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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欲、暴力和睪酮的關系被廣泛誤解了嗎?
Matthew Gutmann 利維坦

利維坦按:
公共媒體容易犯一個常識性的錯誤:把某個相關簡化為因果關系,從而方便其表述某類問題,這造成的不良后果之一就是,它會進入公共語匯之中,形成特定的認知偏見。比如“人腦就是計算機”這種充滿誤導性的描述,再比如今天文中的睪酮。
“瞧那個人性欲多么旺盛,肯定是睪酮過多”,“這人攻擊性太強,一定是睪丸素作祟”,這些偏日常的表達,實際上也為一些真實行為進行了簡化和開脫。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們需要一種真正的替代性表述。
我們總是盲目地相信關于男性行為的生物學解釋。沒有什么比睪丸激素更能體現這一點了。當代的權威人士用這種代號為“T”的荷爾蒙(即睪酮——譯者注)來證明男性特征和男子氣概,從而來展示男性和女性之間的差異,并解釋為什么有些男性(可能是那些睪酮分泌旺盛的人)有更強的性欲。
然而,盡管睪酮被神化了,但在迄今為止的每一項嚴謹的科學研究中,健康男性的睪酮水平與性欲之間并沒有顯著的相關性。
(www.ncbi.nlm.nih.gov/pubmed/22552705)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睪酮替代療法(TRTs)的銷量開始上升,到了21世紀更是節節高升,銷售額從幾乎為零增長到2018年的50多億美元。這要么是因為低睪酮病突然爆發(醫學終于能診斷出這種重大流行病),要么是因為睪酮被營銷為一種神奇藥物,能夠拯救恐慌中的男性——他們知道了一旦超過30歲,他們體內的睪酮水平每年將下降1%。
(academic.oup.com/jcem/article/98/8/3289/2833917)
答案不在于男性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也不在于過去對低睪酮病的診斷嚴重不足,而是在許多人的心目中,睪酮變成了一種神奇的男性分子,可以治愈男性隨著年齡增長而出現的活力和性欲下降的問題。
并且,很多人都聽說過,如果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導致某些男性變得好斗,你只需要測試他們的睪酮水平。事實上,這是錯誤的,科學并不支持這個結論。
將睪酮水平和攻擊性聯系起來的一些著名的早期研究是針對監獄的犯人進行的。這些研究被用于有效地“證明”一些男人(注:黑人男性)擁有更高的睪酮水平,這解釋了為什么他們更暴力,也解釋了為什么他們會被不成比例地囚禁起來。幾十年后人們才發現這些研究中的方法論缺陷。新的嚴謹研究表明,睪酮水平和攻擊性之間幾乎沒有什么聯系(除了在非常高或非常低的水平上)。而這一點才剛剛為大眾所了解。
(www.ncbi.nlm.nih.gov/pubmed/2029601)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135917890000032X?via%3Dihub)
更重要的是,事實證明,睪酮不僅是一種為了生殖目的而分泌的性激素,它在胚胎、肌肉、(男性和女性的)大腦以及紅細胞的發育過程中也是必不可少的。它給人體帶來的影響是多樣的,但也有可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這取決于各種生物、環境和社會因素。

加州斯坦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的神經學家羅伯特·薩波爾斯基(Robert Sapolsky)編制了一份表格。表格顯示,在1970年至1980年間,研究睪酮和攻擊性關系的科學論文只有24篇,但在2010年至2020年間,這類論文的數量超過了1000篇。
是我們對睪酮和攻擊性有了新發現嗎?并非如此。雖然這一時期的確有研究指出睪酮激素在促進排卵中的重要性, 但相關性和原因之間是有區別的。睪酮激素水平和攻擊性之間的關系,是一個典型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多年來,荷爾蒙方面的權威專家告訴我們,對于絕大多數男性來說,我們無法根據其睪酮激素水平來預測誰會有攻擊性。就像你發現一個有攻擊性的男人(或女人),你無法預測他們的睪酮激素水平一樣。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6306482/)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170254/)
睪酮是一種大約100年前被錯誤地稱為“性激素”的分子,因為科學家們一直在尋找男性和女性之間確切的生物學差異(有些事情是永遠不會改變的),而睪酮被認為能解開男性固有的男子氣概之謎。睪酮對男人的大腦、二頭肌和睪丸很重要,同時它對女人的身體也很重要。而且,需要說明的是,睪酮激素水平的高低并不一定意味著什么:有時,睪酮激素的存在比睪酮激素的數量更重要。
就像開車一樣,只要有燃料,不管是2加侖還是200加侖,都一樣。睪酮并不一定導致了男女之間或者男性之間的差異。更重要的是,甚至有證據表明,服用睪酮激素補充劑后的男性身體變化類似于安慰劑效應。
(www.endocrine-abstracts.org/ea/0010/ea0010s2)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330791/)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6920068/)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繼續相信睪酮擁有超自然的力量。2018年,美國最高法院的一個席位懸而未決。聽證會上的問題集中在男性對女性的性暴力上。我們需要對此進行詳盡的敘述和分析。無論是贊成還是反對的人都隨意地用“睪酮激素”這個詞來描述、譴責或捍衛法官布雷特·卡瓦諾(Brett Kavanaugh)過去的行為:《福布斯》(Forbes)的一位評論員寫道“睪酮激素引發的輪奸”;另一位人士在接受CNN采訪時這樣問道:“但我們說的是一個睪酮激素水平很高的17歲高中男生。告訴我,哪個男孩在高中沒有這樣做過?”;還有一個人在《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的專欄中寫道:“那是他在睪酮激素和酒精的作用下……”

許多讀者不太可能去質疑時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主席的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所提出的荷爾蒙邏輯。她當時這樣斷言,2008年經濟崩潰的一部分原因是太多男性在主導金融行業:“老實說,我認為一個房間里不應該有太多的睪酮激素。”
你可以在很多文章和演講中發現,睪酮激素被用作一種生物標志物,來解釋(有時是掩飾)男性行為。有人可能會說,這是一種詩意的放縱。是一種談論男權的簡單方式。然而,當我們用睪酮去解釋男性行為時,我們可能會在不經意間為男性行為開脫,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超出了男性的實際控制能力。對生物學上男子氣概的隨意呼吁暗示著父權關系根植于自然。
如果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的高中男生體內都充斥著睪酮激素,也是因為睪酮激素才會發生強奸,那么我們已經從委婉過渡到直接讓男性逍遙法外,免于性侵的懲罰,為他們提供了“荷爾蒙作祟,因此無罪”的辯護。
用男性生物學來解釋他們的行為,結果往往是為他們的行為開脫。當我們討論諸如睪酮或Y染色體之類的術語時,它有助于傳播這樣一種觀念:男人是受其身體控制的。有人認為荷爾蒙和基因可以解釋為什么男性會是男性,這樣的想法讓男人逃脫了各種各樣的罪行。如果你相信睪酮激素對男人的思維和行動有一定的影響,那你是在愚弄你自己。男人這樣做是因為文化允許,而不是因為生理需要。
沒有人可以斷言,生物學是決定一個人的唯一因素。但是,我們會使用像睪酮激素和Y染色體這樣的詞來描述男性行為,似乎它們能解釋這些行為,但實際上并不。睪酮并不控制男人的攻擊性和性行為。很多研究會把睪酮和攻擊性相關聯,但遺憾的是,我們并沒有聽到太多有關研究指出男性體內較高的睪酮激素水平與慷慨大方的關系。但慷慨并不是一種典型的男性美德,這就破壞了男性擁有攻擊性的固有觀念,尤其是有男子氣概的男性所具有的攻擊性。這對男性和女性如何看待男性的自然天性有著深遠的影響。
我們需要繼續討論可怕的男子氣概和父權制。它們是真實的,是有害的。我們也需要新的方式來談論男人、男性特征和男子氣概,從而擺脫男性生物學決定其命運的思維陷阱。事實證明,當我們排除安慰劑效應和生物學界里各種嘈雜的謠傳時,睪酮根本不是一個神奇的男性生物分子,而是一個社會分子,正如研究人員麗貝卡·喬丹-楊(Rebecca Jordan-Young)和卡特麗娜·卡茲斯(Katrina Karkazis)在《睪酮激素》(Testosterone,2019)一書中所說的那樣。
不管你怎么稱呼睪酮激素,它常常被用作一種借口,讓男性擺脫束縛以及為男性特權辯護。
有關作者:馬修·古特曼(Matthew Gutmann)是布朗大學沃森國際與公共事務研究所(Wat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and Public Affairs at Brown University)的人類學教授兼研究員。他的最新著作是2019的《男人是動物嗎?——現代的男子氣概低估了男人》(Are Men Animals? How Modern Masculinity Sells Men Short)。
文/Matthew Gutmann
譯/Sue
校對/Amanda
原文/aeon.co/ideas/testosterone-is-widely-and-sometimes-wildly-misunderstood
本文基于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Sue在利維坦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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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性欲、暴力和睪酮的關系被廣泛誤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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