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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散步 | 貢嘎山的奇幻森林,與獸相遇山間
鄒滔

在貢嘎山西坡的山野間,只要善于觀察,你甚至可以偶遇各種不同的大型獸類。我們正是為此而來。
八月盛夏,清晨,一道云霧鎖住山腰,白馬雞不時“嘎嘎”的叫聲從遠處傳來,提醒著新一天的開始。陽光照耀山谷,繁茂的高山櫟林呈現出淡淡的金色,林下,大朵松茸正悄悄冒出地面。草地上,紫紅色的鼠尾草花開成海,形成大片的色塊。
三座各自只有三戶村民的小村莊,深嵌在貢嘎山西坡的山谷里,遺世獨立,炊煙緩緩升起,又漸漸飄散。

貢嘎山清晨的山谷 本文圖均為 鄒滔 圖
走出房屋,用望遠鏡掃視山林,只見橙翅噪鹛和大噪鹛在灌叢里進進出出,鬧個不停,屋頂兩只黑色的大嘴烏鴉叫聲洪亮。清晨微冷的空氣,混著鳥兒或輕快或嘈雜的鳴叫,提神醒腦。
視線跟著望遠鏡越看越遠。遠處的高山草甸里出現一些小灰點,仔細觀察還正在移動。巖羊!我趕緊招呼大家過來看,但直線距離實在太遠,只能用長焦鏡頭拍下來放大看。這些變身為灰色小點的巖羊,數下來數量竟然超過了160只!
巖羊是雪豹最主要的食物,貢嘎山至今仍繁衍著一個穩定的雪豹種群,這與當地庇護下數量眾多的巖羊密不可分。

巖羊母子
藏族阿姐準備好了饃饃和酥油茶,招呼我們進屋吃早飯。半個巨大的饃饃,一大碗奶香四溢的酥油茶下肚,渾身都暖和了起來。
出發,前往一條森林環繞的山谷里尋找可能出現的野生動物們。村莊外的瑪尼堆上,珀氏長吻松鼠在刻著經文的石洞里進進出出。一只高原兔被我們的聲響驚動,警惕地豎起了一雙長長的耳朵,左右扇動,而后迅速起身飛奔而去,“動若脫兔”,還真是形容準確。

貢嘎山西坡的山野間,瑪尼堆上的珀氏長吻松鼠。

高原兔
沿著小路走向森林深處,遠處的雪山透著銀光,路邊高大的云杉與冷杉布滿飄逸的松蘿,與粗壯而遒勁的高山櫟,還有花剛謝的各種杜鵑一起,共同組成一片奇幻的森林。
杜鵑林下傳出微小的“sisi”聲,幾只血雉仿佛正在竊竊私語,很快又迅速鉆進了密林。
再往前沒走幾步,巨大的高山櫟樹干上,灰色的身影迅速晃動。原來是兩只隱紋花鼠正在追逐打鬧。幾個回合過后,一只隱紋花鼠逃向樹梢,勝利者從樹干下到地面,捧起一朵高原毛茛的花朵聞了又聞,一臉陶醉。
我們不禁莞爾卻又充滿疑惑,這只隱紋花鼠還真是熱愛生活啊……

隱紋花鼠正在嗅花
地上的一個水洼,吸引了一對白眉朱雀在此沐浴。它們用水打濕全身,而后跳上枯枝,開始仔細梳理粉色的羽毛。
此時,一個小家伙在地上來來回回,鬼鬼祟祟,原來是一只鼠兔正在收集材料用于筑巢。它滿嘴都是干草,黑溜溜的眼珠格外有神,我們慢慢靠近到了2米左右,它也毫不害怕。嚙齒類動物實在太難分辨,我猜測這是一只間顱鼠兔。

鼠兔
山頂傳來一陣石塊滑落的聲音,難道是有什么大型動物?我端起望遠鏡向上搜索,仔細分辨出一小群巖羊,大概七八只,它們灰白的體色與山頂石塊極其相近,堪稱完美的隱蔽色。巖羊最厲害的技能是攀巖,這樣陡峭的崖壁上也能健步如飛。

山頂的巖羊群,鍛煉眼力的時候到了,你能找到它們嗎?
微風拂動,溪流歡快。已近中午時分,我們在云杉林下找了塊大石頭,拂去上面的落葉,掏出背包里的干糧堆在一起,大快朵頤。
一只赤褐色的壽帶雌鳥,落在不遠處紅樺枝頭,它們一般生活在低海拔的闊葉林里,沒想到竟然能在海拔3400米的針闊混交林里見到,實在意外。

壽帶雌鳥

血雉
再往前走,森林里出現一片開闊的水面,頓時豁然開朗。湖邊沼澤上倒木橫橫豎豎,其間滿是謝了的鐘花報春,巨大的葉片讓人不禁想起花開時的大片粉黃。
踩著倒木往里走,林子里飄來一陣惡臭,我四周張望,這一定是有什么動物死掉了吧。
循著味兒,發現一頭有著大角的雄性水鹿側躺不動,看起來死了一周左右。我掩著鼻子繞著觀察,發現它前胸被掏了個洞,應該已經有一些食肉動物光臨了。
個體的逝去,往往會成為一群動物的狂歡。森林里這樣難得的蛋白營養,絕不會被浪費,黃喉貂、赤狐,甚至是野豬、豬獾,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會一一現身,它們會成為光顧這里的???。

死去的水鹿
惡臭難忍,繼續往前。走在高大而茂密的云杉林下,微風拂動枝葉,我忽然有種被人盯上了的直覺。抬頭一望,不遠處的湖邊仿佛有個像馬一樣大小的動物正盯著我。
我趕緊端起手里的相機。透過長長的鏡頭,我看到眼前的動物有著棕黑的毛色,一對直直的小角,再加上后背明顯的白色鬃毛。這不是馬,而是一頭未成年的中華鬣羚。
我連忙往前兩步,想找個更好的角度,忽然驚奇地發現,這里不止一只,而是一對,應該是母子。它們正直勾勾地看著我,眼里更多的不是警惕,而是好奇。我一邊盡量壓低聲音呼叫同伴,一邊不停拍攝。

鬣羚

鬣羚母子
相距十多米,我們就這樣對視了近10分鐘。鬣羚媽媽終于轉過身,慢慢離去,隨后,孩子也跟上了母親的腳步,一起踩過布滿石塊的水面,消失在茂密的高山櫟林里。
死,生,無時無刻不在荒野中上演,這是自然的循環,也是最壯闊的風景。
湖邊是片平坦的草地,布滿紫色唇形花瓣的鼠尾草開得正好,花錨倒垂著淺藍色的花。貼地生長的圓柏邊,不時有幾株纖細的綬草,紫紅的小花旋轉著向上次第開放。
我們或坐或躺,打開背包,拿出干糧補充體力,一邊盡情享受被風拂動的湖面,和空氣里似有若無的甘甜。
忽然,左側的高山柳林里傳出輕輕的哼哼聲,接著,前側的高山櫟枝條搖曳,幾只灰影連著出現,又隱入林中。
“野豬,可能有好幾只!”我一邊說一邊端起相機起身。伙伴們跟著我貓腰向前,在幾棵野櫻桃樹邊蹲下。我盡量平復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趕緊調整手里相機的設置。
一只小野豬在幾米外露出了頭,走進草地開始拱地。我開啟連拍模式,小野豬被噠噠噠的快門聲驚動,疑惑地抬起頭看向我們,用鼻子使勁嗅著,上面還掛著棵野草。當意識到這可能藏著幾個可怕的人,它回過神來掉頭就跑,沒想到與剛走進草地的另外兩只野豬正好撞上,其中一只反應過來跟著跑遠,另一只還是一臉懵地左右觀察,幾秒之后終于反應過來追著同伴而去,消失在遠處的高山櫟林里。
大家被野豬們的反應萌到,不禁笑個不停,慢慢往湖邊走,都還在回味野豬們的可愛時刻。

三頭野豬

三頭里領頭的野豬
然而,荒野對野豬們來說,也許更多的是殘酷。
兩年前,我曾在這里與一群野豬相遇。兩頭巨大的黑色野豬帶著十來個滿是西瓜花紋的小豬崽,后者看起來不過一兩個月大,群里還有三頭已經褪去花紋的半大野豬,應該是一歲多的哥哥姐姐們,一起在高山櫟林下刨食。
野豬每窩能生10來只幼崽,一年前,這些“哥哥姐姐們”應該也有這么多,但一年下來只剩下了這三頭。因為這片森林生態系統依然保持完整,小野豬們的天敵不止是狼和豹,或許還有黑熊和黃喉貂。它們控制著野豬們的數量,對于野豬們來說,隨時保持警惕才是生存之道。
回到湖邊,我們把沒吃完的干糧繼續吃掉。風漸漸變大,森林不?;蝿?,發出起伏的聲響。該返回了,碩大的雨滴一顆顆打到頭頂,砸到地面,而后變成一場密集的大雨。我們穿上雨衣,踩著林中厚厚落葉積成的小路,在逐漸模糊的雨霧里向村子走去。
夜漸深,一群人圍坐爐邊,一邊烤火,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我出門一看,雨停了,快速飄動的云層后露出點點星光,于是招呼大家加件衣服,帶上手電出門夜觀。
相對于白天遇到的這些動物,另一些動物們習慣在夜間出沒,為了適應黑暗的弱光環境,它們進化出極強的夜視能力。出門,沿著村子邊的道路往前,我用手電掃描著兩側的灌叢和青稞地。
我們偶遇了一只正在青稞地里覓食的狗獾,它盯著我們觀察了一會兒,接著就自顧自地繼續,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黑暗里。
貢嘎山這個平凡的夏日,一天之內,我們竟偶遇了七八種獸類,這片山高谷深的土地,無疑比看起來要更加豐富和精彩。
與荒野的每次相遇,都讓人無比回味。
(作者鄒滔,野生動物攝影師,博物旅行領隊,自然主題撰稿人。從事珍稀野生動植物和自然教育工作多年,長期關注和拍攝中國西南山地的景觀、生物和文化多樣性。2010年曾作為志愿者在貢嘎山子梅村常駐一年,十年來造訪貢嘎山區域五十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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