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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嫂子罵得好,第一次覺得武漢話這么痛快

但其實,武漢嫂子這段連珠帶炮的質問,放在博大精深順便有點兇的武漢話里,還不算最高級成就。得益于武漢話的天生麗質,武漢人認真跟你講講道理,你都會覺得,了不得了不得,這罵人水平可真高。
武漢話有多適合拿來罵人?
當剛來武漢的人們在迷惑“武漢人講話怎么這么兇”的時候,武漢人可能也在迷惑——“我就是關心你幾句啊,怎么就兇了?
畢竟,外界印象里很多“像在吵架”的武漢話,對武漢人來說,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用語罷了。
part.1
武漢人,說話似乎有點兇
聽武漢人說話,跟普通話有什么不一樣?
大家常問的“吃了嗎”,被武漢人說成“七鳥冒?!”,語氣一下就變得不同。
再比如人們用來打招呼的“在干嘛”,放到武漢人那里,就變成了“在揍莫斯”,或者“在搞莫斯”。

這一上來,可不是快要揍人的節奏嘛。
再加上武漢方言中多見“拖音”,也就是把某些音節拉得長長的,搭配上揚的聲調,“在搞莫斯”就進化成了“在搞莫——斯?”
輕言細語的一句問候,換做武漢女朋友,就讓人驚恐地趕緊開始回憶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么重要日期。
當你春節回家,在武昌火車站轉車時走進一家面館,卻聽到:“一碗熱干面十五塊錢?你這是宰人(你這是欺詐)!”
這也不是什么黑幫火拼的血腥場面,只是嫌老板賣得太貴。

回到家,只見爸爸媽媽準備了一桌子菜,爸爸給你倒滿啤酒,媽媽親切地給你夾菜,看著你狼吞虎咽,這也是大家熟悉的溫馨場面。
但要是換成個武漢家庭,可能就是媽媽慈祥地看著你,開口就是:“磨苕其哈脹滴(別吃太多了)!”
不過真要追究起來,“苕其哈脹”還真的包含了罵人的詞匯。“苕”其實就是武漢話里的“紅薯”(也有地方叫”地瓜“),在武漢一般用來形容你傻。
但這種稱呼其實有點像臺灣腔里的“笨蛋”,并不是非常刻毒的貶低詞匯,而是有點又愛又氣又好笑的感覺,經常出現在親人和朋友之間。

比如當你的朋友聽信網紅推薦,跟風買了一堆酵素產品回來,你也只能無奈地責備一句:“你似不似苕哇?”
畢竟武漢方言里的真·罵人話,也有輕重之分。
比如“差火”,大概指的是“不像話、不夠意思”,就是罵人用語里含義相對比較溫和的。但是配上武漢人獨有的腔調,往往能在罵人大賽里出奇制勝。
那段火了的“漢罵”視頻里,飯都吃不好的武漢嫂子,在激昂痛陳對方種種過失之后,送上一句字正腔圓、痛快解氣的“差火!”精心鋪墊的情緒中就有了直達靈魂的一擊。
當然,不是每個武漢人每時每刻都能有這位嫂子一樣的精準表達和冷靜分析。如果你右手提著熱干面和蛋酒、左手端著豆皮、小指頭還勾著兩個面窩、一路狂奔地追公交,公交車卻在離你5米的地方開走了……

你也只能拋棄文化素養,簡單粗暴地對著尾氣罵一句:“國標滋養滴,跑果快克投胎啊(個婊子養的,跑這么快去投胎嗎)?”
公交尚且如此,人人都是暴躁老哥的武漢路上,就更不用說了。
武漢是出了名的路況復雜:城市大、工程多,到處都是開挖的工地,動不動就修路堵車,的確很難提供太好的駕駛體驗。
今天武漢司機經常聽到的“老子信鳥你滴邪,開不倒車子就莫開(我信了你的邪,不會開車就別開)”,在很多經歷過“漢罵”的“黃金時期”的老武漢人看來,已經算是溫柔的提醒。

武漢人向來潑辣豪爽、心直口快,家務事也懶得避人。即使你不坐公交也不走路,只是搬把椅子坐在漢口小巷子的路邊,或許都能撞上人家夫妻當街“扯皮(吵架)”的場面。
“個把馬你嗦你似不似有點把裹筋啊(你說你是不是有點無理取鬧)?”
part.2
武漢話,西南官話中的異類
武漢話為什么這么特別呢?這要從方言學分類來看。
武漢話屬于西南官話。提起西南官話,可能很多人第一時間就想到的是四川話。難道武漢話和四川話一樣嗎?
一樣的地方確實有。武漢話和四川話,陰平、陽平、上聲和去聲四個調,還有輕聲變調都一樣。詞匯上也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上街都要說“上gai”,拖鞋都是“拖hai”。

所以,當齊魯醫院的武漢醫療隊制作《武漢話速成手冊》時,只有川渝醫療隊表示“聽起來毫無壓力,請轉給其他醫療隊”。
但如果因此說武漢話和成都話、重慶話都差不多,就不對了。
武漢話不僅在西南官話中特別,就算在湖北省也是一個特別的存在。比如和武漢很近的黃陂、孝感等地,說的都不算西南官話了[1]。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武漢地區歷史上很可能就是和孝感等地一樣說江淮官話的,只不過經過洪武移民后江西人、北方人大量遷入,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西南官話區跨越范圍很大,總共有6個大片22個小片,549個區縣市,共有2億多人使用。武漢話屬于西南官話湖廣片的鄂中小片,而成都話、重慶話都是川黔片的成渝小片[2]。
提起成都話,很多人腦海浮現的印象可能是“萌、可愛”,但如果說武漢話恐怕就只能想到“暴躁”和“漢罵”了。
武漢話的罵人一般都是簡單明了,就算外地人聽不懂也知道自己挨罵了。
像什么“骷髏”、“啞癥”、“剁腦殼的”,不光有氣勢,還具備了漢語形容詞的精華。像四腳爬、岔把子這種,既能用來口吐芬芳,又能用來開玩笑,簡直是萬能的罵人話[3]。
雖然武漢話現在聽起來這么有辨識度,但它的歷史并不長。
據記載,19世紀下半葉,武漢人還是能分清n、l與l、r的[4],不過明代漢水改道以后,漢口從漢陽獨立,成為新興碼頭,開始吸引周圍移民前來定居。
到了上世紀40年代末,武漢話才成了現在的樣子。因此武漢方言多少和碼頭文化離不開[5]。
比如這句“這是我屋里拐子”。拐子原本就是碼頭上的黑話,是“老大”的意思。只不過到了現在武漢人用來說自己的兄長都可以說“拐子”[5]。

除此之外,武漢人還喜歡說疊詞。你可能會想“這有什么,我們四川人/重慶人/貴州人也說疊詞”。不過,武漢人說疊詞也和別人不一樣。
重慶話疊詞一般只能用在名詞上,比如‘毛毛兒"、“蟲蟲兒”、“草草兒”,也就是“小草”、“小蟲”,一般只用來表示小稱,可愛[6]。
但武漢話就不一樣了。武漢話里的名詞疊詞絕對沒有表示可愛的意思。但只要一個后綴“神”字,武漢話是把動詞用成疊詞的。
“神”字表示“......的樣子”,比如”眼睛閃閃神“就是“眼睛一眨一眨的樣子”,“凍得sai sai神”就是凍得發抖的樣子[6]。

而且“神”還表示一種狀態,像“心里癢癢神”、“水開得翻翻神”,這種,就算直接表示一種狀態[6]。
但北方話里常見的“試試”“等等”“打聽打聽”這種,用疊詞來表示“稍微......一下”的動詞疊字,武漢話卻沒有,統一用“......一下子”代替。所以武漢人會說“我來試一下子”,“你們等一下子”,“我去打聽一下子”[6]。
part.3
學不會武漢話,不怪你
除了用詞方面,很多人會覺得武漢話聽起來就很不一樣,這又是為什么呢?
因為武漢話的音系比普通話簡單不少。武漢話只有18個聲母和35個韻母,而普通話就有22個聲母和39個韻母,所以聽起來會比較“沖”[7]。
一個最喜聞樂見的特征就是武漢話沒有n、l的區分。一般武漢人會把n、l全讀成l。但武漢人發的l其實是鼻化邊音,這樣氣流從口腔和鼻腔同時流出,聽起來自然就更響亮、直接,而不是純鼻音n那樣沉悶[8]。
所以一定小心在他們面前表演”榴蓮牛奶“這種繞口令,不然他們會你回一句”個把馬“。
另外,武漢話還有個特殊現象,那就是有時候會把“r”也發成“l”,比如熱水就會讀成“le sui”。下次看到有人把“suprise”讀成“薩普賴斯”,那他要么是日本人,要么是武漢人。
不分n、l不算啥,北方人都分得清的平翹舌z、c、s和zh、ch、sh在武漢話里也都是不加區分的[8]。
這樣一來,沒有了發zh、ch、sh時舌頭頂住上前顎的過程,氣流更通暢,聽起來也就更直接了[8]。
和武漢人呆久了,你才能體會不分平翹舌說話到底多爽。
很多字的讀音也不一樣。舉個例子在武漢話里“對罪短亂算”這五個字都讀“dei”、“zei”、“dan”、“lan”、“san”,而省略了原來的韻腹u。沒錯,武漢人說話就這么直接[9]。
就算在普通話里是j、q、x聲母的字,武漢話照樣一視同仁,和zh、ch、sh混讀。“七個飯還七這么慢,你似舉唦?”(吃飯這么慢,你是豬嗎)[9]。

沒有北方人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音系,自然說話就沖多了。
所以如果微信上有人給你發“對”的時候寫了個“dei”,那她可能就是個武漢人。
當然還有個問題,就是武漢話沒有ing和eng這兩個韻母[8]。所以,武漢人就算想當賣萌的嚶嚶怪都難,一不小心就成了“賣門的音音怪”。
不過還有人覺得武漢話聽不懂不光是音系的不同,一些讀音也讓外地人乍一聽很難懂,為啥呢?

這就不得不說武漢話的“文白異讀”現象了。文白異讀就是一個讀書用的字音,一個是平時說話用的字音[10]。
像“去”這個字,有的時候讀“qie”,有的時候讀“克”,比如“我要克漢口,你到底克不克”。
另外,武漢話里“黑”和“嚇”同音,都讀he,所以有個繞口令叫“非洲伢的爸爸跳高——he老子一跳”。
但近幾年,隨著普通話的推廣,很多武漢人開始說起了武漢普通話,也就是傳說中的“拐彎子普通話”。

根據2008年一項問卷,30歲以下的年輕人,有60%-80%分不清普通話和方言,大多數人說武漢話都會不自覺摻雜普通話詞匯。這也就意味著,能說標準武漢話不受普通話影響的人越來越少了[11]。
不過,武漢同樣保留著它豐富的市井文化,方言也已經滲入到了城市的文化肌理中。
很多大學生,剛到武漢的時候還會被早點攤阿姨的一句“七莫斯(吃什么)”嚇到,但當他們離開武漢時,或許都能熟練地和小店的老板砍價了。
“我信鳥你滴邪,你還想宰我?”
等疫情結束,在煙火氣的武漢,大概很快就會又升騰起這樣的喧鬧聲。

[2]李藍. . 西南官話的分區(稿). 方言(1), 74-89.
[3]丁翠葉. (2015). 武漢方言詈語特征管窺. 青年文學家, 000(009), 134-135.
[4]朱建頌. (1988). 武漢方言的演變. 方言(2), 92-99.
[5]萬磊, & 方宇星. (2015). 武漢方言俚語研究. (4), 62-63.
[6]朱建頌. (1987). 武漢方言的重疊式. 方言(01), 25-26.
[7]高山. (2006). “武漢普通話”語音考察. (Doctoral dissertation, 華中師范大學).
[8]劉伊念. (2008). 武漢話語音特點的歷史地理研究. 東京文學(10).
[9]黃雪貞. (1986). 西南官話的分區(稿). 方言(04), 24-34.
[10]郭麗. (2009). 武漢方言的文白異讀問題. 語言研究集刊, 000(001), P.64-70,344.
[11]董福升. (2008). 普通話與武漢方言接觸狀況調查. 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12), 68-71.
文章授權轉載自公眾號:浪潮工作室(ID:WelleStudio163) 。
圖片編輯 :李七蛋 文獻審核:云一燈
內容編輯 :程漁亮 微信編輯 :郭兵兵
原標題:《武漢嫂子罵得好,第一次覺得武漢話這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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