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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接龍?|一個人留守的工廠,一個人的“戰場”
【編者按】
新冠肺炎疫情下,每個人的悲歡離合,無奈與抗爭,都是一份獨特的命運體驗。
《@武漢——抗疫故事接龍》是澎湃新聞與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聯合推出的特別策劃,以新聞人物報道接龍的方式,記錄正在武漢與疫情搏斗的人們,呈現出相互聯系的他們在疫情之中的經歷、心情與感悟,以及面對生命考驗的自我重建。
孩子問,“爸爸媽媽,為什么今年見不到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因為疫情,這個小小的溫馨家庭今年不得不放棄回家過年的傳統。
平常許繼才總陪孩子玩抓怪獸的游戲,他便安慰孩子,“因為爸爸媽媽要打怪獸”。沒想到,這句話一語成讖。

許繼才是武漢食品品牌樓蘭蜜語的工廠廠長,疫情暴發之后,公司就開始和各方對接,將倉庫年前的庫存捐贈給需要的人。他作為留在武漢的員工,第一時間報名參加物資對接。49個日日夜夜,他一個人守在工廠,其間僅僅在元宵節時回家過了一次夜。
醫學生蘭圖的父母在漢口醫院救治新冠患者,而許繼才參與捐贈的物資也送到了這家醫院。前后總共一萬多箱物資經由他手送往八方,幫助了無數在一線抗疫工作者和居民。
3月底,工廠已向政府遞交了復工申請,日子一步步邁向正軌,許繼才希望疫情早日散去,能回到自己的小家,真正的能陪孩子“抓怪獸、捉迷藏”。
用雙手替代機械
1月29日清晨,許繼才早早離開了家,妻子和3歲半的兒子毛豆還在熟睡。沒有道別,他要去的是他一個人的“戰場”。
他拍了一段路上的視頻算作紀念:早晨的武漢下著雨,天空灰蒙蒙的,雨刮一遍遍刷著擋風玻璃,前方的公路上始終沒有第二輛車,一閃而過的路牌上寫著“出城通道封閉,敬請理解支持”。
接到通知是在28日,當時他還隱隱有些猶豫。封城之后,在老家的父母都很擔心他們,一天要打兩三個電話,問他們過得好不好,時不時還要視頻一下,都要問他們的口罩帶好了沒。他難以想象,得知他參與物資捐贈后父母的反應。他走了之后,家里就只有兩個人了。
妻子的第一反應讓他有些驚訝,為了照顧孩子辭職在家的她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我曾是醫務工作者,要么你在家里帶小孩,我去前線支援。”
許繼才很顧家,之前工作再忙都會回家過夜,從未在工廠這邊的宿舍住過,這次來到工廠,他帶了不少行李,挑了一個空宿舍,把行李放好,便開始了緊張的工作。
首要的任務是按照訂單把物資調配好。完成一批物資調配,需要他跟著單子系統查成品所在的相應倉位,將成品裝箱后,就要用手叉車拖車一次運走42箱到發貨倉,直到完成訂單所需數目為止。到了發貨倉,他還要把寫好規格數量、品名和發貨地址的紙條粘貼到箱子上,這樣對方收貨就一目了然,省去許多麻煩。
工廠有150名工人負責十幾套設備和物流運輸,放在以前,成品裝箱都是機械化分裝,不需要費多少功夫。然而,疫情期間武漢全部工廠停工,只有醫療生產單位復工,許繼才的工廠設備全都用不了了。裝箱的過程只能由許繼才一人完成:將一包包成品調出成品倉放進塑料筐里,然后倒進箱子里……

第一批物資清單寫著5500箱,捐獻的物資品類多、數目大,有時難免會出錯。運輸志愿者1月31日就要到工廠取貨,許繼才必須在這之前備好貨。時間緊,任務重,他顧不得太多,全心撲在配貨上。1月份的武漢依舊很冷,他卻如置身三伏天,全身都是汗。
在家里都是許繼才做飯,然而到了宿舍卻沒有他大展身手的機會——宿舍沒有菜,也沒有做飯的廚具,他也無暇做飯。簡單地泡了碗方便面,吃完之后,他便又回到工廠。
平時機械化分裝很快,如今許繼才也不清楚自己用雙手替代機械,能否在期限內配好貨,只能盡可能犧牲休息時間,當天十點多他才回到宿舍,身心俱疲的他也不想打擾家人的休息,很快進入夢鄉。夢里,他還在無止境地配貨。
工作時他沒有感覺到累,到了第二天,高強度工作的后遺癥就顯露出來:他感覺大腿、胳膊和手腕都是酸的。衣服都有汗味了,出來時,他沒想到會待在工廠多久,只帶了一套換洗衣服,因此也沒有換下來。在兩天的努力下,總算配齊貨物,穿著防護服、戴著口罩和護目鏡的志愿者來了之后,他們把貨物清單一對,就開始把一箱箱貨物搬進車廂。
除了口罩和酒精噴霧,許繼才并沒有其他的防護手段。
病毒可以從眼睛傳染的新聞出來之后,妻子打電話問他怎么辦。許繼才撒了個謊,他說借了別人的眼鏡戴著。在被封鎖的工業園,許繼才從哪里能借來眼鏡?妻子沒有問下去,兩個人都回避了這個問題。
完成第一次的捐贈訂單之后,許繼才抽空去超市買了些菜送回家——他不放心讓妻子留孩子一個人在家出門采購。
結果妻子一開門,他就后悔了。
回憶起第一次送菜的場景,他有些哽咽地說道:“不是不想見孩子,幾天沒見,肯定會想念,你也想抱抱他,小孩兒也想抱抱你。但畢竟在外面,身上衣服也許會有污染,我不能抱孩子。我就直接把菜放在外面,然后拍個照片、拍個視頻,讓妻子去拿。”
“不能見面,一見面,小孩兒肯定會很激動,就會靠過來。”
“爸爸馬上就回來了”
2月3日參與第二次物資捐獻時,許繼才變得熟練多了。
那幾天武漢下小雪,穿著厚厚冬衣的他很快就汗流浹背,他干脆把衣服脫了繼續備貨。沒想到,很快就感冒了,沒有咳嗽,就是流鼻涕。
當時許繼才緊張壞了,就怕被感染上了新冠病毒。囫圇吞了一些公司藥箱常備的感冒藥,許繼才跑到附近的藥廠買了幾套防護服,和自己的兩套衣服換著穿。
怕妻子擔心,許繼才只是簡單和她說了兩句,之后一連幾天都沒視頻,告訴妻子自己的近況時也是發文字。有時候想念家人,就會翻出之前錄的視頻:毛豆三歲生日,他和妻子布置好場地,讓小壽星吹蛋糕蠟燭許愿;他和妻子、看軍運會比賽的路上,毛豆騎在大人背上揮舞著紅旗;毛豆玩小火車、搭積木……很多都是生活中的場景,卻也是許繼才最珍惜的家庭時光。
之前每次和妻子視頻,毛豆就會湊上屏幕,然后一直喊爸爸。懂事的孩子也會說,爸爸加油,爸爸加油。許繼才只能重復一句,“爸爸馬上就回來了”,別的他什么都不能說。
感冒痊愈后,他立馬和家人視頻,看到毛豆一如既往的活潑笑容,他才安心。
第三次接到通知是在2月7日,許繼才和家人過完了元宵節,第二天他帶上妻子為他準備的兩套換洗衣物就匆匆離開了家。這次對接的是漢口醫院和一個急救中心。
他沒敢跟妻子說,畢竟這兩個地方都算高危區。許繼才記得,由于這次捐贈的物資太多,志愿者在這兩個地方來回跑,一天就來了五六趟。他想,志愿者都不怕,我也沒什么好怕的。
隔著防護服、口罩和護目鏡,許繼才其實完全看不清那位志愿者的模樣。兩個人言語很少,把這個貨物清單對完轉運以后,許繼才幫志愿者把車廂、車輪、車底統統都用酒精消毒,兩個人互相噴一下酒精之后,許繼才一再地叮囑志愿者,一定要注意防護。
參與物資調度的時候,白天他在工廠,晚上回宿舍,周邊都是黑燈瞎火的。他一天只吃中午和晚上兩頓飯,都是泡面。每次一忙起來他就無暇顧及家人,等到晚上視頻完他又忍不住思念他們,一提眼淚都想流下來。許繼才數不清自己重復多少次轉運、對接的過程,只有公司的訂單系統靜靜地記錄著他的奮戰:
1月31日,5500份物資被運送到東湖高新區、漢陽區、江漢區、新洲區,交到一線環衛工人手上。
2月7日,5400份物資被運送到漢口醫院、江漢區馬場路急救中心。
2月14日,1400份物資被運送到中南大學湘雅醫院、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新疆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三支來漢支援醫療隊。
3月5日至3月10日,配合武漢中商超市運輸救災物資。
3000平米、7個籃球場大小的成品倉庫曾經是滿倉的,如今基本上空了。這并不代表許繼才身上的擔子就變輕了。廠里還有這么多員工,復工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他這個廠長少不了要提前準備,比如說起草在疫情期間的食堂、宿舍管理制度、準備一些消毒設備、測量具體消毒范圍。氣溫漸漸升高,一些貨品和原料要放進冷庫存放,廠里的貨品數據也要更新。在工廠的這些天,除了食品加工,他算是把整個一線工作回顧了一遍。
令他感動的是,員工們還牽掛著他,幾次問候。
3月7日,住在周邊小區的員工在微信上問他:“廠長,你每天吃泡面受的了嗎,我家有個小電飯鍋要不要給你用,小區有米賣的,我明天給你炒些酸菜你吃不,別嫌棄。”
他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感激的話,只能發了一個“謝謝”的表情包。

那天中午,他吃到了元宵節后第一頓熱飯,隔著大門和兩道隔離欄,員工進不去,也只是把兩個袋子掛在門上。紅袋子里四個一次性紙碗裝著菜,白袋子里是手工做的饅頭、花卷、糖包子。
妻子之前給他打電話說:“等你兒子長大了,聊起這個事情,他肯定會問我們爸爸媽媽,當時你們在干嘛?然后我就可以跟他講了,你爸爸也是在一線,只是說不在戰斗的一線,在后勤的一線。”
他有些欣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些事都是些力所能及,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是本職工作。”
(指導老師: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教師 周婷婷;澎湃新聞記者 崔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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