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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人的陽臺音樂會,為什么選擇貝多芬的《歡樂頌》
病毒不分國界,而當下音樂的感染力和凝聚力更是打破了一切國家和民族的桎梏。受意大利“陽臺音樂會”的啟發,3月22日的下午18:00,悶在家中的德國人也紛紛拿起樂器走到陽臺。他們用演奏或歌唱的形式,完成了貝多芬的《歡樂頌》,通過社交媒體的傳播,全世界人共同見證了這場疫情里的特殊記憶。


在陽臺演奏《歡樂頌》的德國人 圖片源自網絡
那么,為什么德國人要選擇《歡樂頌》呢?
《歡樂頌》本是德國詩人席勒的詩歌,后來,貝多芬為之譜曲,將其編入生前最后一部杰作——《第九交響曲》。激情澎湃的唱詞和宏大莊嚴的旋律,象征著人類經過艱苦奮斗之后,必將找到了通往自由歡樂的道路。直至今日,它被當作歐盟盟歌、歐洲委員會會歌,在歐洲有著悠久的傳唱基礎。
貝多芬樂曲中流露的自由平等博愛的精神,對德國人的民族性格產生了深遠影響。從《英雄交響曲》到《第九交響曲》,對自由的不懈追求貫穿著貝多芬的一生。

《德國人》實拍圖
(本文選自新經典文化出品的《德國人:一個民族的雙重歷史》)
世界征服者拉丁人的刀劍給德國的命運帶來了沉重的創傷,然而德國天才們卻以非武裝的翅膀翱翔并涌現在世界面前。
在所有同時代人中,只有貝多芬可以作為征服者同拿破侖并駕齊驅。歌德是位賢哲,但不是戰士。當時彌漫世界的君王思想,如統治、勝利、榮譽等欲望,直到100多年后的今天,仍然充滿年輕人的頭腦,這些思想是受拿破侖的言行,也是受貝多芬作品的鼓舞產生的。19世紀沒有誰能比這兩個人更具火一般的力量。直到今天,沒有任何精神力量能像貝多芬交響樂的最后樂章那樣鼓動人們的勇氣和獻身精神。
拿破侖征服維也納后,當時市內正在上演貝多芬的新作品《第五交響曲》,一位軍官在最終樂章的開始,躍立高呼:“皇帝在此!”這一偶然事件揭示了人們的內心感受,具有深刻的含義。它說明上千顆心同時感受到了這一點。為什么從來沒有人把拿破侖同莫扎特、康德相比?也沒人提到巴赫和莎士比亞?為什么沒有別的軍人,當代的或過去的,曾經鼓舞貝多芬為他奉獻自己的一件作品?

在耶拿會戰擊敗普魯士軍隊后,法軍于1806年10月27日進入柏林。
每一個比較,就像兩個交叉在一起的圓圈,只有一部分是重合的;如果取兩個人性格中的這一可以說明問題的部分,人們也將會受到很多限制。貝多芬常常沉思憂郁,陷入困難的境地,拿破侖卻沒有同樣的情緒。一個把自己的傷感訴之于不朽的旋律,另一個卻以沉默來壓制自己的情緒。世界和女人已經表明,皇帝與作曲家太不一樣,貝多芬求愛和屈服,拿破侖卻命令和攫取。兩個人之間一定有著巨大的鴻溝,其中的一個犧牲上千人的性命,另一個卻舍不得傷害已經變節的侄子的感情。
但是一次又一次驅使貝多芬在作品結尾處以火一般的意志追求勝利的愿望,使我們看到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理想和占領他思想主導地位的君王思想。否則他為什么要在交響樂和奏鳴曲里以嶄新的形式重復追求達到勝利的高度,只是在他最后崩潰,到了他自己的圣赫勒拿島后,才代之以悲哀的結尾?這個沒有傳統觀念束縛,像皇帝一樣專斷地看問題的人,他的這種創作精神使他遠遠超過或居于同樣自信和不斷追求的人之上。這是1803年。征服者已經吞噬了德國和奧地利的大片土地,在很多戰役中把他們打敗。作為萊茵地區和維也納人,他和其他居民一樣經歷了很多。那時他正在創作《第三交響曲》,他用鉛筆在第一頁上寫道:“為拿破侖而作。”在第一次草稿上他寫了兩個名字:
波拿巴——路德維希·馮·貝多芬。
這并不是唯一的獻給別人的作品。貝多芬曾為很多買了他的創作權或以別的方式資助他的諸侯們創作,也曾為崇拜他的朋友或為心愛的女人創作過。在這份樂稿上他這么做,完全是認為這兩個人具有同等的偉大意義。人們幾乎可以想象出,在他那間狹小的房間里,他如何嚴肅地寫下兩個人的名字。這是為什么呢?

1803年的貝多芬
因為他在拿破侖身上汲取了作品的養料。因為在這部作品里,他把這幾年來的戰爭的恐慌精神化了,他早就聰明地預感到,過了很多年以后才被世人稱為“命運主宰者”的冒險家身上所具備的一些在當時還在發展的東西。《第二交響曲》和《第三交響曲》之間的巨大不同,表明戰爭本身給人們留下的印象要比那個把當時的作家驅入仇恨或對他奉若神明的人輕微得多。的確,這是拿破侖,貝多芬在第一樂章堅定的三和弦里,把他推入世界主宰一切混亂,而在結尾的樂章里賦予他凱旋的勝利,但在中間又加進一段英雄的葬禮進行曲,因為他預知了這個偉大人物的悲劇。最后他簽署了自己的名字,當然是準備去付梓,這一奉獻可能只給他帶來壞處,而絕非好事。因為在這部驚人的新穎作品里,他用音樂祝賀的勝利者,是他祖國的敵人,而且這個人明顯今后還要繼續反對他的祖國。當時法國的一些偉大思想家正在攻擊自己的領導人,情愿離開獲得勝利的國家,而不向他效忠;在這樣的時刻,一個異族人,一個德國人卻向征服者表示敬意。法國作家夏多布里昂也看到拿破侖天才的一面,但他還是離他而去了,而且遭到蹂躪的還不是他自己國家的人民。貝多芬,作為被征服國家人民的一分子,卻迎面向這位新英雄走去。
一年以后,當時這部草稿被鎖在抽屜里,尚未付印,也沒有被演奏,貝多芬的一個學生進門向他報告巴黎來的最新消息:拿破侖本人要登基做皇帝了。
“什么!”貝多芬喊道,“他難道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嗎?”這個學生回憶起當時的情景。“現在他也將開始踐踏人權,肆意妄為了!他希望居于萬人之上,成為一個暴君!”說著,這個矮小的神奇人物走近堆著亂七八糟東西的桌子,拿起《第三交響曲》寫著標題的那一頁,撕得粉碎,把它扔在地上。
正是這一時刻,貝多芬顯得比拿破侖高尚得多了,因為貝多芬熱愛自由。他曾經一直注意和獵取當時確實存在的戰爭的英雄行為的一面,將其譜入光輝的《第三交響曲》和其他作品里面去。確實,他使戰爭改變了形象。
激動過去之后,貝多芬重新寫了第一頁,改名為《英雄交響曲》,并在下邊用意大利文寫道:“為紀念一個偉大人物而作。”在另外一頁上他刪去了拿破侖的名字。經過一些有趣的周折,這部作品最后獻給了一位洛布科維茨親王,他購買了這部作品為期數年的演出權。

英雄交響曲總譜封面,可見貝多芬修改的字跡。
五年以后,這位皇帝作為征服者第二次來到維也納,他計劃出席一場貝多芬的鋼琴音樂會,貝多芬將在晚會上獨奏。但是拿破侖終因有事在身,沒有出席。然而,就在同一天,司令部一位熱愛音樂的高級軍官來到貝多芬的寓所,邀請貝多芬到巴黎去。貝多芬當時所需要做的,只是跨入這位軍官寬敞的旅行四輪大馬車。這個時候貝多芬的耳朵尚未完全失聰。他仔細聽著,然后回答說,他對于法國人民能容忍一位皇帝一事感到很惱火。在這里,貝多芬敢于以偉大的自由撲動巨鷹的翅膀,翱翔于國家之上。但是稍停,貝多芬出于好奇,把話題又引回到邀請上來,顯然,他是帶著微笑說這番話的,幾乎是十分溫文爾雅地問道:“你認為我應該去拜訪一下這位皇帝以表示我的尊敬嗎?”“不需要,除非他邀請你去。”這位軍官說道,他正在千方百計地騙取貝多芬去巴黎,不惜任何代價。但是貝多芬回駁說:“那你認為我會被邀請嗎?”“你知道我們這位皇帝不太懂音樂。”這位軍官回答說。他們的見面就這樣結束,貝多芬繼續留在維也納。
但是他內心的騷動,使他始終想著人類世界。在貝多芬臨死前3年創作的最后一部杰作《第九交響曲》中,革命、戰斗、勝利等內容又一次出現了。關于席勒的《歡樂頌》,他早在青年時就想為它譜曲。

弗里德里希·席勒
在該作品的最后樂章里,在表示兩個哀求者的悲哀柔板之后,混亂再次出現,銅鼓聲點點,激起人們的憤怒,蒼穹發出回響,大提琴率聲挑戰,憤怒的火焰再次燃起。但是世界上的危機喚醒了關在監獄里的犯人。難道他們是畜生?是奴隸?為掙脫鐐銬而發出咯咯聲!樂器齊鳴發出革命的呼聲。他們要求自由。但是光明與黑暗仍然在繼續搏斗。在這里,音樂似乎在代表人的語言,在覺醒過來的人群中互相對話,他們要求解放,叛逆的群眾絕望地反抗!但是從謎一般的遠處,輕輕飄來一股新的思想,然后突然一起開始哼出一曲歌。暴力和毀滅再一次重復,然后在似乎會說話的迷人樂器聲中,響起了一個真人的聲音。
它的第一句話是:“噢!朋友!”第二句是反抗:“不是這些聲音!”靜止,暴政,人類解放的黎明,千軍萬馬跟隨著新普羅米修斯的挑戰,人聲合唱湮沒命運的鏗鏘聲。一支巨大的游行隊伍,隨著三角鐵清晰的叮當聲逐漸接近。“英雄,去爭取勝利!”他聽到了聽不見的銅鼓聲、交戰聲,預示著殘暴命運的來臨,他與人類共呼吸。此時合唱聲漸漸消失、靜止,只有男低音繼續鼓動,然后先是男聲,繼而女聲隨著喇叭一起大聲合唱,勇敢地要求人類和睦相處:“擁抱吧,父老兄弟姐妹們!”群眾相隨而起,去創造他們博愛的新世界,贊揚人類高高在上的主宰。此時,男女聲四重唱逐漸在浩浩蕩蕩的合唱聲突出,重復《歡樂頌》曲調,隨之起伏。但是群眾似乎要大聲呼喊,因為在四重唱當中,有時插入一些突出的女聲,隨后開始了顯示極大歡樂的樂聲,伴隨著優美的、沐浴在絢麗陽光下的小鳥啾鳴聲,群眾盡情地歡舞迎接解放,上帝和人類之間的欄柵在古羅馬式的狂歡酒宴中打開了。

貝多芬第九交響曲手稿
這是拿破侖被他偉大的同時代人征服的紀實,也是日耳曼偉大的天才對人類的貢獻。也許今后它將成為全人類的贊歌。
本文選自《德國人:一個民族的雙重歷史》

《德國人:一個民族的雙重歷史》
[德] 埃米爾·路德維希 著 楊成緒 潘琪 譯
新經典文化·文匯出版社
解剖德意志民族雙重特性的傳世經典 一本書讀懂德國人的浪漫與暴力、理智與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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