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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大邱疫區的中國人實況:有人留下,有人離開
原創 地青 地球青年圖鑒

女兒用上吃奶的勁兒掐了一下他的肚子,他笑道,“一點也不疼,我肯定做夢呢 ”。
直到三月初,他也不愿意承認大邱成為重災區的這個事實。據韓聯社報道,韓國中央防疫對策本部10日通報,截至當天0時,全國累計確診7513例,其中大邱市5663例。


老曹來自吉林省的一個朝鮮族家庭,2007年他和妻子來到韓國打拼,大邱是他們的第一站。老曹的女兒在吉林省長春市讀書,每年的寒暑假都會過來和爸媽一起住,大邱已經成為這一家人的第二個家。今年1月11日,女兒和往常一樣坐飛機從老家飛到大邱去看望爸媽,這是她第18次飛往韓國和爸媽團聚。近半年未見面的一家人預備一起好好過個年,然后趁著假期去首爾和濟州島游玩。
同樣喜愛這座城市的,還有在大邱生活了10年的阿白。從本科到博士,大邱見證了她的生活種種。對于阿白來說,大邱是一座“剛剛好”的城市,人口密度、消費水平、各類設施都剛剛好,不擁擠、不匆忙。唯一有些不那么剛剛好的,是它夏日“出格”的溫度。大邱屬亞熱帶季風氣候,像武漢一樣有著“40度的大夏天”,本地人都稱之為“火爐”。阿白是內蒙古人,大邱的盆地氣候與家鄉大相徑庭,但是阿白非常喜歡大邱,“整個慶尚北道的氛圍和這里40度的夏天一樣熱情”。
阿白所在的啟明大學是韓國10大最美校園之一,和武大的櫻花一樣,這里的櫻花也是滿樹爛漫、如云似霞。每年的春天,都是當地人踏青賞櫻的好去處。

然而今年,老曹一家策劃已久的出游計劃泡湯,啟明大學校園已經禁止外人入內。大邱的櫻花就要開了,但沒有多少人還在意。


大邱是一座夜生活豐富的城市,凌晨一兩點的咖啡館依舊座無虛席。最開始,老曹只是在新聞里聽到新冠肺炎。1月20日韓國發現首例新型肺炎感染者,之后的每日新增確診病例均不超過4例,而且大多數患者有境外旅游史或者為密切接觸者。因為確診患者沒有大幅增長,確診一例就會立即隔離治療、及時公開信息方便大家查詢,而且沒有出現重癥和死亡病例,那時韓國街頭戴口罩的人不多。
轉折發生在“31號病人”的出現,2月18日,韓國大邱市一位61歲、代號為“31”的女性被確診新冠肺炎,患者于6日因交通事故在大邱市一家醫院接受治療,17日出院。在此期間,她兩度前往新天地教會參加禮拜,還曾于15日與朋友去大邱市一家酒店用餐。據初步統計,參加這兩場禮拜的人數超過1000人。2月20日,韓國《中央日報》通報,新增病例中有不少和第31號確診患者常去的大邱市南區大明洞新天地大邱教會有關。
在這位“超級傳播者”的出現后,韓國感染人數開始翻倍增長,民眾也逐漸意識到情況不一樣了。最明顯的改變是,街上戴口罩的人多了起來。人們開始搶購防疫物資,一枚口罩的價格從2000韓元漲到6000韓元。
韓國中央防疫對策本部3月6日下午通報,因為疫情加劇,韓國市場“口罩荒”現象日益嚴重,從6日起對民眾實施口罩限購措施。根據這一措施,本周內,韓國每人最多可購買2只口罩;從9日開始,韓國將按照出生年份的奇偶數對口罩商品實行限購:即奇數年出生的人,只能在奇數日期購買口罩;偶數年出生的人,則只能在偶數日期購買口罩;同時每人每周限購2只口罩。

雖然大邱的醫院目前呈緊急狀態,物資短缺、醫務人員短缺、病床不足。但是大邱市內公共交通仍未停運,老曹依舊正常上下班,公司按上班天數發放口罩,社區也給每家發放口罩。妻子所在會社的績效明顯下降,但是依舊沒有停工跡象。女兒在家中上網課進行學習,她調侃這個特殊時期最適合減肥,“門又出不去,家里沒余糧”。
相對而言,阿白對疫情的到來是有所準備的。除夕夜,她和留學生朋友一起吃年夜飯的時候就在討論疫情,在意識到嚴重性之后,便約好第二天一起去超市和藥店囤一囤口罩、消毒液等防疫物資。當時藥店里買口罩的都是中國學生,基本上人手一摞。“那個時候韓國人還沒什么意識,街上戴口罩的,一定是中國留學生”。
阿白曾經在地鐵上因為戴著口罩和朋友用中文交流而被視為異類,并得到不友善的目光。1月23日,韓國人在青瓦臺主頁發起請愿,請求政府禁止中國人入境;一些餐廳門口甚至直接貼出“禁止中國人入內”的字樣。那個時候,無論是中國人還是韓國人,都覺得肺炎在韓國可防可控、不會大范圍蔓延。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疫情會如此突然地在大邱爆發。啟明大學附屬童山醫院定點收治大邱的發熱病人,這家與病毒短兵相接的醫院距離學校的距離不過200米。而阿白租的房子和學校僅一街之隔,不大的房間里書本就占了不少地方,她和她的貓咪一起住著。

疫情爆發以來,啟明大學一直都在向學生強調預防新冠病毒,并要求留學生在2月21日至24日集中返校,阿白便去學校宿舍的臨時檢疫站做翻譯志愿者。這是她第一次穿防護服、戴護目鏡,第一次戴醫用口罩,她覺得“特別特別硬,戴了幾個小時之后臉就發紅發燙,喘不上氣”。
雖然大邱已經是重災區,但阿白并沒有感覺到生活有特別大的變化。要修的課在上一學期基本已經修完,剩下的就是畢業論文。她一直安慰身邊朋友保持樂觀態度,“只要堅持不出門,相信一定能堅持過去贏得勝利”。
真正讓她感到自己的確處在風暴中心的,是接踵而至的媒體采訪和vlog拍攝邀請。她拍攝空無一人的街道和自己的隔離生活,采訪因為疫情營業額減少九成的麻辣燙店主,吐槽50元兩個梨的物價……有一天狀態不大好,偏頭疼、失眠、臉上也冒痘,她點了份1000毫升的咖啡外賣,“用最愛的拿鐵慰藉自己無處安放的緊張情緒”。雖然有很多人關心她,但是意識到自己處于風暴中心后,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不安。

小雪在大邱留學,去年12月底學校放假后,她在火鍋店找了一份兼職。她預備2月份再回家,在韓國備考韓語五級順便為下學期攢些生活費。然而因為國內疫情,小雪便取消了回家的計劃。在威海的父母開始每天和她通話,提醒她注意安全,那時候,小雪還沒有想過這次新冠肺炎會變成全球性的疫情。
超級傳播者出現后,小雪幾乎每天都會收到大邱政府發來的警報。她兼職的火鍋店客流明顯減少,但也有膽大的客人,“不戴口罩還一起聚餐”。盡管生意大幅下降,老板卻不愿意關門,“最嚴重的那幾天才迫不得已關了四天”。火鍋店除了購置消毒水和口罩之外,并沒有特別提出應對疫情的衛生措施,這讓小雪有些提心吊膽,“感覺這里防疫全靠自覺”。

不工作的時候,小雪就會在出租屋里學習。因為這次疫情,韓國政府首次推遲開學,有的課程可能需要用網課代替。但小雪覺得線下和線上授課都沒有區別,因為她韓語不夠熟練,聽懂專業課的難度還是很大。
因為推遲開學和在線授課,大部分學校都縮短了授課時間。3月2日,有網友發起了“減免2020年第一學期學費”的請愿活動,如果4月1日參與請愿的人數超過十萬,則有可能得到青瓦臺的回應。3月4日,小雪也在請愿鏈接上點擊了“同意”,她參與這次請愿活動時已經有近五萬人參與。

2月10日,啟明大學向中國學生發郵件,通知所有學生必須在2月21日至24日之間返回韓國,否則便視為自動休學。因為不想休學,小涵立即買好返程的機票預備回校。
2月24日上午11時50分,小涵從威海乘坐飛機前往首爾,下午2點落地仁川機場。在機場搭建的臨時場地里她被要求下載一個自我診斷app,之后的14天里需要每天記錄自己的身體狀況。但是小涵覺得“這個軟件登記身體情況完全可以作假,弄了和沒弄一樣”。
當日下午3點,小涵離開仁川機場,乘坐大巴車去往東大邱。上車時發現司機和往常一樣并未佩戴口罩,四個半小時的路程讓小涵覺得格外漫長。到達東大邱后,有專門的大巴將學生們送到學校,“很大的那種客車上只坐了4個學生”。小涵學校宿舍門口搭起了臨時防疫站,保健所的醫生和護士會做簡單的檢查和防疫。之后到達的學生們需要在宿舍隔離兩星期,期間國際協力中心會提供生活起居用品和食物。

原本小涵以為在隔離結束后可以順利開學,但疫情在大邱的爆發速度出乎意料。父母十分擔心她的安危,希望她回國。因為一回學校便開始隔離,小涵沒有在2月截止前繳納學費,按照學校規定,她的休學申請必須在3月23日至27日提交。大邱的航班都已停運,小涵沒有太多的時間猶豫和觀望,便買好了3月11日從首爾出發的機票,“休學可以線上申請,先回去再說”。
因為原本計劃3月11日離開韓國,隔離結束后小涵便借住在朋友家。然而3月7日下午,手機消息提示小涵,回家的航班被取消了。她立馬對比票價,日期往后價格一路上漲。小涵“拖不起了”,便搶了第二天早上10點半從仁川機場飛往威海的機票。
半個小時之后,出票了。小涵趕緊收拾好行李,準備連夜前往仁川機場。有些同學選擇直接包車,小涵有些舍不得35萬韓元(約2100人民幣)的包車費用,在得知還有大巴后,小涵便打車到東大邱,準備再從東大邱坐大巴前往仁川機場。
在打車前往東大邱的途中,“不正經戴好口罩”的出租車司機讓小涵有些害怕,司機甚至摘下口罩和她說話并伸手與她擊掌,心驚膽戰的小涵“只能多給自己消毒”。

晚上12點半,小涵的巴士從東大邱開往仁川機場。與她兩個座位之隔的是一位中國大姐,“戴著手套、穿好防護服全服武裝”。大巴車上人比想象中要多,基本上都是中國人,遇見同胞以及周圍人足夠的防護讓小涵的心稍稍安定了下來。
天快亮的時候,小涵也來到了仁川機場,和“一目了然”的大邱機場相比,仁川機場要大得多。小涵乘坐地鐵才來到自己的登機口,一同候機的基本都是同胞,大家整整齊齊地戴著口罩。

3月8日上午10點半,小涵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飛行,飛過一個小時的時差,降落在威海機場。飛機停下,經過防疫人員檢查后,全體乘客按性別分批次在大廳按照座位號坐好,測量體溫并填寫相關表格記錄身體情況和個人信息。因為這天是婦女節,機場防疫人員還給女性乘客們送了花。
小涵一開始以為,對于來自大邱的乘客應該會有額外的檢查,但威海機場對所有乘客的檢查都是一致的:量體溫,填表格——幾乎同樣內容的表格小涵甚至填了6遍。小涵做好了被嚴格檢查和盤問的準備,但是全副武裝的機場檢查人員似乎對“大邱”兩個字并不在意。量好體溫、填好表格后,小涵和其他所有乘客一樣按居住地所屬區被劃分,乘坐不同大巴,由警車開路送往對應的隔離點。


從3月7日離開學校,直到抵達隔離點,小涵沒有進食也沒有喝水。原本她以為會和之前回國的同學一樣隔離七7天之后便可以回家,后來被通知需要隔離14天。她的媽媽知道情況后,特意騎著小電驢想來看她一眼。因為隔離旅店的這側馬路在修路,小涵和在對街的媽媽只遠遠望了一眼。

和小涵同一批次、入住同一隔離酒店的共有九人。隔著墻壁,小涵聽到有人反應空調不制熱。她打開自己房間的空調,只有站在空調正下方才有些許暖意。工作人員送來的餅干和方便面讓她有些懷念在韓國隔離時的三餐,餓壞了的她希望晚餐能夠有所改善。據啟明大學的一份行政通知文件顯示,截至2月25日,啟明大學的1000多名中國留學生中有350名以上的學生選擇休學,而這一數字在持續增加。
原本,小涵想趁著假期在韓國兼職,為下學期賺點學費。盡管已經得到了50%的學費減免,小涵依舊覺得一學期的花銷有些貴,而這次來回兩趟花在路上的錢就抵得上她兼職一個月的工資。
這是小涵第一次休學,也是她第一次離家才半個月就又原路返程。小涵所在的隔離點距家僅3分鐘的路程,但至少要等14天之后,她才能回家。
文中老曹、阿白、小雪、小涵均為化名。
除特殊標注外,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作者 | 易琬玉
編輯 | 圖拉
實習生 | 匡若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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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韓國大邱疫區的中國人實況:有人留下,有人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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