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中國許多地區仍處于防火期當中。與新冠疫情相似，森林火災也是全球性的挑戰。

年初有澳大利亞山火，而3月底四川涼山多處再次發生森林火災。近期又有青島黃島小珠山因工人違規焊接引發火災，廣東潮州因車輛自燃引起山火。2019年春天起，澎湃新聞就中國森林火災的防治工作，在多地進行探訪，形成“林中路”系列。以下是廣東省林業科學研究院、廣東森林防火研究中心教授吳澤鵬，分享該省森林防火工作的法規與實踐。

澎湃新聞：從您的研究看，目前廣東森林防火方面的法律法規情況如何？

吳澤鵬： 我主要從事森林防火的建章立制、法律法規政策方面的研究，還有一些森林防滅火技術體系集成的工作。從2001年開始，我最早是做森林防火抗火樹種選擇，后來省里成立了廣東省森林防火研究室，又升級為森林防火研究中心，到現在搞森林防火18年了。

2015年，當時的省領導說，森林防火工作一定要依法行政，依法治火。我們就加強了森林防火建章立制工作。隨后，出臺了《廣東省森林防火工作責任制實施辦法》，2017年，又出臺《廣東省森林防火條例》。該條例在2015年列入立法計劃。我印象中，經過了九到十次調研論證，我參與了其中兩次，包括最初的起草。出臺之后的論證評估，我也參與了，覺得比較切合廣東省的情況，也符合社會發展要求。

廣東省出臺森林防火條例后，很多地級市利用自己的地方立法權做了這方面工作。梅州、韶關、汕頭三個地方都出臺了野外火源管理條例。有了責任制實施辦法之后，我們的森林防火工作有法可依。這幾年森林防火工作有了較大提升。當時的國家林業局森林防火指揮部專門到廣東省調研，對我們的森林防火條例給了比較高的評價?，F在，這個森林防火條例也將根據應急體制大改革，做一些適應性的修改。

澎湃新聞：在全國層面，森林防火工作的改革如何？

吳澤鵬：1987年大興安嶺特大森林火災之后，1988年，國家出臺了森林防火條例。2008年進行了修訂，并要求各省根據自己當地森林防火的情況和特點以及發生規律，出臺相應地方法規，進行細化。

傳統應急管理方法是分災種管理。比如說森林防火工作以前都是在林業部門，三防工作在水利部門，地震防治工作在地震部門，其他一些災害的防治工作分散在其他各個行業部門。這樣，力量比較分散，協調管理成本很高。一種技術裝備，經常存在相同層次的重復建設。所以，通過應急體制改革，把11個部門的13個應急處置的職能，整合到應急管理部門，這么多隊伍整合在一起，建成一個大的平臺。以后技術裝備要標準化，戰法也要標準化、流程化。

應急部門針對這個情況提出三個“新”：新技術，新裝備，新戰法。

以森林火災為例。我們主要有兩類撲火方法。一是傳統的辦法，主要依賴風力滅火機、二號撲火工具，還有割灌機；二是像珠江三角洲，水網或水資源比較豐沛的地方，提倡以水滅火，還可以采用直升機航空吊桶滅火。以水滅火有三個條件，第一，要有充沛的水源；第二，要有相對良好的交通條件，就是林區公路；第三，由于裝備投入比較大，因此，要求當地經濟相對需要比較發達。以水滅火有個特別大的好處：安全、高效，不會有死灰復燃的情況，撲救過程中，撲火隊員面臨的濃煙熏嗆、一氧化碳中毒等狀況也會大為減少。

新技術方面，可以采取一些智能通訊技術，比如預警監測，采取遠程視頻監控，甚至利用無人機搭載一些專業設備，比如激光雷達來監測火場情況，甚至事先監測火場環境，比如可燃物、天氣、空氣溫度濕度等，這樣獲得更準確的信息。撲火過程中，可通過無人機，把火場真實信息同步實時傳遞到指揮部，為撲救森林火災決策提供輔助信息。

新戰法方面，廣東省2011年已經采取了直升機吊桶滅火。但以前因為種種原因，空中打空中的，地面打地面的；地空配合也有，但沒有形成標準化和體系化。我們建議，形成一種新的戰法，真正實現打早打小打了?，F在提倡要快速、高效、安全，意思就是響應要快速，處置要高效，撲救要安全。如果要達到這三個目標，要采取現代裝備和創新戰法。比如，真正做好空中跟地面配合，做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可以迅速撲滅森林火災，減少人員傷亡，真正做到科學組織，安全撲救。

這些年，我們做了一些實驗，也創新了一些做法。現在要花更多精力把它體系化、標準化。針對大火、中火、小火，或是上山火、下山火，我們要有相應不同的技術標準，將撲救工作做到規范化和標準化。

澎湃新聞：廣東西部山區的經濟，不足以支撐相應的人員和技術。怎樣看待這種不平衡？

吳澤鵬：經濟發展不平衡是現實問題。中央到省里也在逐步解決。從我的角度說，更應通過全省統一的標準化體系，由省里統籌，進行不同的投入。粵東西北地區經濟比較落后，林地面積也非常大。越落后的地方森林面積越大，森林撲救的任務也越繁重。這是一個悖論。這要求通過頂層設計、體制機制的改革、標準體系的建立，以及轉移支付，提升全省森林火災防控能力。

澎湃新聞：怎樣看森林消防專業化的問題？

吳澤鵬：我們確實實現了職業化。廣東的105支專業隊伍就是例證。但現在遠未做到專業化，也沒有規范化。

我們希望，第一，這些隊伍能做到一專多能，或一隊多能；第二，通過新技術、新裝備、新戰法，形成規范化管理，走向專業化。最終，我們這些隊伍都能拉得出去，能安全高效撲救，做好應急救援工作。對森林撲火工作來說，能做好安全撲救，隊員能安全回來，是最理想的狀態。

澎湃新聞：廣東省沒有武警部隊駐點，是不是軍民結合更為重要？

吳澤鵬：對，森林武警主要部署在國家兩個重點林區，一是東北林區，一是西南林區。廣東省當時沒有駐扎武警森林部隊，所以走了森林消防專業化的道路。

撲救森林火災是全社會的工作。既然民兵要參加撲救森林火災任務，就必須進行培訓。我們建議，民兵主要做輔助性工作。沖在第一線、去火線的，還是強烈建議用專業化的隊伍。看守余火、處理一些小火，或者一些后勤工作，可以通過半專業隊伍，或者說軍民結合。

撲救森林火災確實比較危險。森林火災突發性強、破壞性大、救援困難。撲救難免發生傷亡。不光中國會，美國也會。但我們也確實發生了一些隊伍的嚴重傷亡，這是值得檢討的。

我們國家改革的目的，就要建立綜合性應急救援隊伍。一支隊伍有主要的工作任務，但其他搶險救災工作，也要能承擔。社會事件歸公安部門管理，公共衛生事件歸衛生部門協調解決，其他八類自然災害基本都由應急管理部門承擔。災害種類有很多，以前力量比較分散，很難做到專業化?，F在我們的目標是通過建立綜合性的應急救援隊伍，來集中處理這些災害。隊伍要提高能力，首先靠人員選拔，其次靠培訓。我們希望它成為常備軍，能應對各種自然災害。比如說防火期時，要撲救森林火災；防汛時要防汛抗洪；有臺風來了要去做應急處置；甚至有地震也要去應急救援，這個能力怎么來的？靠培訓，所以我們提出叫一專多能或一隊多能。

澎湃新聞：您覺得怎樣才算一支專業隊伍？

吳澤鵬：我們廣東省有105支隊伍?；洊|、粵北、粵西財政不一樣，各地情況也不一樣，具體方式也各種各樣。有一專多能的，有政府成立的，有部門管理的，也有一些是通過第三方機構或企業成立的。總之就是，各地發揮自己的經濟力量，建立了自己的森林消防隊伍。

畢竟有的地方政府財力有限。如果要一個部門養一支隊伍，基本都養不起，也養不好。而且一個部門如果只管一個事，比如說森林防火隊伍，防火期可能有很多事情做，非防火期沒有這方面工作，工作不飽和，就要找其他事情進行補貼。這樣很難形成所謂專業化、職業化。

我們改革的方向，是要成立綜合性的應急救援隊伍，使其能力提升、工作規范、制度健全。非專業的隊伍基本上不鼓勵。改革以后，預防和撲救分開，預防責任主要在行業主管部門，撲救責任主要在應急管理部門。以前林業部門，管預防又管撲救，體制沒有理順。理順以后，基本由行業部門管預防，應急部門主要管應急處置，但中間怎么銜接，這是我們應該探討的。隊伍一定要往職業化、專業化和規范化的方向發展，才能真正實現應急工作響應迅速、處置高效、救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