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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明談柏楊:一位世俗平民知識分子
2020年3月7日,是柏楊先生的百年誕辰,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了36卷本的柏楊白話文版《資治通鑒》,并在最近舉辦了一系列講座,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教授陳曉明,中國現代文學館副館長周明等就柏楊的寫作進行了分享。

從20世紀50年代起至2008年4月29日逝世,柏楊筆耕半個世紀,為讀者留下作品百余部,《柏楊版資治通鑒》是最暢銷的一部書,《中國人史綱》《丑陋的中國人》則在當代華人世界中流傳最為廣泛。從2005年開始,人民文學出版社與柏楊先生合作,陸續出版了《柏楊全集》《中國人史綱青少年版》等一系列作品,是柏楊的原創性論著完整地在中國內地集中推出。

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教授陳曉明的線上講座談論了柏楊雜文的文化意義。以下為講座內容梳理。

早年柏楊是一個熱血青年,他年輕時候參加過“三民主義團”,也曾經做過蔣經國的文藝部隊的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的總干事。這些經歷都表明柏楊當年很有政治激情。“他是當年比較左派的青年,后來他在《中華日報》發表的一篇文章被認為是侮辱了蔣介石,就被抓起來,釋放后又被捕,給他羅列了很多罪名,認為柏楊是通匪,要以非法之方法顛覆國民黨政府。所以他被判得很重,判了十幾年。他坐牢后,很多人物為他奔走呼告,他也受到各方面的重視。到蔣經國的文化政策松動,柏楊被釋放時,他已經被關了九年又二十六天。”陳曉明說。
柏楊的文化批評在八十年代有很大影響,1984年他在美國愛荷華大學發表了名為《丑陋的中國人》的演講,舉座皆驚,那時候柏楊從監獄里面放出來不久。八十年代我們跟國民黨的關系還是很微妙的,所以有批評臺灣現實的文章,大陸那時候還是持很重視的態度。1985年《丑陋的中國人》成書,中國大陸當時盜版猖獗,一時間幾乎所有書攤都在賣這本書。
陳曉明談及當時的文化背景時說,八十年代中國當時也有一股名為“反思傳統”的思潮,“反思傳統的背景是當時實現四個現代化是中國從國家到民眾都抱有的一種樂觀期望,大家在這個最高社會目標的名義下對我們的傳統、對我們的現實、對我們的文化做一種解釋。所以當時有一種對傳統文化的解釋,這一點也可以稱之為文化反思。”
這場“反思傳統”的思潮包括:中國為什么落后?一百年來世界歷史進入現代時期,我們中國為什么沒有引領這個現代化?為什么現代化我們落后了?當時柏楊的雜文也是回應這些問題,柏楊對中國文化的反思很契合年輕一代的態度。
柏楊的雜文評論
陳曉明將柏楊的雜文批評定位為世俗批評,以區別于知識分子批評。他認為,柏楊不是在民族國家這個層面上來行使文化批判,他是一個世俗社會,就是老百姓的生活世界、老百姓日常生活關系的體系當中來行使他的文化批判。
“我們經常說英國社會是一個世俗為主導的多元化的社會,但是恰恰英國又很強調貴族文化、精英文化。湯因比有一個理論認為文化是一個金字塔,金字塔的塔尖是精英文化,只有精英文化立正了,社會對精英文化的模仿才會建構起來。所以他強調精英文化引領社會,大眾文化、世俗文化可以對它進行模仿。”陳曉明說,“而柏楊要厘清世俗社會,他對精英知識分子在某種意義來說是持嗤之以鼻的態度,他就是要做世俗的領袖,他是和老百姓、和平民、和普通人劃等號的,恰恰在這個意義上他來批評。所以他的批評很大程度上是自省,是自我批判。”
陳曉明認為,柏楊想要確立平民文化和價值,想確立他們的尊嚴,自尊、自省,確立他們的現代的一種文明的道德。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把握柏楊,大家讀他的雜文,可能就會理解他那么多激烈的批判理由是什么、依據是什么。
柏楊的雜文主題有幾個方面,首先是傳統的正義、正直、良善,所以他把所有非正義的、偽劣的、丑惡的、丑陋的文化都予以堅決的斥責,所以他把它稱之為“醬缸文化”。在柏楊看來,所有的社會問題都是源自于人性之劣根。他是一個泛人性論者,他的《丑陋的中國人》的批評就是要找到文化與人性的病根,他這個主題延續了魯迅改造國民性的主題。
“他的雜文也寫男女平等。大家看柏楊讀史,他寫到歷史上君王對女性的壓迫時會非常憤怒,他也諷刺一些婦女身上存在的現象,什么高跟鞋、女性溢胸,這些他都會寫,而且有的也惹出很多女人的不高興,也惹出很多事。但是他確實社會批評非常俏皮、非常有趣。”陳曉明說。
另外,柏楊的雜文一直有一種世界胸懷。“他一直講中國人怎么成為現代公民。他關注的是普通老百姓也要有一個遠大的理想,當年魯迅觀點也是這樣,他恨中國人不進步。柏楊對中國社會的種種批評以及種種的不滿,也都包含他對中國的高度期待中。”
柏楊的“要做一個現代文明人”的理念并沒有明確的思想綱領,是他的一種很直接的生活經驗,他的世俗批評的特點也是在這里體現。柏楊既是典型的中國傳統民間的知識分子,他又是具有現代水準的世俗平民知識分子,柏楊是從他的直接經驗出發,從日常生活的事項出發,他看到文化深層次的病癥,只有診治這些病癥,只有使人性的本性塑造好,才能使中國文明真正具有現代的水準。
正因為如此,柏楊看重日常生活的事實,他總是于細微處見精神,正是人們的行為舉止、道德品行、性格胸懷、態度趣味等等決定一個民族的文明程度,決定一種文化的價值取向,迄今為止沒有人像柏楊那樣終其一生孜孜不倦地觀察社會現實,對當下現實隨時隨地發言,他既是在掃除那些陳規陋習,也是在開創市民社會新的生活空間。

周明:柏楊手稿、骨灰的重回大陸
中國現代文學館副館長周明的線上分享從2006年時,柏楊先生把他的文物文獻資料(一共56項、11745件)捐贈給中國現代文學館開始講起。
他談道,2006年時,柏楊的夫人張香華和自己通電話的時候談及柏楊先生身體狀況不太好,已經幾進幾出醫院,甚至還報過病危。她想萬一發生什么情況,他的身后事應該有一個考慮。“我跟張香華女士1987年在香港開會的時候認識的,后來她回到臺北,我們也經常有書信來往,一直保持非常良好的友情。她講完以后,我建議她,如果能把柏楊先生的東西捐給中國現代文學館一部分的話,絕對是一件大好事。她說現在臺灣方面一些大學、研究所、文學館,也都跟他們接洽過,還有大陸的大學也有跟她接洽過,希望把柏楊先生的東西留給他們。”于是有了這次很有意義的捐贈。
2008年4月29日,柏楊先生過世,周明于5月17日赴臺,參加了撒放柏楊先生骨灰的活動。
“5月17日那一天刮著八級大風,我們坐飛機到了臺東,從臺東上船,在大風大浪中,把柏楊先生的骨灰撒放在他曾經服刑十年的綠島和臺東中間的海域。我當時突然想起了柏楊曾經給我們寫過一個題詞,叫做:重回大陸真好!。我想要不要帶他一包骨灰回大陸,真正做到葉落歸根。柏楊先生是河南人,如果帶回骨灰,在河南安排一個陵園,這不是好事嗎?我們在大陸的人還可以有機會常常來紀念他。”周明說。
于是在和柏楊的家人商議后,柏楊在西安的女兒崔渝生帶了一包骨灰回大陸。后來在河南省作協副主席鄭彥英的幫助下,他們找到了上海企業家葛千松、伊華,他們曾在河南也開辦了一個陵園,叫福壽園,在鄭州的新鄭。經過鄭彥英周旋,也跟有關方面請示、報告都同意在這個陵園安放骨灰。
福壽園河南分公司老總吳正宗免費提供幾分地,而且還給柏楊鑄造一座像。于是現在留下這樣一個陵園,是對柏楊先生的一個永久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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