育年齡約推遲1.05年，并均在1%水平顯著。考慮到房價可能通過推遲年輕人組成家庭的時間，進而對生育時間產(chǎn)生影響，因而我們進一步研究了房價上漲對結婚與妻子初次生育之間的年齡差的影響，結果仍顯示：在不考慮房價對結婚年齡影響的情況下，對已婚家庭，高房價仍將顯著推遲家庭初次生育的時間，且這一結果是穩(wěn)健的。

第二，房價對中等收入家庭的初次生育時間影響更為顯著。

房價對不同收入家庭的初次生育時間有不同程度的影響，其中對低收入家庭的影響最低，對中高收入家庭的影響較為明顯。因為對低收入家庭來說，由于預算有限，難以負擔房屋消費，因而房價的高低與否對家庭生育決策的影響有限。另外，對高收入家庭，房價只對家庭妻子初次生育年齡影響顯著，但對結婚年齡與妻子初次生育之間時間差的影響并不顯著。

也就是說，對高收入家庭，房價只影響其組成家庭的時間。由于收入較高，這些家庭在結婚時已經(jīng)購買足夠大的房子，因而在婚后，房價不再是這些家庭做出生育決策的影響因素。

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家庭收入劃分與統(tǒng)計部門的劃分不同，是作者根據(jù)樣本的分布自主進行的劃分，即：將家庭收入水平劃分為高、中、低三檔，其中高檔為家庭收入大于10 萬元，中檔為大于5 萬元小于等于10 萬，低檔為小于等于5 萬元。因而結果不能等同于房價對統(tǒng)計意義上的不同收入家庭的影響，但仍具有明顯的參考意義。

第三，房價對1套房家庭初次生育時間的影響更甚。

房產(chǎn)作為房價波動影響家庭生育時間決策的中間載體，其數(shù)量的不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家庭財富的多少，而家庭財富的多少又決定了家庭面臨預算約束的寬松程度。因而，對不同房產(chǎn)數(shù)量的家庭，房價波動對其初次生育時間的影響必然存在異質性。本研究將家庭房產(chǎn)數(shù)量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沒有房產(chǎn)，第二類是擁有1套房產(chǎn)，第三類是擁有2套及以上房產(chǎn)。

結果顯示，房價對1套房家庭的初次生育年齡和結婚與初次生育之間時間差產(chǎn)生顯著影響，但對0套房家庭和擁有2套及以上房子家庭的影響均不顯著。對只有1套房屋的家庭，生育孩子將新增住房需求，部分家庭需要更換更大一點的房子，因而房價越高，對家庭的預算約束越大，家庭越有可能延遲生育時間。

對沒有房子的家庭，房價系數(shù)不顯著的可能原因在于，調研時間距離生育時點存在時間差，調研時的住房狀況實際上是生育后的住房狀況，對生育前后都沒有住房的家庭，由于預算約束，即使生育后仍買不起房子，在這種情況下，生育孩子的時間將也不受房價的影響。對擁有2套及以上房子的家庭，家庭現(xiàn)有房屋已經(jīng)滿足生育后的居住需求，在生育后就不會因為買房而擠占預算，故房價不會對家庭生育決策產(chǎn)生影響。

第四，東部城市房價對家庭初次生育時間的影響更大。

對東部城市來說，房價是影響家庭生育時間決策的重要因素，高房價將延遲家庭初次生育時間2.32年，結婚與初次生育之間的時間差也將擴大1.92年。對中西部城市來說，房價對家庭初次生育時間的影響并不顯著，原因是，相較于東部城市，中西部城市房價相對較低，因而生活在中西部省市的家庭買房壓力并不大，房價并不構成影響家庭生育時間決策的主要因素。

第五，房價對20-40歲年齡段的家庭初次生育時間的影響更為顯著。

房價對20-40歲年齡段家庭的初次生育時間有顯著影響，而對40-60歲以上的家庭影響并不顯著。考慮到房價的時間變化趨勢，40-60歲年齡段家庭由于生育時間較早，當時的房價水平較20-40歲年齡段家庭初次生育時的房價要低很多，因而買房對家庭生育預算的擠壓并不明顯。而隨著房價的上漲，對20-40歲年齡段家庭來說，買房逐漸成為家庭的第一大消費，因而房價對該年齡段家庭的初次生育時間產(chǎn)生顯著的推遲作用。

政策啟示

生育推遲現(xiàn)象如果持續(xù)得不到改變，無疑將對人口質量、社會福利、民族發(fā)展、國家未來等產(chǎn)生不利影響，因而有必要采取多樣化措施，提倡和鼓勵女性適時在黃金育齡期生育, 以促進社會的健康穩(wěn)步發(fā)展。

在當前生育率逐年下降，嚴重制約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情況下，單純人口政策方面的調整并不能完全發(fā)揮調節(jié)人口、提振生育率的作用，必須與其他政策相互配合，相輔相成。高房價已經(jīng)成為推遲家庭生育時間的“避孕藥”，因而需要在積極人口政策的基礎上，針對性地調控房價水平，降低年輕家庭的住房消費壓力，為年輕家庭生育騰出預算空間。

不僅如此，在社會保障制度方面，也應進一步為女性生育提供一定的保障。由于女性的最佳生育年齡往往也是其追求事業(yè)的開端，為保障女性能夠在最佳年齡生育，不僅要消除對女性就業(yè)的隱形歧視，還應建立婦女因生育休產(chǎn)假造成企業(yè)利益受損的補貼機制，減輕女性就業(yè)和發(fā)展的壓力。

多管齊下，才能扭轉生育率持續(xù)低下的趨勢，緩解老齡化社會帶來的壓力，為經(jīng)濟發(fā)展帶來新動能。

（本文原題“住房價格與生育推遲——來自 CGSS 微觀數(shù)據(jù)的證據(jù)”，原載《財經(jīng)研究》2020年第4期。經(jīng)授權重發(fā)，并由作者進行大量改寫，具體技術細節(jié)請參考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